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幽纪◇ （明）陈继儒　　原著

        ●小窗幽纪

　　（明）陈继儒　原著

　　吴言生　译注

　　○美酒醉人　俗情醉世

　　饮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醒。

　　○淡泊之节浓艳得　镇定之操纷纭来

　　澹泊之守，须从浓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

　　○市恩不如报德　邀誉不如逃名

　　市恩不如报德之为厚，要誉不如逃名之为适，矫情不如直节之为真。

　　○面谀不如背誉　乍交不如久处

　　使人有面前之誉，不若使人无背后之毁；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人无久处之厌。

　　○命运磨难人　人意须胜天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真心一任人揣度　直节应须看厄时

　　澹泊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饰之人，必为放肆者所忌。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内里精明外浑厚　美丑贤愚两相得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情到深处人孤独　性到任时人勿迷

　　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

　　○真廉无名　大巧无术

　　真廉无名，立名者，所以为贪。大巧无术，用术者，所以为拙。

　　○人格分裂　口与心违

　　谭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谭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

　　○伏久飞高　先开早谢

　　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

　　○薄福骄矜酿大祸　微祸自救致厚福

　　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要看他会受；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要看他会救。

　　○指责由爱生　难舍缘贪起

　　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指责处，多从爱护处见；艰难处，多从贪恋处见。

　　○过犹不及　善执其中

　　山栖是胜事，稍一萦恋，则亦市朝；书画赏鉴是雅事，稍一贪痴，则亦商贾；诗酒是乐事，稍一曲人，则亦地狱；好客是豁达事，稍一为俗子所挠，则亦苦海。

　　○轻财以聚人　律己以服人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识迷则醒　能放则宽

　　从极迷处识迷，则到处醒；将难放怀一放，则万境宽。

　　○逆顺观胸襟　喜怒看涵养

　　大事难事看担当，逆境顺境看襟度，临喜临怒看涵养，群行群止看识见。

　　○良心静里见　真情苦中来

　　良心在夜气清明之候，真情在箪食豆羹之间。故以我索人，不如使人自反；以我攻人，不如使人自露。

　　○宁为随世庸人　勿为欺世豪杰

　　宁为随世之庸愚，勿为欺世之豪杰。

　　○销福可享福　销名能享名

　　清福上帝所吝，而习忙可以销福；清名上帝所忌，而得谤可以销名。

　　○人多有嗜节　当以德消之

　　人之嗜节，嗜文章，嗜游侠，如好酒然，易动客气，当以德消之。

　　○一念之善是天堂　一念之恶是地狱

　　一念之善，吉神随之；一念之恶，厉鬼随之。知此可以役使鬼神。

　　○梦里不能主张　泉下安得分明

　　眉睫才交，梦里便不能主张；眼光落地，泉下又安得分明。

　　○能了即了　知了不了

　　佛只是个了仙，也是个了圣。人了了不知了，不知了了是了了；若知了了，便不了。

　　○心灵之约　快乐无忧

　　剖去胸中荆棘，以便人我往来，是天下第一快活世界。

　　○居堪傍恶邻　会可容损友

　　居不必无恶邻，会不必无损友。惟在自持者两得之。

　　○欲知君子或小人　五更天时自检点

　　要知自家是君子小人，只须五更头检点，思想的是什么便得。

　　○以理听言心有主　以道窒欲心自清

　　以理听言，则中有主；以道窒欲，则心自清。

　　○淡后方浓疏后亲　交友之道达后进

　　先淡后浓，先疏后亲，先达后近，交友道也。

　　○形骸名利俱非亲　大地人生皆虚幻

　　形骸非亲，何况形骸外之长物；大地亦幻，何况大地内之微尘。

　　○寂而常惺　惺而常寂

　　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惺而常寂，惺惺之念不驰。

　　○智少人格愈完整　智多人格愈分裂

　　童子智少，愈少而愈完；成人智多，愈多而愈散。

　　○自我反省方受用　从有入无真学问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头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得到，从多入少，从有入无，才是学问的真消息。

