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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什么大英百科全书里，维克多·雨果唯一一位拥有两个词条的作家。 第一个词条是“维克多·雨果”。 第二个便是“《悲惨世界》”。 这本书刚拍出歌剧版电影来，电影完全是一件实实在在的艺术品，深刻而又细腻，是诗歌美的体现。 但原著呢，原著可不是艺术品，原著是历史、哲学、文学、艺术、科学、社会学的混合体。原著不仅拥有火的热情和光的启明，还拥有洪流的震撼感。原著是是史诗美的体现。 有时候我感觉，读《悲惨世界》不是在读一部小说，而是在读一部历史，或者说，是在读成千上百本的书。这本书里面的最大亮点应该是精彩的情节，雨果写《悲惨世界》时已经很老了，艺术功力练得炉火纯青，他能在几秒内给制造出令人屏住呼吸的紧张感，能在几段内让读者瞬间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一跃而入紧张兴奋的状态。他在进行场景性叙述时，无疑是非常牛逼的。有时一整页全部是对话，几个黑帮在谈论怎么杀人。有时也全部是对话，是马吕斯和珂赛特在谈情说爱，也非常迷人。他能轻易地把你连拖带啦吸进书中情节里，然而他不屑于永远这么干。书中第二大亮点就是那满篇的哲学议论与环境描写，各种角色的背景交代往往比这些角色真正出场时所占的页数要多，一点点心里波动雨果都能写出几万字来，复杂的历史事件更需要雨果进行整卷整卷的离题。《悲惨世界》中好像有一整卷还是多少，都是完全在描写滑铁卢战争的。他在这方面对记录历史的确有很大贡献，可以与巴尔扎克相比。司汤达也描写过滑铁卢，不过我估计他写得没有雨果这么具有史诗感，也没有雨果写得这么丰富、细致和全方位。雨果在抒情和喊出自己的思想时的用词也是令人目不暇接、头晕目眩的。据说想不到可以用的词时，他还会自己造词。我们可以称雨果为废话之王，他的废话比巴尔扎克还多，至少巴尔扎克只在开篇废话，进入重要情节时就会停止这种胡闹。但雨果是永远在胡闹的。不过他的胡闹是天才的胡闹，《悲惨世界》中的废话因为它们深刻的哲理性和犀利的思想性，还是值得一看的。反正《悲惨世界》中的任何一句话，看了都像是看了一百本其他书。这是文笔的浓缩性的体现。天啊，这本书的文笔非常凝练，无数思想往往全部浓缩在一两句话中，可整本书却依然写了一百万多字。难道这本书不因此非常珍贵吗？ 有一些与雨果同时代的法国作家认为他的《悲惨世界》有点“不够真诚”，还有人直接说它“充满了虚伪”。与罗曼·罗兰同时代的人也如此评价过《约翰·克利斯朵夫》。这些一两句话的负面评价，比我刚才的唠叨要更有价值。为什么呢？这让我们认识到神也是有缺陷的。好，缺陷在哪儿？为什么说它们不够真诚呢？首先，《悲惨世界》和《约翰·克利斯朵夫》都是艺术性很强的巨著，都充满了浪漫主义的光辉。为什么这么说呢？《悲惨世界》的故事很浪漫，人物都被理想化了；《约翰·克利斯朵夫》的故事很简单，但叙述很漫长，充满了抒情，以至于有人说它是“一部音乐小说”，这是文笔自由的体现，文笔的自由自在也正是浪漫主义的体现。所以这两本书都是浪漫主义的，至少我这么认为。其次，评价这两本书的都是什么人？貌似是波德莱尔、福楼拜等，他们是现实主义或自然主义的。自然主义发展于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否定浪漫主义对生活的理想化和浪漫化的价值。《悲惨世界》的结局是喜剧，但交给巴尔扎克，就得改成悲剧。浪漫主义喜欢把生活传奇化，现实主义则认为应该对生活的丑陋和黑暗进行夸张，而自然主义要求对生活的事无巨细的真实描写。所以，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的作家认为《悲惨世界》不够真诚，自然是因为浪漫主义的编故事风格和讲故事风格是理想的，而理想就是做梦，花大篇哲学议论讨论这种做梦，也就是不诚实。这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可以说是正确的。但是，真正明智的人会进行平衡：文学作品该浪漫和理想的时候要选择浪漫主义，该残酷的时候应该选择现实主义，该真实的时候又必须选择自然主义，三者结合，形成一种更好的艺术效果，更突出艺术美感，这样才有进步。 大部分中国读者听到《悲惨世界》的书名都先想到冉阿让或主教先生，但冉阿让其实只是主角之一，主教先生也只是一个重要的配角，在书中很早就死了。真正应该引人注目的应该是珂赛特和马吕斯，真正精彩的也是雨果对于这两人的爱情的描写。读到书的后半部分，大家就会发现雨果的真实才情在此刻在完成了它漫长的酝酿并完美地爆发出来了。前半部分都是酝酿，都是不断的酝酿，后半部分才是唯一灵感的彻底爆发。这一爆发，会震慑那些坚持从头到尾认真读完整本书的读者，那些因为雨果的废话连篇而坚持不下去的人，只能多看几遍电影了。等你把整本书看完后，再反过头来看那些冗长的议论和描写时，也会感觉到，它们也是有味道的。它们的味道，是饱经世事的一位老人说出自己的漫长人生的阅历时的那种沧桑感，是几百年的历史瞬间完成演变的那种壮丽的史诗感，是一个苦刑犯变成市长又变成逃犯然后发现自己的养女与一个愤青相恋并最终在革命中救出这个愤青的这样一个故事所体现的传奇感。能以这个永远无聊的世界为舞台，编出像《悲惨世界》那么伟大的戏的，不仅是天才。 不论怎么说，也永远无法让寻求简单娱乐的人喜欢上《悲惨世界》。那就放弃一切装饰，保持朴实吧。《悲惨世界》完全是非常高级的艺术品，想看它，看懂它，不太容易。但是它的价值，比一所没有《悲惨世界》的图书馆中所有书的价值都要大，除非这个图书馆中有托尔斯泰、巴尔扎克或莎士比亚的全集。 ——2014年7月14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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