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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岸太极是一家》(瞿世镜)之十二

 水晶宫114 2014-10-05

请君爱惜杨氏太极拳

鄙人去年夏天在剑桥大学参加学术会议,然后往伦敦图书馆查阅文献,归国后正忙于整理学术资料,拳友送来路迪民君发表于《武林》七月号之大作一篇,拜读之余,简复一二。

一、小说笔法

路君认为,鄙人对杨公描写失实,以杨公饭量及丹田为例,反诘鄙人所言“岂非小说笔法”?不知路君是否见过解放前上海点心铺之高庄馒头?此馒头体积不大,弹性极好,用手指一压即扁,放松又复弹起,极其松软可口。30只高庄馒头,或许相当于目前15只实心馒头之分量。今年811日《新民晚报》消息,超强度训练使特警队员饭量惊人,新战士一顿可吃10个馒头。鄙人曾有两年军旅生涯,深知部队伙房供应之10只实心馒头至少相当于20只高庄馒头。杨氏胯与膝齐之大架子,打数遍即汗流浃背。加上推手、抖杆,拳友莫不饭量倍增。杨公体格魁梧,此等饭量体重,不过与日本相扑武士旗鼓相当,何足为奇?杨氏太极乃武当内家拳,意气为君,骨肉为臣。丹田为意气之源头与归宿,日久功深,丹田部位可承受巨大压强。练内功之拳友,均有此体验。金针黄泰亨乃杭州名医,所用之金针,请银楼之工匠用金银合金手工打造而成,质地较软,并非今日流行之不锈钢针。此等金针受阻于杨公之丹田,完全可以理解。杨氏太极重内功意气,饭量及丹田之变化,乃题中应有之义。抽去内功之“太极拳”,与柔软体操何异?拜读路君大作,心中极其困惑。如路君年轻,不知高庄馒头及金针为何物,尚可为其解释。路君练内家拳多年,饭量及丹田岂能毫无变化?如果路君所练之太极不含内功,则彼所言之“杨氏太极”,并非余心目中之杨氏太极,两者名同而实异,不知如何沟通?!

武侠小说往往有掌门大师兄之说。鄙人才疏学浅,不知澄甫公曾经指定何人为杨家掌门大师兄?张钦霖、牛春明,李雅轩、田兆麟、武汇川诸位师伯,拜师早而功夫好,景华师对其肃然起敬,尊称为大师兄而赞不绝口。董英杰师伯在杭州擂台赛连过九关,与泰拳手较技所向披靡,陈微明师伯战胜少林拳师徐文甫等事迹,景华师亦常提及,并且反复告诫:太极乃武技,必须苦练功夫,方可与内外各家试手。吾师时常摇头叹息:汝每次抖杆40遍,仅完成规定功课十分之一。汝乃拳友,决非武师!

太极宗师》一文,余在发表时略有删节。原文写澄甫公往天坛找吴鉴泉先生试手,吴氏正在品茗。徒儿报告:“三爷来访。”吴氏问道:“哪个三爷?”徒儿曰:“杨三爷!”吴氏得知澄甫公来访,赶紧走出茶室招呼:“三叔多时不见……”删改之处,字迹潦草不清,排印出来,三叔误为三爷。台湾拳友欲转刊拙文,余即请其更正。余亦曾打长途电话通知主编劳坚女士指出印好之杂志有几处错误,但未请求排出勘误表公开更正,鄙人对此责无旁贷,对路君这条意见,坦然接受,并致谢忱。

二、闭门谢客

文人以文会友,武师以武会友,乃我国优良传统。杨氏太极,在内外各家交流切磋过程中发扬光大。杨氏祖孙三代,经过无数次拼搏,获“杨无敌”之美誉。杨拳广为传播,不仅由于梦祥公、澄甫公武技高超,田兆麟、武汇川、李雅轩、董英杰、陈微明,郑曼青等师伯,与中外拳师较量,显示卓越技艺,亦功不可没。杨家在此武林生态环境之中,养成几个习惯。

一是代子传艺。露禅公传万春、全佑、凌山,嘱其拜在班侯公门下。健侯公传张钦霖、牛春明、田兆麟、李雅轩,亦嘱其拜在澄甫公门下。1902年牛春明拜师之时,澄甫公才19岁,功夫尚未大成。日后澄甫公功成名就,田兆麟师伯返京试手失利,第二次叩头重新拜师,亦为众所周知之事实。

