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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知识分子

 灵魂出窍KKK 2014-10-19

胆小鬼知识分子

2014-10-18 13:43

他们有时候被称为中间派或者机会主义者,是犯下了最基本的懦怯胆小之罪的人。因为害怕承诺和行动,他们在生活中一直是个旁观者,如今在死了之后无处可去只好来到地狱。

   学术研究可能是吓人的活动,这是克里斯·沃什在开始探讨胆小鬼的性格时发现的情况。

  死后,若我的讣告上说我没有完成这本论述胆小鬼的书,那该多么令人难堪啊!这个想法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它让我集中精力、增强意志。

  “你是害怕把书写完吧?”学界的同事总是习惯于用这个问题刺激我。这种刺激令我感到特别痛苦,因为我的书就是论述害怕的,或更确切地说是有关恐慌过度因而无法完成应做之事的。也就是说它是有关怯懦的书。

  是的,我害怕把书写完。自20年前开始这个课题的研究以来,我一直都不敢将其完成。我的确努力写完了一篇博士论文,像多数博士论文一样,该文探讨的话题范围狭小,结构死板僵化,正如一个说话放肆的小说家朋友所说:“思想上的衬尿布”。该文是对美国小说中“胆小鬼的形象”的系列解读,每个形象的讨论都占用了30页左右的篇幅。论文提交之后,我就赶紧跑掉了。

  但是,在逃跑五年之后,我发现自己怎么也摆脱不了怯懦的纠缠。9-11袭击之后的十年里,这个想法经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中,我于是又把这个课题捡起来了,希望超越美国背景,写一些比博士论文更具跨学科色彩但更少衬尿布结构模式也更通俗易懂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否达到了这个目标。比较神奇的是,课题申报让我获得一个预签合同,当时设想的课题完成日期是2009年1月,我已经逾期4年还未完工,因为我害怕将其写完。

  我的有些担心是很典型的:从外面请的评委可能讨厌我的书稿,我的方法可能有缺陷,有些理论家可能指出课题假设完全华而不实似是而非,整个课题完全就是空虚无聊的徒劳练习,就好像还嫌世界上的书不够多似的!

  我还担心这个话题模糊不清,令人费解,这种指责或许有些道理。甚至连大诗人但丁在《地狱》篇(Inferno)中的罪恶之旅的引领者维吉尔(Virgil,古罗马诗人---译注)也不愿意讨论来到地狱之门的数不清的胆小鬼,那些既不丢脸也不光彩的可怜家伙,包括那些既不站在上帝一边也不站在魔鬼撒旦一边的“胆小懦弱的天使”。他们有时候被称为中间派或者机会主义者,是犯下了最基本的懦怯胆小之罪的人。因为害怕承诺和行动,他们在生活中一直是个旁观者,如今在死了之后无处可去只好来到地狱。天堂不愿意让这些阴影玷污了它的美丽,而地狱之门也被关闭,以防那些被判有罪者拥有可赞颂之人。所以他们只好呆在地狱的前厅,还没有跨过冥河(the Acheron)进入真正的地狱。维吉尔告诉但丁“我们不谈论他们了。”

  这条指令一直回荡在此后的若干世纪里。没有任何学术著作来探讨怯懦,因而留下需要填补的鸿沟。你可能说,在我的某些充满希望的时刻,这当然是我想做的事。不过,这个鸿沟也让人想起英国作家金斯利·艾米斯(Kingsley Amis)的学界讽刺小说《幸运的吉姆》中的场景,主人公惊恐地读到他自己论述1450年和1485年之间西欧造船技术的发展对经济产生影响的论文开头:“考虑到他的被奇怪地忽略的话题……”大学教授们有时候似乎就在探讨一些被忽略的话题。我的研究课题是其中之一吗?有时候很多时候我都感到纳闷,如果怯懦这个话题这么有趣,为什么会一直遭到忽略呢?

