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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创作方法探微(八)---作品赏析篇

 醉月诗苑 2019-12-29

今天继续做《诗词创作方法探微》系列讲座(八),今天以点评诗友作品为主。

    舍得前时试做了几期《诗学创作方法探微》的讨论,目的是想和大家一起探索诗学真味,为我们对于诗词作品的欣赏和写作探寻更佳的途径。今天,结合朋友们的诗作,以点评的方式来继续探微。赏析中探索诗学,闲聊时堪破意境。点燃我们智慧的灵光,去享受诗之真味和美好。

    很多朋友找到我,说自己底子差,言语中颇多不自信。诗学是很深,真要研究是一辈子也不够用的。但是,虽然诗学很深,学诗却不是很难的事,不就是我们常比喻的“学参禅”吗?如我上期所述,诗的思维方式,不仅是形象思维,也是逻辑思维,这是需要动用自己的综合智慧来完成的艺术创造。所以,学诗的重点是要理解诗学的本质问题,这种认识以及如何看待并写作诗词所用的思维方式,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面对诗学学问,我们这些初学者一点都不用自卑。看当今并不在少数的名气响当当的某些“国学大师”们,他们写诗水平还不如我们这里大多数朋友们呢。他们对基础的平仄格律知识尚处在不入门的层次。国学,其实不仅仅是《论语》《老子》《易经》这类的高深学问,宣扬这些经典名著的大道理是好的,但是,普及并严肃对待最基础的文学知识,才是对全民文化提高最重要的事情。没有基础的文化根基,那些大道理就如那无根的浮萍一样,就如那海市蜃楼一样,空泛而落不到实处。那些文学根基差而只喜欢玩噱头的“大师们”,带来的不都是国学的真正精髓,他们带来的影响无疑也有一种浮躁的功利意识。我们学会多视角的思维方式,修炼理性的思辩能力,不仅是面向诗学,更可以增加我们的鉴别能力和欣赏能力。不盲目跟风,从最基础的开始。我们只须记住:越高端的学问,越具有最基础的性质和内涵。

    好,言归正传,我们从这次征集《七律·秋月》作品开始,通过赏析和点评,探讨学习方法,增进交流体会,共同提高写作水平。

    七律·秋月   作者 枫叶如丹

    满窗清影月如钩,别样情怀别样幽。似有诗仙抒静夜,犹闻苏子唱歌头。

    纵留脉脉三千发,难渡迢迢十二楼。谢尽容华尘世远,寄卿一曲莫含愁。

   【赏析】

    这首七律借月而抒怀,诗体上平仄格律都比较工整。一些句子的表现上看,也颇带有些高古的风味,兼含典雅、委曲的味道。引典丰富,想象力比较强。这是初读的感觉,但是细看来,从写作手法上,还略嫌生疏,可炼的空间很大。下面先逐联看一下,然后再综合论之。

    首联“满窗清影月如钩,别样情怀别样幽”,起句的语气比较平,不够精练。“满窗清影”实际上已经是指月亮的辉光了,再加上一个“月如钩”,则是双重描述“月”了,虽然看着用字不同,但是意象是一样的,且二者分叙,影响了句子的连贯性。下句“别样情怀别样幽”则接的有些随意了。这里“别样”重出似有不妥,“别样”句接的是前面的景色环境,而起句只是写了月状,毫无别样可样。如果说是此环境下“情怀”有所“别样”,那也是没来由的。况且,前面句的“清影”已经有了幽静的味道,那么,“幽”字也嫌意思上的重复了。“别样幽”会是什么性质的别样?因为什么而别样?为什么而要别样?这里的“幽”,不属于景语,而是环境给人的一种感觉。这样看,“别样情怀别样幽”则属于写的过于随意了。在首联,如果是以景语起句,那么,就要把景色铺垫足了,“情怀”“幽”这类的词属于情语,过早地出现在首联这里,容易破坏诗的结构。

    颔联“似有诗仙抒静夜,犹闻苏子唱歌头”,这里引用的是二首古人诗词,“抒静夜”是指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而“唱歌头”则是指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构思的思路还是不错的,但是有几点不足。

    1,“似有……,犹闻……”这两个关联词是不匹配的,比较牵强,使得句子读来有些生硬。

    2,引用的“静夜”“歌头”残缺而不达原意,且过于露痕了。把《静夜思》化成“静夜”,把《水调歌头》化成“歌头”是不够工巧的化法,且痕迹生硬明显了。

    3,炼字不足。“抒静夜”的这个“抒”和“唱歌头”的唱,都是不准确的,“抒”是表达、发泄、舒畅这类比较情绪高调的意思,而李白的《静夜思》分明是一种沉郁、低叹、悲凉、思念这类低调性质的诗歌,所以“抒静夜”是不贴切的。下句的“唱”也可再炼。