二是外出授拳,必有徒弟相随护卫。凡有来宾入场请教,必让徒弟先接手,自己在旁观战,分析对手拳路功力,再作定夺。

三是开门迎客,切磋武艺。当年常有各路拳师到杨家拳场一试身手。在公园中比试难以尽兴,往往邀请对方来到家中,较量一番。余曾在张玉师兄拳场见习10个月。有人入场请教,张氏必定让徒弟先试手。如果有必要,则请对方于散场后归家此试,一决雌雄。健侯公在世之日,登门求教切磋武艺者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健侯公谢世之后,澄甫公守制丁忧,不迎四方宾客,不与他人在家比试,并非绝对不授徒弟。拙文即有某徒每月敬奉束修大洋30元之例证。鄙人何尝说过闭门谢客即不收徒弟耶?澄甫公于丧父之后闭门苦练,非景华师一人所言。田兆麟、田作霖师伯,以及汇川师伯之弟子张玉师兄,兆麟师伯之弟子洪文达师兄,微明师伯之弟子林炳尧师兄,皆持此说。吴鉴泉师伯之弟子江长风老先生,姚馥舂先生弟子谈达骅教授等老拳友,均知此事。太极功夫,一要真传,二要苦练,三要悟性,四要有相手,多实战,缺一不可。澄甫公乃杨家嫡传,至中年方始功夫大成。马岳良先生乃鉴泉公女婿,得吴家真传。余观其中年时期推手,功夫虽好而未臻化境。观其晚年推手,方始炉火纯青。苦练出真功,决非血缘关系可以替代。如果站在大师身边拍张照片即得真传,太极功夫岂不成了SARS病毒?

三、两门比武

中央国术馆于1928年聘澄甫公为太极拳教授兼武当门长,薪金定为大洋500元,聘孙公禄堂为形意拳教授薪金定为大洋300元。因澄甫公迟迟不到,李景林请禄堂公代理门长,并非路君所言“改由高振东担任”。当时有澄甫公、禄堂公两位大师在馆,高振东岂敢担任门长?!杨公到南京后,武当门不可一门二长。中国武林素有比试决胜之传统,张之江非常注重实战,故有杨孙对决之倡议。但张氏未曾顾及杨孙二公乃换帖兄弟,这是他考虑不周之处。杨公珍重兄弟情谊,岂肯因微利而忘大义?于是杨公在南京未曾久留,孙公亦相继挂冠。孙公辞职时举荐高振东。杨孙两位大师相继离去,高氏才有资格担任门长。杨孙二公比武未曾实施,馆史如何会有记载?上海杨家拳师众多,田作霖师伯等均知此事。文史空缺多矣,故上海社科院正在大力开展口述历史调研课题。路君在馆史上未曾查到此事,便一口咬定拙文谬误。这是什么逻辑?!杨公澄甫与少林刘公百川,辈分或许相当。王子平与高振东比武,是下一辈的事,与杨孙二公何干?路君凭什么猜测拙文所言张之江请杨孙比试,乃王高比武之误传?