　　○贫者临终如释重　富者临终似担枷

　　贫贱之人，一无所有，及临命终时，脱一厌字；富贵之人，无所不有，及临命终时，带一恋字。脱一厌字，如释重负；带一恋字，如担枷锁。

　　○看透名利小休憩　勘破生死大休歇

　　透得名利关，方是小休歇；透得生死关，方是大休歇。

　　○多欲无慷慨　多言无笃实

　　多躁者，必无沉潜之识；多畏者，必无卓越之见；多欲者，必无慷慨之节；多言者，必无笃实之心；多勇者，必无文学之雅。

　　○佳思忽来书下酒　侠情动处云赠人

　　佳思忽来，书能下酒；侠情一往，云可赠人。

　　○人生若不悟禅道　难透生老病死关

　　人不得道，生老病死四字关，谁能透过？独美人名将，老病之状，尤为可怜。

　　○须看透世事浮名　且追求至情至性

　　真放肆不在饮酒高歌，假矜持偏于大庭卖弄。看明世事透，自然不重功名；认得当下真，是以常寻乐地。

　　○待足何时足　得闲始是闲

　　人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始是闲。

　　○真身非形骸　自性异情识

　　云烟影里见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

　　○美色如霞转瞬空　弦歌如水弹指灭

　　明霞可爱，瞬眼而辄空；流水堪听，过耳而不恋。人能以明霞视美色，则业障自轻；人能以流水听弦歌，则性灵何害。

　　○责骂任他人　反省在自己

　　寒山诗云：“有人来骂我，分明了了知。虽然不应付，却是得便宜。”此言宜深玩味。

　　○与其身体快乐　不如心性无忧

　　有誉于前，不若无毁于后；有乐于身，不若无忧于心。

　　○会心之语不解解　无稽之言不听听

　　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

　　○繁华境须拨得开　危难时应立得定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根。

　　○议事须悉利害情　处事须抛利害虑

　　议事者身在事外，宜悉利害之情；任事者身居事中，当忘利害之虑。

　　○谈空被空迷　耽静为静缚

　　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

　　○贫贱有志不足羞　老死有补不可悲

　　贫不足羞，可羞是贫而无志；贱不足恶，可恶是贱而无能；老不足叹，可叹是老而虚生；死不足悲，可悲是死而无补。

　　○穷交能长久　利交必短暂

　　彼无望德，此无示恩，穷交所以能长；望不胜奢，欲不胜餍，利交所以必伤。

　　○应当为情死　不当为情怨

　　语云：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关乎情者，原可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

　　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君平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托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客无黄衫，知己无押衙，同志无虞侯，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

　　○缩不尽相思地　补不完离恨天

　　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女娲氏补不完离恨天。

　　○梦去心亦去　梦还心应还

　　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

　　○醉卧美人旁　欲念不曾动

　　阮籍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常诣饮，醉便卧其侧。隔帘闻坠钗声，而不动念者，此人不痴则慧。我幸在不痴不慧中。

　　○慈悲筏济人　恩爱梯接人

　　慈悲筏济人出相思海，恩爱梯接人下离恨天。

　　○淑女居处远　欢爱宛如昨

　　花柳深藏淑女居，何殊三千弱水；雨云不入襄王梦，空忆十二巫山。

　　○天若有情天亦老　旧欢如梦无处寻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小玉飞作烟　西施化为土

　　吴妖小玉飞作烟，越艳西施化为土。

　　○杨柳凝别恨　阳关诉离肠

　　几条杨柳，沾来多少啼痕；三叠阳关，唱彻古今离恨。

　　○弹尽妙曲无知音　对景伤春只自怜

　　弄绿绮之琴，焉得文君之听；濡彩毫之笔，难描京兆之眉；瞻云望月，无非凄怆之声；弄柳拈花，尽是销魂之处。

　　○豆蔻不消心上恨　丁香空结雨中愁

　　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填平湘岸缓离愁　截住巫云续爱意

　　填平湘岸都栽竹，截住巫山不放云。

　　○顾影自怜无用　心动不如行动

　　那忍重看娃鬓绿，终期一遇客衫黄。

　　○幽情化石立　怨风结冢青

　　幽情化而石立，怨风结而冢青；千古空闺之感，顿令薄扳惊魂！

　　○良缘易合　知己难投

　　良缘易合，红叶亦可为媒；知己难投，白璧未能获主。

　　○珍重人生好光景　繁华如梦不长留

　　蝶憩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不任娇啼。

　　○饮罢相思水　方识相思情

　　无端饮却相思水，不信相思想煞人。

　　○多情成恋　薄命可嗟

　　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闺中寂寞，一窗夜雨瘦梨花。芳草归迟，青驹别易；多情成恋，薄命何嗟。要亦人各有心，非关女德善怨。