    颈联“纵留脉脉三千发,难渡迢迢十二楼”。这联还是在引典,三千发,应是借用李白的“白发三千丈”之句,或者单纯是指头发“三千烦恼丝”(红尘烦恼杂事的比喻),而“十二楼”则自有其原有的含义。古人曾有“金神法象三千界,玉女明妆十二楼”“南渡洛阳津,西望十二楼”这样的句子,泛指仙人居所,也常指高阁所在。后来诗人常用的“十二阑干”之句也是由此而出。

    那么,看这联所写,所引用的意象上看,是作者展开了一种神思畅想,并带有一种感世叹息的情调。想象力是展开了,可是形容的并不很恰当。“三千发”不论是取李白“白发三千丈”的含义,还是指“三千烦恼丝”(“三千”在这里做尘世讲。若此,则三千发的“发”又不好解释),都不适合用“脉脉”来形容。脉脉,一般只是指眼神的,用眼神来表达情意的样子。“脉脉三千发”的组合很不配套,怎么看都不舒服。而“迢迢十二楼”的“迢迢”这个形容却是可以的。我们知道《古诗十九首》里有句“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这类的形容。我们常用“迢迢”形容路途遥远,它实际上也有形容高貌,深远的意思。用以形容十二楼,可突出飘渺遥遥的意境。

    通过对字句的详细分析,可以看出,本联用辞并不准确。作者可能是想用“三千”形容尘世的现实,用“十二楼”代表想象中的梦境,但是,因为遣词造句的粗糙性,影响了这种形容的准确,也同时破坏了这样想象的美感含义。由此可见,基本的语法知识,以及最基本的概念含义,还有词语的引申意义等基本常识,对我们的诗创作是多么的重要。一个词使用的不准确,就破坏了全篇的意境美感。前面我说的“最高端的就是最基础的”也是指着这个意思。

    我们看这篇七律,还注意到颔联用的是“似有……,犹闻……”这样的关联语句,而颈联又用的是“纵留……,难渡……”,这两联,使用的都是转折关系的关联语句,读来不免雷同而单调——句式雷同了,是近体诗写作时要避免的。

    再看这个尾联“谢尽容华尘世远,寄卿一曲莫含愁”,则属于强凑之句了。前面颈联有“难渡迢迢十二楼”这样的意思了,就是说对仙界(或理想的梦幻境界)遥遥而不可及,那么说明,眼下还是留在尘世(三千)之中的。何来又“谢尽容华尘世远”?结句“寄卿一曲莫含愁”也完全是脱离了前面所有的意象铺垫而忽然想到的句子,顺手就抓来了。“寄卿一曲”中的“卿”来的太突然,“莫含愁”这样的劝慰语气,又因为前面大量的无奈或愁态的描写,而显得苍白无力。所以说,尾联,完全是草率的匆匆收笔,而未加任何雕琢和设计。

    前面所论,只是对每一联逐联的分析和梳理。那么,从整体上看,本诗的结构实际上表现的比较散乱,不符合近体诗的章法所规范的。什么叫章法呢?我们现在来简单地温习一下。

    所谓章法,不是写作的框框死条规,而是一篇诗文写作所应该具有的合理性的自然发展顺序。换个说法是,我们所说的“起、承、转、合”之章法,不是呆板的硬性规矩,而是符合人们欣赏习惯的自然过程。决定一首诗成功或者失败的第一要素,就是看诗写的是否具合乎章法,也就是它的结构框架是否稳定合理。

    怎么判断这种结构的合理性呢?很简单,完全不需要很高深的诗学理论,只需要我们平时看待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的一般性来判断就可以了。

    凡事总有个开端的起点,这就是诗之章法中所谓的“起”,起端之后,总有个进入事物发展进程的过程,这个过渡过程就是“承”。达到事物发展的最高潮的情节或精彩之处,这里上演的是中心思想,或事物最典型的特征,这里我们称呼它为“转”,那么,剩下的,就是如何善后收场了,这种“收场”,用章法的角度,就叫“合”。近体诗的四联(律诗)或者四句(绝句),按照常规(请注意我说的是一般情况)是要分别与这“起、承、转、合”四个意思一一对应上的。这种对应,是初学者必须要熟悉起来的必修课。

    其实,即使我们不懂章法为合物,按照正常的写作,我们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地按照这个顺序来的,因为,这样做符合我们的思维习惯,也符合事物的自然发展规律啊。道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说深点,这是由时间的不可逆的逻辑特性而决定的,而不是某些文人一拍脑瓜强行规定的死板教条。舍得在这里说这些,是告诉那些认为章法是约束写作发挥的呆板框架的人的,近体诗,乃至其他诗体,甚至诗歌体裁以外的所有文章体裁,都是遵循着个规律所体现出的“序”的原则的,只是,因为近体诗是所有文体中最为精练高端的体裁,所以,要求更严而已。

    那么,以这样的理念我们来写作或赏析诗词作品,我们就会很从容地看待它了。回到上面赏析的七律来看,我说它在章法不很合,我们可以看下它不合在什么地方。按照章法的理念,我们如果以景物起句的时候,就要把景色氛围铺垫足。“满窗清影月如钩”这样的起句,是写景,那么接下来的“别样情怀别样幽”则不是写景了,而是直接进入“意”的层面描写了。什么叫“意”呢?

