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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海德格尔从头开始

 昵称14979747 2014-10-19
        随海德格尔从头开始
  
  沙发像一只舢舨,泊在客厅的临窗处。一头开阔,一头封闭,那是斜坡式的靠背;一侧空旷,一侧被遮挡,那壁S形的流线式扶手,像一面遮风挡雨的墙。轻轻往上一躺,便有一种荡悠的感觉,仿佛躺进母亲的摇篮里,闲适,柔软,温馨,在梦里开始人生的旅程。周末,我以这种方式开始了我的休闲,或者叫阅读。手里捧着一本书,《存在与时间》,很快就走进了海德格尔的世界里。书页是乏黄与枯燥的,其余一切都是新鲜的,这个凉爽怡然的周末,在沙发上斜躺的这种姿势,这样的心情与阅读,以及窗外的浮云与蓝天……都是生存和从头开始,就像海德格尔的哲学世界。
  
  轻轻翻开书页,总有一些新鲜的概念在眼前萦来绕去。存在,此在,时间,上手,像传说中可以跨越时空的隧道,悠然铺陈在面前。还是驾着我的舢舨,当然,不是这只躺着的沙发,而是一只形而上的心灵之舟。轻轻一荡,便到了1889年的9月26日,着陆于德国南部一个叫麦斯基尔希的小镇。这是个普通的小镇,没有美山秀林,没有小桥流水人家,甚至没有一般小镇的古街和小楼。似乎要刻意留出空间,留给一个伟大的诞生,海德格尔的生存与开始,包括肉体的和灵魂的。犹太血统,家道小康,天资聪颖,父亲是当地教堂里的司事,从小学到中学,从文科到宗教,几乎是一路从容走来。1909年,海德格尔中学毕业,校长给他写下了这样的评语:“有天赋,很勤奋,品行端正。性格趋于成熟,学习中也具独立性。他的博学证明了这一点。矢志神职,选择坚定,且有做僧侣的倾向,极有可能申请加入耶稣会。”当然,海德格尔最终没有成为僧侣,而是成了一名西方哲学史上最伟大、最重要的哲学家。这是一个历史的伟大生存与开始。他不仅彻底终结了传统形而上学,而且开辟了一个崭新哲学领域;他的思想既标志着一条旧的哲学道路的结束,又标志着一个新的哲学时代的到来。十九世纪过去了,二十世纪过去了,一百多年过去了,几多流星走失,多少飞鸟折翅,海德格尔开启的生存与开始,却似乎永远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它活力四射,生机盎然,成为思想长河中一道独特的靓丽景观。
  
  许是因缘就是那么奇妙而不可思义,许是使命中原本就承载着某种神示,许是千百年的等待,就是为了一个神圣的生存与开始,那就是解开世界存在的秘密。鬼使神差,阴差阳错,上帝在这一天,安排了一个馈赠;没有选择别人,只选择了海德格尔。这是1907年的春季或者秋季,海德格尔的中学老师,那位叫孔拉特.格律博老头,将自己珍藏多时的一本书,布伦塔诺的《论亚里士多徳关于存在概念的多义性》,赠送给了海德格尔。布伦塔诺发现,在亚里士多徳那里,存在至少包含了4种含义,实体,现实性,潜在性和真理;他要在它们之间寻找一个具有逻辑学中普遍意义的统一概念。比如,在杨树,白桦,桤木,柳杉,银杏之间,找到树或森林。虽然,最终布伦塔诺并没有找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但它却在不经意间,催生了一种更具价值的生存与开始,那就是对海德格尔的哲学思想的播种。思想孕育的过程是漫长的,有时也许需要几代人,几个世纪。直到20年后,当海德格尔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再次提出这个命题时,人们似乎才隐约想起,那次庸常的馈赠不同凡响的真正意义。
  