　　○清风如好伴　明月似故人

　　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音乐通神　感天泣地

　　初弹如珠后如缕，一声两声落花雨。诉尽平生云水心，尽是春花秋月语。

　　○边陲流尽战士血　中庭犹自歌舞喧

　　料今天下皆妇人矣。封疆缩其地，而中庭之歌舞犹喧；战血枯其人，而满座之貂蝉自若。

　　我辈书生，既无诛乱讨贼之柄，而一片报国之忱，唯于寸楮尺字间见之，使天下之须眉而妇人者，亦耸然有起色。

　　○人须通古今　士应晓廉耻

　　人不通古今，襟裾马牛；士不晓廉耻，衣冠狗彘。

　　○宁以风霜自挟　毋为鱼鸟亲人

　　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茑萝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扳之耻。所以君子宁以风霜自挟，毋为鱼鸟亲人。

　　○清廉无位之公卿　浊富有爵之乞丐

　　平民种德施惠，是无位之公卿；仕夫贪财好货，乃有爵之乞丐。

　　○失足千古恨　回头百年人

　　一失脚为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人。

　　○圣贤不白托日月　天地不平托风雷

　　圣贤不白之衷，托之日月；天地不平之气，托之风雷。

　　○兄弟不和作瓜分　读书人浊闻铜臭

　　亲兄弟折箸，璧合翻作瓜分；士大夫爱钱，书香化为铜臭。

　　○心莫为形役　身莫被名牵

　　心为形役，尘世马牛；身被名牵，樊笼鸡犬。

　　○待人留余恩　处事留余智

　　待人而留有余不尽之恩，可以维系无厌之人心；御事而留有余不尽之智，可以提防不测之事变。

　　○入乎其内　出乎其外

　　宇宙内事，要担当，又要善摆脱。不担当，则无经世之事业；不摆脱，则无出离之襟期。

　　○为人贵认真　处世善藏拙

　　任他极有见识，着得假认不得真；随你极有聪明，卖得巧藏不住拙。

　　○学耕乐何极　论诗趣无穷

　　种两顷附郭田，量晴较雨；寻几个知心友，弄月嘲风。

　　○放下放下再放下　一山更比一山高

　　放得俗人心下，方可为丈夫；放得丈夫心下，方名为仙佛；放得仙佛心下，方名为得道。

　　○养性堪立命　人力可回天

　　执拗者福轻，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操切者寿夭，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故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

　　○达人撒手悬崖　俗子沉身苦海

　　达人撒手悬崖，俗子沉身苦海。

　　○浮名梦中蝶　幻而本非真

　　身世浮名，余以梦蝶视之，断不受肉眼相看。

　　○百折不回　万变不穷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能有万变不穷之妙用。

　　○实地着脚　实处立基

　　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实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假兢业即真兢业　假潇洒亦真潇洒