    景色还没铺展开呢,也就是诗意的氛围气氛还没渲染好,相当于一台戏的大幕还没完全拉开呢,作为诗戏的主角“意”就急急的跑了出来登台唱戏,这“戏”是不是就要演砸了?总得开场锣敲他几遍,那些跑龙套的先溜上几圈,观众都急着要见你的时候,你主角才好登台亮相啊。

    我常说,景语就是情语,要以情的感觉取向去安排景物,而非用情感的语言去替代景色。本律,除了起句“满窗清影月如钩”之外,其余后面所有的句子,完全属于“意”的描写层面,这样,没有了背景氛围的铺垫(缺少景语描写),就会使诗意显得过于虚浮而不着地。况且,每一联之间互相呼应很少,几乎各自为政,所以只看到一句句的感叹,而无法有效地组织为一个整体。写诗,其实和写其他文章性质是一样的,注意结构和顺序,不是很难的事,但却是很重要的。

    这里还要提醒一下的是,我们的题目要求是《秋月》,作品对这个“秋”字表现的不足。对于命题诗,扣题是第一重要的。以“月”为题是一回事,以“秋月”为题则是另一回事了,虽然都是写月,但是,却限制了描写范围和意境取向。如果不扣题,即使你其他方面写的再好,也要算做失败作品。近体诗要求很多,很严,有时会给人以拘束限制的感觉。其实,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要反复琢磨,精心设计和雕琢,推敲字句,提炼意境,进入深加工。精致的艺术,才是最耐人寻味的艺术,才是最有欣赏价值的意识。

    其实,我们上面点评的这篇七律作品,大体还是一首很不错的作品。诗思境界比较开阔,格律表现比较正规,对仗等基本功都很过关。之所以这样“找毛病”,只是为了这个雕琢完善的目的。

    舍得对此的修改意见是:

    起联,做景色描述,而且要贴近“秋夜”的环境来写。比如这里的起句以“窗”为背景来起,那么,可以透过窗,不仅看到的是月亮,还可以感觉到秋凉,秋霜,可以倚窗品菊香,还可以在后面的意象中表现出秋意的背景特点来。如果首联铺景,则尽量不要用“情怀”啊,“幽思”啊这一类表达思想情绪的用语,用景物的姿态,动作,颜色等一类的景语来说话。在开端处,尽量要忍住自己情绪的过早释放,把注意力集中在景物的合理安排上,尤其要注意景与景之间的过渡和协调。这种描写态势,要延续到第二联。

    在颔联,可以继续借景达意,以景色描写为主,对首联的景状,做一延续和拓展,千万别做同类的描写,要有所深化细化,或者扩大化。即使转换景色,也要自然地过渡。这联可以引典,也可以适当地做“议论”性质的描写,但不要做纯感叹或纯议论,而是要接续前面景色描写的的脉络来做“适当”的发挥。这里的主要性质是承接,为后面诗意的集中爆发做最后的铺垫,垫起台阶,为转句的起飞造势。第三联,也就是颈联,在句式,语气以及描写性质上,一定要有所变化。也就是由景转到意的变化。可以直接进入情感,感叹,想象,议论这一类的语言环境中。

    但是,特别要注意的是,所有的情感语言,都是以前面两联为背景基础的。这联也可以继续写景,但是,绝对不要做前面两联那样的同类同层次的描写,一首诗的精神风貌以及灵魂主旨,主要在这联中突出体现,重要性如人之项颈之关系命脉,也如一挂钩只枢纽作用,要钩住前,要带起后。如果还想做景物描写也可以,只可在前面的基础上提升,而切忌做大的场面移换(至少保持内在联系),否则容易扭断诗的脖子的。

    诗的最后一联,常常是最难写的,把握的要点是,接续转联的气脉,不可另起一“意”,同时,把转联的“情语”再度回归到景语上来,最好能扣回起句的景色环境中来。不是做前面的重复描述,而是借用前面的景色背景氛围,亦描亦叙地把语气放缓。其势如舞台的大幕缓缓落下,而音乐的旋律还在绕梁回荡。七绝是诗,七律如文。七律之“文”的性质,就在于这种舒缓有致的节奏安排上,以及篇幅的“有序”的特点上。

    立意,谋篇,炼字,押韵,对仗,引典,造句,修辞,平仄四声……看,要完成一首诗的创作,需要多少道“工序”?需要考虑多少方面的因素?诗的魅力所在,不也正是如此精炼艺术的精工细做吗?通过对一篇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看清写作时需要注意到的各种问题,舍得说的观点不一定都对,或许还有所偏激,但这都不重要。至少,可以提醒在这些方面可能容易出现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够从这些角度去考虑,那就是一种诗学上的进境,就是美学追求上的升华。

    感谢你们的支持。今天讲座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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