  存在。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两个多么简单的动词,简单地联合在一起,就衍生出了多少不简单的悬念。为什么从亚里士多徳开始,再到康徳,尼采和胡塞尔,那么多的智者褝精竭虑,仍难穷其究;为什么海德格尔说,他一生只关注一个问题,那就是存在。显然,海德格尔的探索不是一時的冲动,并非徳意志式的传统浪漫,也不是当时附庸风雅的现代性批判。在海德格尔看来,哲学是要探索生命本身的问题,而不是罗列一些原理和概念。因此,那就得从头开始,回到前理论的生命经验,或事实性的生命经验。它不是纯粹的认识经验,而是人的现实生活和日常实践经验;具有这种经验的人,不是一个认识主体,而是一个历史的自我。因此,追问存在,必须从人开始,因为人不仅是一种最重要、最富有灵性的存在,而且只有人这个存在者,才能够提出存在意义这样的问题。海德格尔将人与存在的这种特殊关系命名为生存,即生成与存在的融合;而将人命名为此在。探讨存在的意义或历史,正是为了从最原初的层面,切入这个问题。这不能不说是对传统认识论的根本颠覆!
  
  由海德格尔的存在,切换到传统哲学,我们发现了多少偏颇与舛误。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徳,甚至更早的哲学家开始,传统哲学对人的定义,往往从事实出发,从人类学,生理学,心理学,人种学角度,把人和世界人为地分割成对立的两部分,主体和客体,主体总是在对客体的认识和把握中纠缠不清。人是内在的,主观的;外部世界是超越人而存在的客观实在。尼采把永久在场的东西叫权力意志,莱布尼茨将存在的本质归结为知觉和渴望,康徳把理性视为可能性的条件,谢林则认为,除了意志之外,世界没有别的存在。然而,海德格尔发现,这貌似高深的理论,实际上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他们在观照人的本质时,不是真正的从人出发,而是把此在,即人这个特殊的存在,混同于一般的存在。实际上,作为此在的人,始终是在世界之中。人的本质就在于,人所包含的存在,就是人有待去求证的那个存在。因此,此在不是传统哲学中人的概念。接着,海德格尔从此在的生存与整体结构出发,展开智慧的羽翼,翱翔在一个广袤的思想空间。他发现,此在必然要超越自己,趋向存在,或去到存在中。此在的本质就是超越;或曰,人的存在特点,就是超越自己,与他人在一起,与他人和世界共在,分不清彼此。哪怕是漂入孤岛的鲁宾逊,孤寂一人,置身于荒凉的世界,本质上他的存在也是共在。世界是存在者总体的关系,包括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等等,以及事物在这些总体关系中显示出来的意义。比如,今天我们要去参加一场婚礼,或阅读一本小说,写一篇文章,决不会先问一下自己,今天要去外部世界做什么,是参加婚礼,或阅读,还是写作。
  
  当我们驾着思想的轻舟,遨游于人类精神的星空,只要稍一会意,就会发现,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世界里,超越像一盏灿烂的明灯,照耀在人类思想的里程。许多光源,那些明丽的生存与开始,从历史的深处照射而出,不仅是哲学世界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徳,海德格尔,还有咱们的孔子,孟子,老子,以及缪斯王国的屈原,李、杜,和我家乡的三苏父子,等等。他们人早已是驾鹤西去,但作为超越的此在,他们的立德,立功,立言,却仍然是那么清晰,亲切,栩栩如生。于是,在与他人的共处中,我们常常会发现,人与人之间存在的那种可怕的距离;而我们每个人,又会自觉不自觉地去度量,以他人的尺度来度量自己。结果,我们发现,存在总是将世界的许多不平展示在面前。比如,有的人为什么总是被人支配,而有的人却总是支配人;有的人挥金如土,一掷千金,有的人却衣不蔽体,食不裹服;有的人鼠目寸光,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有的人却慧眼独具,睿智的目光能洞察千里。海德格尔不仅发现了这个存在中的在场现实,还发现他人常常从此在身上把存在拿走。当然,这个他人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具有社会存在平均值的人。海德格尔把他叫做常人,它是人的一切行为,方式,制度,观点和价值尺度的总和。这使我想起经济学中商品价值二重性,想起那个社会平均劳动与具体劳动关系的命题,想起充当一般等价物的货币。可惜的是,商品的价值差异,我们不难通过超时的劳动弥补,而人的社会存在平均值差异,要赎回却不是那么容易;随心所欲不逾矩,始终是社会公正的标尺。在这里,海德格尔给我们引入了一个新的概念,沉沦。海德格尔的沉沦,并非资本主义的人性异化与坠落,它们风马牛不相及;而是此在展开状态的日常存在方式,一种存在的参照与对比标尺,是面对自己的一种姿态。即使我们总是已沉沦于世,我们也不可会失去最本真的可能性。只有死亡,在一切可能性中,是唯一无法回避,必然实现的可能性。死亡是此在的结束,也是此在的大限。
  