　　学者有假兢业的心思，又要有假潇洒的趣味。

　　○无事提防堪应变　有事镇定可消灾

　　无事如有事时提防，可以弭意外之变。有事如无事时镇定，可以消局中之危。

　　○穷通未定局已定　老病未到早破关

　　穷通之境未遭，主持之局已定；老病之势未催，生死之关先破。求之今人，谁堪语此？

　　○秋叶难辞枝　野鸟犹恋巢

　　枝头秋叶，将落犹然恋树；檐前野鸟，除死方得离笼。人之处世，可怜如此。

　　○刚强不胜柔弱　偏执逊于圆融

　　舌存，常见齿亡，刚强终不胜柔弱；户朽，未闻枢蠹，偏执岂及乎圆融。

　　○声应气求同心友　风行水上自然文

　　声应气求之夫，决不在寻行数墨之士；风行水上之文，决不在于一句一字之奇。

　　○以学问摄躁　以德性融偏

　　才智英敏者，宜以学问摄其躁；气节激昂者，当以德性融其偏。

　　○居官应有山林气　在野须有治国才

　　居轩冕之中，要有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常怀廊庙的经纶。

　　○少言语以当贵　多著述以当富

　　少言语以当贵，多著述以当富，载清名以当车，咀英华以当肉。

　　○做男子须具刚肠　学古人当坚苦志

　　要做男子，须负刚肠；欲学古人，当坚苦志。

　　○清贫自乐　美色成空

　　荷钱榆荚，飞来都作青蚨；柔玉温香，观想可成白骨。

　　○烦恼丝断身清凉　营求念绝心自在

　　烦恼场空，身住清凉世界；营求念绝，心归自在乾坤。

　　○斜阳树下禅心远　深雪堂中诗兴高

　　斜阳树下，闲随老衲清谭；深雪堂中，戏与骚人白战。

　　○宁为玉碎　不为瓦全

　　宁为真士夫，不为假道学；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

　　○觑破兴衰得失灭　阅尽荣枯心肠冷

　　觑破兴衰究竟，人我得失冰消；阅尽寂寞繁华，豪杰心肠灰冷。

　　○名山须有侣　好景应好诗

　　名山乏侣，不解壁上芒鞋；好景无诗，虚怀囊中锦字。

　　○无技之人最苦　多技之人最劳

　　是技皆可成名，天下惟无技之人最苦；片技即足自立，天下惟多技之人最劳。

　　○才士不妨泛驾　诤臣岂合模棱

　　着屣登山，翠微中独逢老衲；乘桴浮海，雪浪里闲傍群鸥。才士不妨泛驾，辕下驹吾弗愿也；诤臣岂合模棱，殿上虎君无尤焉。

　　○宁为薄扳狂夫　不作厚颜君子

　　吟诗劣于讲书，骂座恶于足恭。两而揆之，宁为薄扳狂夫，不作厚颜君子。

　　○笑著无鬼论　愁披北风图

　　魑魅满前，笑著阮家无鬼论；炎嚣阅世，愁披刘世北风图。气夺山川，色结烟霞。

　　○至音不合众听　至宝不同众好

　　至音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玉。

　　○与其白天说梦话　不如梦中作醒语

　　世人白昼寐语。苟能寐中作白昼语，可谓常惺惺矣。

　　○胸无火炎冰兢　时有月到风来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才子心安登玉堂　佳人意适贮金屋

　　才子安心草舍者，足登玉堂；佳人适意蓬门者，堪贮金屋。

　　○喜传语者勿与语　好议事者难成事

　　喜传语者，不可与语；好议事者，不可图事。

　　○昨日之非不可留　今日之是不可执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平易医玄奇　深沉补英发

　　炫奇之疾，医以平易；英发之疾，医以深沉；阔大之疾，医以充实。

　　○常想病时尘心减　常想死时道念生

　　人常想病时，则尘心便减；人常想死时，则道念自生。

　　○恩爱害人　富贵累人

　　恩爱吾之仇也，富贵身之累也。

　　○善读图书　安享清福

　　人生有书可读，有暇得读，有资能读，又涵养之如不识字人，是谓善读书者。享世间清福，未有过于此也。

　　○古人是非分明　今人真伪难辨

　　古之人，如陈玉石于市肆，瑕瑜不掩；今之人，如货古玩于时贾，真伪难知。

　　○己情不可纵　人情不可拂

　　己情不可纵，当用逆之法制之，其道在一忍字；人情不可拂，当用顺之法制之，其道在一恕字。

　　○天不禁人闲　人自不肯闲

　　人言天不禁人富贵，而禁人清闲，人自不闲耳。若能随遇而安，不图将来，不追既往，不蔽目前，何不清闲之有？

　　○浮云有常情　流水多浓旨

　　观世态之极幻，则浮云转有常情；咀世味之昏空，则流水翻多浓旨。

　　○贫时应立德　闹时须静心

　　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功夫。

　　○了心自了事　逃世应逃名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还集。

　　○才鬼胜于顽仙　芳魂毒于虐祟

　　风流得意，则才鬼独胜顽仙；孽债为烦，则芳魂毒于虐祟。

　　○自悟了了　自得休休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

　　○豪杰出自简淡　神仙起于忠孝

　　豪杰向简淡中求，神仙从忠孝上起。

　　○招客未断尘世缘　浇花亦是修道障

　　招客留宾，为欢可喜，未断尘世之攀援；浇花种树，嗜好虽清，亦是道人之魔障。

　　○一言灵天下　百世光景新

　　灵天下有一言之微，而千古如新；一字之义，而百世如见者，安可泯灭之？风、雷、雨、露，天之灵；山、川、民、物，地之灵；语、言、文、字，人之灵。此三才之用，无非一灵以神其间，而又何可泯灭之？