  我还担心在撰写怯懦的研究著作时会出现某种冗余或者自暴自弃的、甚至自我嘲弄的东西。因为写作这个行为本身似乎就是一种逃避,是对“真实生活”的逃避。用来表示作家的修辞转变的词语“比喻”(Trope)就来自希腊人用来表示“转身逃跑”的同一个词(tropē)。羞怯懦弱或许就是学者的典型特征。正如阿默斯特市马萨诸塞大学的荣誉教授皮特·埃尔伯(Peter Elbow)在文章“当作家还是当学者:目标冲突”中注意到的,作家兴冲冲地走到读者面前大声喊到,“听我说,我有话要告诉你们!”而学者则怯生生地问“这样行吗?”戴着眼镜的教授动辄引用伟大思想家的话,或使用“也许”、“我可能建议”之类模糊限制语,在每一页的下面添加上几行脚注,就好像为了避免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放置的软垫子一般:这活脱脱就是胆小鬼的嘴脸嘛。

  当我告诉人们我在研究怯懦,而他们问我是否当过兵的时候,我就更加害怕了。这样的情况之所以经常发生其实就在提醒我们战争领域是胆小鬼的原型之家。但我也同时感受到这个问题背后的指控。当兵的经历将给我继续研究下去的许可证,但是我既没有当过兵,也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当兵。我的感觉就像但丁在被维吉尔说服去开始精神之旅的时候一样。他抗议说,自己从来没有打算做这样的朝圣之旅。但丁说“我不是埃涅阿斯(Aeneas),也不是保罗(Paul)我自己和旁人都不会相信我有这样的资格。”我不是埃涅阿斯,也不是保罗,也不是维吉尔也不是但丁,我应该是谁?

  对自己可能是冒牌货的焦虑在学界确实是个职业性风险。悉尼大学教授露丝·巴肯(Ruth Barcan)撰文探讨过这种焦虑盛行的原因---大学教授这个工作的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复杂,大学分化十分严重,教师以及所供职的大学都有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全感,实际上是高等教育本身越来越不安全。巴肯说的当然没错。他说“漏洞百出竞争激烈的体制”让人们感到不知所措,可怜的自信心丧失殆尽。常常出现的情况是,无论我们学者本人还是其他人都不觉得专家学者有什么价值。在此状况下,还有谁能完成什么工作呢?

  探究怯懦是什么不仅成为本书的目标而且成为其原动力。胆小鬼并非一无是处,能教给我们一些东西。让我们为胆小鬼辩护!

  不过,我逐渐认为自己是冒牌货的感受的最终话语权在于承认有那种感受的人身上。我是“骗子综合症”的受害者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呢?如果我拒绝承担责任,如果我因为害怕完成课题而放弃,那么我不就成了但丁的中间派的最佳人选吗?只有当我学会抗拒---甚至利用位于该课题核心的深刻恐惧即自己是个胆小鬼的恐惧,我才能够做完这个课题。

  比如,我一直受困于大文豪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描述的一种倾向,即未来作家编造各种理由为自己不做某个课题开脱。我们常常对自己说这个课题与我们的心境不符,自己年纪太大,这项工作干不动了,或者自己经验太少。别麻烦了。约翰逊把这种情况称为“思想上的怯懦”---我可不想沾染上这种毛病。

  但丁对他在进入地狱之前的怯懦和犹豫不决的描述非常符合我深感痛苦的写作过程,这让我感到振奋。我总是要求学生认真修改文章,因为他们做得不够;而我在修改时的过分严格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维吉尔说但丁就像“正如一个人放弃了原先的念头,由于有了新的想法,改变了主意,把已经开始做的事全部抛弃。”(此句引自《神曲》〔意〕但丁著 黄文捷译--译注)我写本书的计划的确发生了比我承认的更多变化,甚至在我最终决心完成这个计划的时候,耳边还在响着胆小鬼的声音。维吉尔告诉但丁不要谈及胆小鬼肯定有很好的理由,正如西班牙格言所说,“关于胆小鬼,迄今没有人写过任何东西。”(De los cobardes no se ha escrito nada)这就是很好的理由。这本写胆小鬼的书永远不会出版,即便出版也得不到好评或者没有根本任何反响。你连当过兵都没有!这些就是我头脑中出现的一些声音。