  在权力与灵魂拜物教中,或在时尚与潮流的热烈中,也不难找到一些这类赎买的事例,但那却难免与危险联系在一起。就连海德格尔这样的大智者,稍不留意,也会以一个“随大流者”的姿态,滑入这种危险的大坑。在为人师表上,海德格尔绝不是仅仅是传道,授业,解惑的“正人君子”。在课堂上,他一边大谈“存在”、“在场”、“生存”、“上手”、“敬”、“畏”、“烦”、“此在”、“ 向死之在”、“在世之在”等令人迷惑的语词,一边却把眼光投向台下,在那位声称是他“一生的见证”年轻女子身上逡巡,臆想着他们风花雪月的浪漫故事,以那位叫阿伦特的女大学生的风情万种,丰富自己的情感世界。在《追问技术》一书的最初手稿上,他也曾把食品工业与在煤气室和死亡营里生产尸体,甚至生产氢弹相提并论。后来,才认为现代技术是对存在的去蔽,是挑战,安排,操纵,控制和整理自然。人们至今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与自己的恩师胡塞尔反目为仇,形同路人,做得那么绝情绝义。当然,最令人难以原谅与诟病的,还是他从徳意志式的激情与浪漫出发,错误地判断了纳粹主义的生存与开始。他也曾欢欣鼓舞,也曾跃跃欲试,甚至称希特勒是“徳国唯一的实在和它的法则”。当他发现,当形而上学把存在理解为固定在场,而不是暧昧不定的东西时,存在就成了可支配的对象;既然存在都可以支配,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支配的呢?资源,民族,权力,国家。联系到纳粹主义的罪恶与荒谬,海德格尔似乎有了一些警醒。他开始转而以纳粹为批判对象。这自然被纳粹毫不留情地抛弃,发配到莱茵河的前线挖战壕。尽管如此,他却永难抹去人生中那段已生存与开始的魔影。此时,海德格尔想起了祁克果,这位出生于丹麦哥本哈根,一生笃信基督教的哲学家,以及他关于怕和畏的界定。祁克果认为,怕是具体的,畏则是抽象的。我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畏,畏什么。因此,怕可以逃避,而畏则不能。我们不得不面对存在,面对自己。“有危险的地方,拯救也在生长”。 海德格尔引用了荷尔徳林的这句诗,表达自己面对世界一个个存在与开始的苦恼,徬徨,希望,不知道是要拯救徳意志,还是拯救他自己。也许,这些也只能从他的生存与开始哲学中去寻找答案;或者,哲学世界也有形象大于思维。
  
  在即将写完这篇短文的时候,已是凌晨。窗外细雨刚停,吹进来的风有些凉意。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有些饿,有些倦,老婆在外打牌,打了个电话,说除了等着看我的文章,明天的文友聚会她不想参加。包括这篇文章,一长串的生存与开始在此刻发生。只要宇宙还在,只要地球还在自转公转,只要岁月还在生成,生存与开始就会进行。随海德格尔从头开始吧,从生成与存在的本原,去走进世界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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