　　○人生至乐　悟道为先

　　闭门阅佛书，开门接佳客，出门寻山水，此人生三乐。

　　○心无成见读书多　胸无渣滓处世圆

　　眼里无点灰尘，方可读书千卷；胸中没些渣滓，才能处世一番。

　　○不作营求　自无得失

　　不作风波于世上，自无冰炭到胸中。

　　○勿无事而忧　勿对景不乐

　　无事而忧，对景不乐，即自家亦不知是何缘故，这便是一座活地狱，更说什么铜床铁柱，剑树刀山也。

　　○真出世者能入世　真入世者能出世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则世缘易坠；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难持。

　　○淡泊不受尘埃染　诗禅酒画俱得意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

　　○愁时观棋酒　乐时赏花竹

　　眉上几分愁，且去观棋酌酒；心中多少乐，只来种竹浇花。

　　○了心看清本来面　出世勘破无常理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急则佩韦缓佩弦　水则从舟陆从车

　　调性之法，急则佩韦，缓则佩弦；谐情之法，水则从舟，陆则从车。

　　○好香薰德　好酒消忧

　　好香用以熏德，好纸用以垂世，好笔用以生花，好墨用以焕彩，好茶用以涤烦，好酒用以消忧。

　　○破除烦恼木鱼声　见彻性灵优钵影

　　破除烦恼，二更山寺木鱼声；见彻性灵，一点云堂优钵影。

　　○太闲生恶业　太清类俗情

　　人生莫如闲，太闲反生恶业；人生莫如清，太清反类俗情。

　　○灵丹一粒　点化俗情

　　胸中有灵丹一粒，方能点化俗情，摆脱世故。

　　○妖冶终成白骨　功名自是梦蝶

　　无端妖冶，终成泉下骷髅；有分功名，自是梦中蝴蝶。

　　○独坐禅房　心静神清

　　独坐禅房，潇然无事，烹茶一壶，烧香一炷，看达摩面壁图。垂帘少顷，不觉心静神清，气柔息定。蒙蒙然如浑沌境界，意者揖达摩与之乘槎而见麻姑也。

　　○以正敛才人　以趣通正人

　　才人之行多放，当以正敛之；正人之行多板，当以趣通之。

　　闻人善，则疑之；闻人恶，则信之。此满腔杀机也。

　　○能脱俗便是奇　不合污便是清

　　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

　　○君子尽心利济　即可安身立命

　　士君子尽心利济，使海内少他不得，则天亦自然少他不得，即此便是立命。

　　○读史须耐讹字　闲居须耐俗汉

　　读史要耐讹字，正如登山耐仄路，踏雪耐危桥，闲居耐俗汉，看花耐恶酒，此方得力。

　　○明窗净几助道心　名山胜景生道念

　　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一生息顷；利荣驰念，何若名山胜景，一登临时。

　　○能闲即为乐　何必恋俗情

　　若能行乐，即今便好快活。身上无病，心上无事，春鸟是笙歌，春花是粉黛。闲得一刻，即为一刻之乐。何必情欲，乃为乐耶。

　　○醉倒落花前　息机磐石上

　　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息机忘怀磐石上，古今尽属蜉蝣。

　　○烦恼千万种　如蝎蹈空花

　　烦恼之场，何种不有？以法眼照之，奚啻蝎蹈空花。

　　○休去便休去　了时无了时

　　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了无时。

　　○山水之游　可释我忧

　　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拂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藉以卧，意亦甚适，梦亦同趣。

