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歌中的意象并置叠加手法
意象”,是我国古典美学中的—个术语。它包括“意”和“象”两方面的内容。这里的“意”,指的创作主体的思想感情;这里的“象”,指的是创作客体的客观物象。所谓“意象”,就是作者主观感情与客观物象的融合,它是“一种心灵的图画”,是“自心灵的眼所见的东西”(帕莱恩语,转引自姚一苇:《李商隐诗中的视觉意象》)。在我国古典诗歌中,诗人们常常凭借意象来完成诗歌的各种功能,如表达感情,描写事物,创造气氛,提示言外之意,等等。可以想见,意象对于诗歌来说,具有何等重要的作用。
古人写诗,往往将一个个单一的意象按照美的规律,组成有机的、有时空距离的、有层次的面面,使其产生连贯、对比、烘托、暗示等作用,向读者展示绚丽多彩的生活图景,传达丰富深邃的思想感情。诗人们常常用多种方式来实现意象的组合,并置叠加乃是其中较为常用的一种。所谓意象的并置叠加,就是将众多单一的意象按照一定的感情逻辑或想象逻辑并列在一起,不通过任何语法联系,使意象一个接一个地呈现在读者的眼前,使读者直接接触到事物本身,从而留下极为鲜明的感觉印象。这种意象的组合方式颇类似于影视中镜头的剪辑与组接,因此人们常把它与“蒙太奇”手法相提并论。
意象的并置叠加,纯粹是将一组寻常的景物名称组合在一起。不过,这些景物的组合,不是大杂烩式的掺合,而是诗人将自己在规定的情境里为表达特定的意蕴而精心选择出来的景物通过巧妙的搭配,组接所构筑成的意象世界,诗人正是凭借这既有统一情绪而又有特定意蕴的意象世界来传达自己丰富的内心感受或深刻的人生体验。元代诗人马致远有一首小令《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支二十八字的小令共五句,只用寥寥几笔,便为我们勾勒出一幅令人感伤的秋郊黄昏旅行图。小令的前三句每句均用三个意象井置叠加,构成一种艺术境界,可谓组合精巧,浑然天成,毫无堆砌的痕迹。诸多意象的相互配合,共同渲染出一种萧瑟苍凉的艺术氛围。全曲由景及人,情景交融,字字句句充溢着悲秋怀乡的游子“秋思”,从而向我们揭示出封建牡会下层知识分子奔波流漓,浪迹天涯的愁苦情怀。
并置叠加的诸多意象,乍看起来彼此孤立,支离破碎;然而由于它们被诗人的感情逻辑或想象逻辑所维系,因而这些貌似零碎的意象群便犹如草蛇灰线一般,虽若断若续,然形断实连。这里。意象的组合具有很大的跳跃性,意象与意象之间留有大片的艺术空白。诗人这样做,也是为了让鉴赏者调动自己的生活经验,去进行合理的想象联想,去进行必要的补充发挥,以便将这一个个单一的意象联系起来,融合成一个谐美完整的有机体,熔铸成一块浑然一体的艺术“合金”,井转化为一个崭新的意境,进而使读者从中得到不同的艺术美感和思想启迪。宋代词人柳永的《雨霖铃》写的是秋日别情,词中有这样脍炙人口的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里,词人精心选择了“杨柳岸”、“晓风”、“残月”等三个富有待征性的典型意象,将它们井置叠加,使情与景和谐的统一在一起,构成了美妙的诗的意境。词人为什么要选择“扬柳岸”这一意象呢?有这方面常识的人都知道,古代文人写离别之情,往往要写到杨柳,另外,古人还有折柳送行的习俗。“留”与“柳”谐音,折柳送人乃是挽留对方的表示。因此,离别之人一旦见到杨柳,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离别时依依不舍的场面,脑海里便会浮现出赠柳惜别时的感人情景。于是,缕缕愁思也便因之油然而生。所以,词人笔下的“杨柳岸”既是“景语”,亦是“情语”,是情与景的统一,是词人主观思想与外在物象的交契。词人之所以写“晓风”,“残月”。也与特定环境中的特定感情有着密切的联系。清秋的晓风是寒凉的,词人写“晓风”正道出其别后心境之凄凉;月挂树梢本是一种常见的自然现象,然词人著一“残”字,正吐露出其别后孤身独处的冷落。通过以上的分析揣摩,读者就不难体味到,词人所选择的三个意象,在意蕴上是相互关联、相互勾通的;三个意象的并置叠加,所构成的艺术画面是谐调统一的;词人笔下所描绘的生活图景,正饱和着满腔的别绪离愁。
井置叠加不仅是意象组合的重要方式,也是使诗歌语言简洁凝炼,含蓄蕴藉的积极手段。现代著名诗人臧克家曾经说过:“以经济的字句表现容量较大的思想内容,这是诗歌的一大特点。”(《学诗断想》)古代诗人在运用意象井置叠加手法时,有意识地扫除语法联系的羁绊,力避旁枝杂叶的细节铺陈,这就有可能将诗中的文字压缩到最大限度。这种以简明的笔触勾勒形象鲜明的艺术画面、表现丰厚意蕴的艺术手法,无疑是极其符合诗歌语言的要求的。陆游的《书愤》诗中有这么两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这两句诗回顾了宋朝军队曾在东南与西北战场上击败金军的辉煌战绩,也隐括了诗人过击在这两处的生活经历。试想,这些内容若以回忆录的形式来写,那该需要多少文字方能说得清楚!然而诗人仅用了区区十四十字即能解决问题,这不能不说是得益于诗人对意象的精心选择以及井置叠加手法的运用。你看,诗人写瓜洲渡,只用了“楼船”、“夜雪”这两个典型意象加以概括;写大散关,仅用了“铁马”、“秋风”这两个富有特征的意象加以表现。由于诗人回顾的是战事,所以用“楼船”与“铁马”来代表具有军事意义的人和事物;“夜雪”、“秋风”都具有很强的季节特征,因此诗人用它们点明战事的时间:“瓜洲渡”、“大散关”均是宋朝的军事重镇,是宋金交战的主要战场,所以被用来点明战事的地点。诗人使用这六个意象,虽然没有一般语言中所常用的语法联系,诸如“在何时”、“于何处”、“有何物”等等;然而,这寥寥数字却高度地概括了宋朝边防重镇的整个氛围,显示了引人自豪、令人感奋的抗金业绩。显而易见,运用意象的并置叠加手法,尽管看起来只是几个孤零零的意象的简单组合,然而由于诗人们用敏锐的眼光穿透了事物的表层联系,深人到事物的深层联系,因而能使意象群富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取得最浓缩最经济的表达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