四、辈分与功夫

杨家素有学生、弟子、传人之区别。在杨家拳场排好队伍,前面由一位师兄领拳,练一套养生慢架,不讲内功,不练武艺,称为学生。因未拜师入门,故不必计较辈份。杨家之学生不计其数。拜师入门有严格礼仪规范,要递帖子,点香烛,祭祖师......入门等于加入大家庭,受到等级森严伦理规范约束,师徒如父子,辈份决不允许混淆错乱,杨家与武林各门派均无例外。拜师入门,不是单纯养生,而是正式习武,须练站桩、长拳、抖杆、散手等等。弟子数目大大少于学生。露禅公、班侯公、健侯公、少侯公之入门弟子,均不满10人。振铭师兄之入门弟子,仅4人而已。弟子必须苦练杨家各种基本功夫,但未必个个皆得真传。杨家内功心传口授,传人是老师对入门弟子长期考察、严格选择之结果。中选者必有天赋、苦功、机缘。得露禅公真传者不过数人,全佑、万春、凌山各得一体,班侯独得其全,健侯稍逊于班侯。澄甫公弟子最多,然而得其真传者亦为数不多,皆有特殊机缘。杨家以叩头拜师论辈分,并非以传授沧辈分。吴全佑得露禅公真传,但他称露禅公师爷,称班侯公师父,彼与班侯公并非同辈。杨兆鹏得澄甫公传授,但他与澄甫公同辈,称梦祥公为大哥,称澄甫公为三哥。他决非澄甫公弟子,不可递帖、叩首行拜师礼,否则便是悖理乱伦。傅声远、傅清泉都向傅钟文学拳,但傅清泉决不能向傅钟文叩头拜师,称爷爷为师父,称父亲为师兄。杨家严格按拜师入门论辈分,从无“不叩头师兄弟”之说。郑佐平先生原来是田兆麟师伯弟子,向澄甫公拜师后,称杨公为老师,改称田师伯为师兄。濮冰如女士曾向陈微明、叶大密学拳,但向澄甫公拜师之后,称杨公为老师,改称陈为师兄。叶虽年长,他在杨家要小一辈,故不能称师兄,濮泳如女士称他叶先生。辈分是死的,功夫是活的。入师门未必得真传,得真传而不苦练亦无真功夫。只有得真传苦练出功夫,方为杨家真传人。因此鄙人一向重功夫而轻辈分。鄙人目前在上海最尊重之二位拳友,辈分都不高。因其发出杨家内劲,鄙人立即肃然起敬。据说傅钟文功夫极好,不知何故,公开表演从未见其发劲,在体育宫亦只教拳架不教推手,上海众多拳友,均极感困惑。

五、重史实

路君云:历史事实不随任何人意愿改变。美哉斯言!鄙人1944年向田作霖学拳,1951年向景华师学拳,上海拳坛数十年历史变迁,历历在目。解放初,上海有杨氏传人田兆麟、田作霖、陈微明、褚桂亭、濮冰如、黄景华、叶大密、乐焕之、董世倬、张玉、吴云倬、武贵卿、华春容等,各处公园,人才济济,傅钟文兄弟则在仙乐书场门外马路边授拳。顾留馨任武协领导,杨门前辈实在无法驾驭,因此将傅钟文树为代表人物。顾氏此举,出于无奈,亦未可厚非。然而傅氐平步青云之后,其后人甚至将1902年拜师之牛师伯也变成傅氏师弟,实在是匪夷所思!路君问道:哪一位杨澄甫弟子敢称自己是傅钟文的老师?杨公弟子均已谢世,路君岂非明知故问?不料褚桂亭弟子严承德先生在《武林》第254期写道:“傅钟文是拜崔毅士为师,崔随杨先生南下授拳,傅钟文跟随其后。”解放初练拳之少年儿郎,至今健在者不少。诸多历史事实,可以反复验证核实。鄙人请教过几位前辈,均言傅氏未曾拜师入门。鄙人无暇考证,暂时不作结论。华人素重伦理,孙辈岂可向祖辈拜师,将爷爷改称师父?!杨公能接这份拜师帖子么?据景华师回忆,傅钟文当年称呼杨公三姥爷,从未喊过一声杨老师。