　　○业净成慧眼　无物到茅庵

　　业净六根成慧眼，身无一物到茅庵。

　　○犬吠茅檐云中世　鹊噪竹窗静里天

　　茅檐外，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竹窗下，惟有蝉吟鹊噪，方知静里乾坤。

　　○山泽未必有异士　异士未必在山泽

　　山泽未必有异士，异士未必在山泽。

　　○可爱之人却可怜　可恶之人实可惜

　　天下可爱的人，都是可怜人；天下可恶的人，都是可惜人。

　　○急之不白宽自明　操之不从纵自化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操急以速其忿；人有操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比下有余时　即可自知足

　　人只把不如我者较量，则自知足。

　　○不可刻意节俭　不可难耐贫穷

　　俭为贤德，不可着意求贤；贫是美称，只在难居其美。

　　○唤醒梦中梦　窥见身外身

　　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

　　○打透生死关　参破名利场

　　打透生死关，生来也罢，死来也罢；参破名利场，得了也好，失了也好。

　　○眼前光景胸中趣　一笔写出是高手

　　作诗能把眼前光景，胸中情趣，一笔写出，便是作手，不必说唐说宋。

　　○隐逸无荣辱　道义超炎凉

　　隐逸林中无荣辱，道义路上无炎凉。

　　○皮囊速坏识常存　佛性无边经有限

　　皮囊速坏，神识常存。杀万命以养皮囊，罪卒归于神识；佛性无边，经书有限。穷万卷以求佛性，得不属于经书。

　　○闻谤勿怒　见誉勿喜

　　闻谤而怒者，谗之隙；见誉而喜者，佞之媒。

　　○人胜我无害　我胜人非福

　　人胜我无害，彼无蓄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

　　○闭门是深山　读书即净土

　　闭门即是深山，读书随处净土。

　　○自心一尘不染　即是圣人气象

　　欲见圣人气象，须于自己胸中洁净时观之。

　　○穷苦成名　得志败事

　　成名每在穷苦日，败事多因得志时。

　　○让利又逃名　才是真君子

　　让利精于取利，逃名巧于邀名。

　　○求福招祸　安祸得福

　　过分求福，适以速祸；安分速祸，将自得福。

　　○读书不可拘泥　治学不可盲从

　　看书只要理路通透，不可拘泥旧说，更不可附会新说。

　　○但识琴中趣　何劳弦上音

　　对棋不若观棋，观棋不若弹琴，弹琴不若听琴。古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斯言信然。

　　○做戏任他仿古　作文且勿模拟

　　伶人代古人语，代古人笑，代古人愤，今文人为文似之；伶人登台肖古人，下台还伶人，今文人为文又似之。假令古人见今文人，当何如愤，何如笑，何如语。

　　○一言济人　功德无量

　　士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

　　○简傲非清高　刻薄非严明

　　简傲不可谓高，谄谀不可谓谦，刻薄不可谓严明，苟酷不可谓宽大。

　　○文章即言语　诗画两相通

　　画家之妙，皆在运笔之先；运思之际，一经点染，便减神机。长于笔者，文章即如言语；长于舌者，言语即成文章。昔人谓丹青乃无言之诗，诗句乃有言之画，余则欲丹青似诗，诗句无言，方许各臻妙境。

　　○云霞为伴松作友　浊酒一壶乐浮生

　　累月独处，一室萧条，取云霞为侣伴，引青松为心知；或稚子老翁，闲中来过，浊酒一壶，蹲鸱一盂，相共开笑口，所谈浮生闲话，绝不及市朝。客去关门，了无报谢，如是毕余生足矣。

　　○耳目宽则天地窄　争务短则日月长

　　耳目宽则天地窄，争务短则日月长。

　　○石上听水声　天然之乐韵

　　从江干溪畔箕踞，石上听水声，浩浩潺潺，粼粼泠泠，恰似一部天然之乐韵。疑有湘灵，在水中鼓瑟也。

　　○无剪裁徒号书厨　少蕴藉终非名饮

　　有书癖而无剪裁，徒号书厨；惟名饮而少蕴藉，终非名饮。

　　○美景感人心　高情出尘世

　　鸟啼花落，欣然有会于心。遣小奴，挈瘿樽，酤白酒，饮一梨花瓷盏。急取诗卷，快读一过以咽之，萧然不知其在尘埃间也。

　　○妙于天成　坏于人造

　　自古及今山之胜，多妙于天成，每坏于人造。

　　○清闲无事　坐卧随心

　　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饭，但觉一尘不染；忧患缠身，繁扰奔忙，虽锦衣厚味，只觉万状苦愁。