  但是伴随着这些低语,我听见维吉尔在看到但丁犹豫不决时的训斥,“伤害你的心灵的是怯懦;这怯懦曾不止一次起阻碍作用,它阻挡人们去采取光荣的行动,正如马匹看到虚假的现象而受惊。”(此句引自《神曲》〔意〕但丁著 黄文捷译 --译注)

  这样的训斥坚定了但丁继续前进的决心,也坚定了我继续前进的决心。是的,戴眼镜的教授小心翼翼地为其观点提供证据和修正,承认别人的观点:在那些相信思想生活就是对现实生活的逃避的陈词滥调的人看来,他或她或许就是胆小鬼。但是因为害怕表现出胆小鬼的样子而屈服于这种恐惧本身就是胆小鬼的表现,这就像摘下眼镜以便恶霸不打你,然后因为这种粗野的世界观而遭人咒骂。

  我绝对不是在说这个课题需要勇敢的行为。我想说的是一旦撰写本书的念头进入头脑之中,一旦我相信这是一次“可敬的考验”,我意识到不写这本书将是怯懦的表现。死后,若我的讣告上说我没有完成这本论述胆小鬼的书,那该多么令人难堪啊!这个想法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它让我集中精力、增强意志。当这个发现的震撼力逐渐减弱,当我的职业责任感逐渐衰退,当我自己的自我利益(不发表就完蛋!)逐渐萎缩之时,胆小鬼的耻辱标签驱使我继续写下去。

  这种耻辱感可能非常危险。害怕被称为胆小鬼已经驱使人们(通常是男人)做出极端莽撞的可怕行动。无论暴力的规模是大是小,从战场到街道拐角处,暴力的历史将可能幸运地被大幅度缩短,如果人们不害怕被称为胆小鬼的话。如果理解正确,被别人(甚至被自己)视为胆小鬼的恐惧可能发挥某种谦虚的有益的作用,这是英勇无畏的欲望所无法做到的。研究战争的学生常常注意到很少士兵渴望成为英雄,但没有人想被当成胆小鬼。听任恐惧和自我关怀凌驾于职责召唤之上,胆小鬼呈现出道德失败者最具戏剧性的特征---典型的反面角色楷模。

  在某种程度上,探究怯懦是什么不仅成为本书的目标而且成为其原动力。胆小鬼并非一无是处,能教给我们一些东西。我不断地告诫自己,让我们为胆小鬼辩护!

  这种感叹暗示自信者决心成为可以被证实的战士学者,他们企图不惜任何代价地完成使命。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在有些时候我也想放弃。像但丁一样,如果我要被人带领着前进,我需要有人更多地提醒我认识到克服怯懦的重要性。虽然得到保证可安全通过,并相信其旅程是走向救赎的,但丁仍然对走过地狱的前景感到恐惧和犹豫。当他看到地狱大门和上面刻着的名言,其最后一句是“放弃所有希望,从这里进去吧”时,他再次犹豫不决起来。这句话的意思在他看来很难理解,他告诉维吉尔这句话很难理解,很难把握。他感受到了威胁。但是最后证明正是那些被诅咒进入永恒的人需要放弃希望。但丁的情况不同。他在进入一种可敬的考验,是穿过地狱包围圈的朝圣之旅,然后经过炼狱(Purgatory)向上进入更高境界。维吉尔告诉他别再犹豫不决了,“来到这里就该丢掉一切疑惧;在这里必须消除任何怯懦情绪”(这句选自黄文捷译本---译注)只有到了那时他才开始了最终将他带往天堂的旅程。

  完成我的书即我的可敬的考验并不让人感觉到像进入了天堂而是持续停留在地狱大厅之中。对怯懦的沉思默想促使我严肃地思考我应该做什么以及我如此害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作者简介:

  克里斯·沃什(Chris Walsh),住在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新著有《胆小鬼简史》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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