景华师拜师入门,乃濮公推荐。冰如师伯虽已谢世,其家中尚有后人。景华师于上世纪80年代,曾两次命余修书问候振铎师叔。第一次将杨公散手图照附于信中寄去。第二次询问振铭师伯地址。若非杨门弟子,岂敢自投罗网?振铎师叔复函,余至今保存。钢琴家李名强之父,知景华师乃杨公弟子,曾聘至府中授拳。李老虽已谢世,名强先生至今健在。景华师于美专毕业后,每日至杨家练拳,因其爱好诗书、医、画、昆曲,有较高文化修养,杨公命其掌管往来文书及各种杂务。《体用全书》确系郑曼公与匡克明倡议,但匡氏另有事务,并未参与撰写,故不予署名。杨公讲用法,必须有一人配合动作。景华师每日在杨家,已经充当文书,而且与郑师怕关系密切。郑师伯遂与景华师轮流担当相手与笔录。最后全书由郑师伯统稿,由景华师校对。详细经过情形,徐忆中师兄并非当事人,未必十分清楚。彼是否根据郑序判断匡氏参与,下次见到徐师兄,鄙人必定与其当面核对。路文云:“《太极拳体用全书》的出版,傅钟文负责杂务,该书出版后,铜版一直由傅钟文保管。”鄙人难以苟同。傅氏乃棉花店伙计。杨公因《使用法》文辞不雅,欲另撰新著,故请教授主笔,请秀才襄助,怎能让不通文墨之花号伙计参与?出版著作之杂务,不外乎整理笔记,信函往来,签订合约,校对勘误。路君试想,此等杂务,傅氏担当得了么?!他不要到棉花店去上班么?景华师办事细心周到,《体用全书》署名,作者杨澄甫校者黄景华,均为墨色印刷,第二作者郑曼青,当初漏排,刻一枚印章,用红色印泥盖章。如此署名,既显示不同辈分,又令杨、郑二位均感满意。如此复杂细致之“杂务”,傅氏岂能胜任?!上世纪70年代,余在淮海公园观拳,无意之中漏出吾师名讳、一位老者立即将余拉到一旁询问:“杨公逝世之前,由黄景华贴身侍候,他是杨府文书,杨家祖传手抄本及《体用全书》铜版,必定在他手中。黄先生现在何处?”余立即回答:杨公死后,景华师立即将一切文档向杨太师母交割清楚,吾师早已隐居。此人纠缠不休,鄙人走了几条马路,方始将其摆脱。路君试想,杨太夫人身边有亲生儿子振基、振铎两位师叔,为何要将铜版交付侄外孙女婿?!至于郑、黄、濮均由叶氏介绍一说,此乃叶老先生在复兴公园所言。估计是叶老记错,当以郑师伯本人序言为准。及时质疑,十分必要。至今仍有硕果仅存之老龄拳友,深知内情,尚可相互印证。杨公弟子善文辞者不多,解放后郑师怕在海外,陈微明师伯受批判,景华师被恫吓,均三缄其口。不知内情者却连篇累牍发表文章。如今应向残存之老拳友征集拳史资料,反复核实,去芜存菁,加以保存。

六、和稀泥

路君谓余和稀泥,此言深获吾心。雅轩公乃杨门翘楚,郑曼公乃杨门俊杰,其弟子皆杨拳骨干,吾为何不和稀泥?海峡两岸杨门拳友大团结,乃鄙人最大心愿也。雅轩公将“穿掌”称作“白蛇吐信”,路君谓其“更改拳架”。鄙人认为,虽有几处名称相异,雅轩公其实未改拳架。李师伯拳架遍体松柔,内劲通透,气势腾然,乃杨门弟子中与澄甫公拳架相近者,不但形似,而且神似。如果名称不变,徒具外形而无内劲,却是实质性改变!!此等改拳者,而今比比皆是!!!如遇同门拳友,自然应该求大同、存小异、和稀泥。名片上印有杨门某代传人名号,未必便是真正同门。杨家学生均自然呼吸,传人则“拿住丹田练内功,哼哈二气妙无穷”。杨氏太极,拳架推手均有内劲。练拳架松柔通透,手握白腊杆,由脚而腿而腰,发于脊背形于手指,内劲透出,杆尖剧烈跳动,乃体内劲路顺遂之象。劲路不通,岂是真杨家拳?西洋拳、外家拳均能将人击倒。杨氏太极,发劲不是将人击倒于眼前,并非用手拉扯推搡,亦非用腰劲扭抱摔跌,而是用内劲将人弹出。内劲小者,对方弹跳而出,内劲大者,对手腾空飞出。杨家徒子徒孙,皆须承受澄甫公发劲,决非个别人物之“特殊待遇”。杨公在杭州时,频频发劲,将人往墙上弹射,竟然将院内土墙震坍。江长风老先生一再感叹:杨公谢世之后,再也见不到如此猛烈之发劲矣!当年神机营所聘教习,乃八卦宗师董海川,形意宗师郭云深,岳氏散手宗师刘士俊,御前扑虎周大惠(即跤王大祥子)。杨公露禅则荣任总教习。若非内劲充沛,功夫卓绝,岂能折服群雄,当此重任?

而今杨氏某代传人、某派大师越来越多,而真正内劲日益少见。柔道与跆拳道,早已列为奥运会项目。2008年奥运会,太极拳并未列入正式比赛项目。每念及此,忧心如焚。余已年迈,无能为力,只能回忆拳史,宣传鼓动。知吾者谓吾心忧,不知者谓吾何求?甚至以为,前辈真实功夫,乃小说笔法耳。呜呼痛哉!余复何言,余复何言?!尚祈青壮年拳友,珍惜杨家拳艺,不求名利,苦练真功,继往开来,健全体魄,扬吾国威,庶几无愧于创造杨氏太极之先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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