　　○忙中之闲闲中忙　景中之情情中景

　　舞蝶游蜂，忙中之闲，闲中之忙；落花飞絮，景中之情，情中之景。

　　○鸟栖高枝弹射难　士隐岩穴祸不至

　　鸟栖高枝，弹射难加；鱼潜深渊，网钓不及。士隐岩穴，祸患焉至。

　　○混迹尘中　高视物外

　　混迹尘中，高视物外；陶情杯酒，寄兴篇咏；藏名一时，尚友千古。

　　○唤起窗前明月　看破梦里当年

　　午夜鸡鸣，唤起窗前明月；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

　　○扇风不如清风　井水不及甘雨

　　取凉于扇，不如清风之徐来；汲水于井，不若甘雨之时降。

　　○月榭凭栏凌缥缈　云房启户看氤氲

　　月榭凭栏，飞凌缥缈；云房启户，坐看氤氲。

　　○学文先立德　莫舍本逐末

　　文、行、忠、信，孔子立教之目也，今惟教以文而已；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孔门为学之序也，今但学其艺而已。

　　○君子既怀刑　君子亦务本

　　隐微之衍，即干宪典，所以君子怀刑也；技艺之末，无益身心，所以君子务本也。

　　○治学须有恒　人贫当有志

　　士既知学，还恐学而无恒；人不患贫，只要贫而有志。

　　○只应用功于内　不须饰美于外

　　用功于内者，必于外无所求；饰美于外者，必其中无所有。

　　○盛衰之机贵人谋　性命之理求实用

　　盛衰之机，虽关气运，而有心者必贵诸人谋；性命之理，固极精微，而讲学者必求其实用。

　　○资性不足限人　境遇不足困人

　　鲁如曾子，于道独得其传，可知资性不足限人也；贫如颜子，其乐不因以改，可知境遇不足困人也。

　　○敦厚之人可托事　谨慎之人能建功

　　敦厚之人，始可托大事。故安刘氏者，必绛侯也；谨慎之人，方能成大功。故兴汉室者，必武候也。

　　○已成之祸难以救　难宥之罪不能保

　　以汉高祖之英明，知吕后必杀戚姬，而不能救止，盖其祸已成也；以陶朱公之智计，知长男必杀仲子，而不能保全，殆其罪难宥乎？

　　○处世法忠厚　传家得勤俭

　　处世以忠厚人为法，传家得勤俭意便佳。

　　○即物穷理　反省己心

　　紫阳补大学格致之章，恐人误入虚无，而必使之即物穷理；所以维正教也；阳明取孟子良知之说，恐人徒事记诵，而必使之反己省心；所以救末流也。

　　○立志为善良　反身为醇谨

　　人称我善良，则喜；称我凶恶，则怒；此可见凶恶非美名也，即当立志为善良；我见人醇谨，则爱，见人浮躁，则恶；此可见浮躁非佳士也，何不反身为醇谨。

　　○处事宜宽平　持身贵严厉

　　处事宜宽平，而不可有松散之弊；持身贵严厉，而不可有激切之形。

　　○人不可碌碌无为　亦不当妄自菲薄

　　天有风雨，人以宫室蔽之；地有山川，人以舟车通之；是人能补天地之阙也，而可无为乎？人有性理，天以五常赋之；人有形质，地以六谷养之；是天地且厚人之生也，而可自薄乎？

　　○悟用人之方　悟求己之理

　　人之生也直，人苟欲生，必全其直；贫者士之常，士不安贫，乃反其常。进食需箸，而箸亦只悉随其操纵所使，于此可悟用人之方；作书需笔，而笔不能必其字画之工，于此可悟求己之理。

　　○遗德莫遗田　勤劳定有济

　　家之富厚者，积田产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能保。不如广积阴功，使天眷其德，或可少延；家之贫穷者，谋奔走以给衣食，衣食未必能充。何若自谋本业，知民生在勤，定当有济。

　　○言不可尽信　事未可遽行

　　言不可尽信，必揆诸理；事未可遽行，必问诸心。

　　○兄弟相师友　闺门若朝廷

　　兄弟相师友，天伦之乐莫大焉；闺门若朝廷，家法之严可知也。

　　○友以成德　学以治愚

　　友以成德也，人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德不能成矣；学以愈愚也，人而不学，则昏昧无知，愚不能愈矣。

　　○犯罪难逃罪　得财仍破财

　　明犯国法，罪累岂能幸逃；白得人财，赔偿还要加倍。

　　○浪子回头为君子　贵人失足为贱人

　　浪子回头，仍不惭为君子；贵人失足，便贻笑于庸人。

　　○饮食男女　应当有节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人欲既胜，天理或亡；故有道之士，必使饮食有节，男女有别。

　　○耐贫贱易　耐富贵难

　　东坡《志林》有云 ： “人生耐贫贱易，耐富贵难；安勤苦易，安闲散难；忍疼易，忍痒难；能耐富贵，安闲散，忍痒者，必有道之士也。”余谓如此精爽之论，足以发人深省，正可于朋友聚会时，述之以助清淡。

　　○澹如秋水贫中味　和若春风静后功

　　余最爱草庐日录有句云 ： “澹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读之觉矜平躁释，意味深长。

　　○兵应者胜　兵贪者败

　　敌加于己，不得已而应之，谓之应兵，兵应者胜；利人土地，谓之贪兵，兵贪者败，此魏相论兵语也。然岂独用兵为然哉？凡人事之成败，皆当作如是观。

　　○险奇之事只一时　平淡无奇可垂世

　　凡人世险奇之事，决不可为。或为之而幸获其利，特偶然耳，不可视为常然也。可以为常者，必其平淡无奇，如耕田读书之类是也。

　　○未雨绸缪可无忧　事到临头已无补

　　忧先于事故能无忧，事至而忧无救于事，此唐史李绛语也。其警人之意深矣，可书以揭诸座右。

　　○尧生丹朱鲧生舜　人贵自立贵自强

　　尧舜大圣，而生朱均；瞽鲧至愚，而生舜禹；揆以馀广馀殃之理，似觉难凭。然尧舜之圣，初未尝因朱均而灭；瞽鲧之愚，亦不能因舜禹而掩。所以人贵自立也。

　　○静者心不妄动　敬者心常惺惺

　　程子教人以静，朱子教人以敬。静者心不妄动之谓也，敬者心常惺惺之谓也。又况静能延寿，敬则日强。为学之功在是，养生之道亦在是。静敬之益人大矣哉！学者可不务乎？

　　○福祸所依　吉凶在人

　　卜筮以龟筮为重，故必龟从筮从乃可言吉。若二者有一不从，或二者俱不从，则宜其有凶无吉矣。乃《洪范》之篇，则于龟从筮逆者，仍曰作内吉。从龟筮共达于人者，仍曰用静吉。是知吉凶在人，圣人之垂戒深矣。人诚能作内而不作外，用静而不用作，循分守常，斯亦安往而不吉哉！

　　○勤苦之人无痨疾　显达之士出寒门

　　每见勤苦之人绝无痨疾，显达之士多出寒门，此亦盈虚消长之机，自然之理也。

　　○利己即害己　下人能上人

　　欲利己，便是害己；肯下人，终能上人。

　　○大孝推虞舜　英才数周公

　　古之克孝者多矣，独称虞舜为大孝，盖能为其难也；古之有才者众矣，独称周公为美才，盖能本于德也。

　　○不能缩头休缩头　得放手时须放手

　　不能缩头者，且休缩头；可以放手者，便须放手。

　　○居易俟命　木讷近仁

　　居易俟命，见危授命，言命者总不外顺受其正；木讷近仁，巧令鲜仁，求仁者即可知从入之方。

　　○立大功者忽小利　谋公事者去私心

　　见小利，不能立大功；存私心，不能谋公事。

　　○正己为率人之本　守成念创业之艰

　　正己为率人之本，守成念创业之艰。

　　○人生不满百　芳名百世传

　　在世无过百年，总要作好人，存好心，留个后代榜样；谋生各有恒业，哪得管闲事，说闲话，荒我正经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