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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南北朝乐府清赏之十七

 山爷wzs0718 2014-11-01

汉魏南北朝乐府清赏之十七

陈友冰

南朝乐府·吴声歌

子夜四时歌·春歌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子夜四时歌》是《子夜歌》的变曲,吴兢《乐府古题要解》说:“后人依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吴声也”。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中收集的晋、宋、齐三个时代的《子夜四时歌》辞七十五首。其中春歌二十首,夏歌二十首,求歌十八首,冬歌十七首。都是写妇女一年四季的生活及其思想情感的。其共同特点是皆能结合不同的季节好景物特征,来表达各种细腻的思想情感,其中皆以恋情居多。语言上则清新而秀丽,呈现南朝乐府的共同特点。

  关于这首春歌的主题,有人认为是“写春光的明媚动人”。其实,咏歌春光只是手段,抒发女主人公在春光中的情思方是目的。

  首先,她是以一种异样的情调在观赏着春光。众所周知,在我国古代诗人的笔下,山水花鸟往往都带有诗人的主观情感,所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高兴时听鸟鸣是“百啭千声随意移”(欧阳修《画眉鸟》),忧伤时则是“杜鹃啼血猿哀鸣”(李白《蜀道难》)。所以,诗中的“春鸟意多哀”亦大有讲究。面对着葱茏的春林,鲜媚的春花,女主人公却从春鸟的啼叫声中听出了悲哀,这是为什么呢?有人把“多哀”解释为“动人”,似乎这样就能多媚的春花相协调,都是意在表现春天的美好。殊不知,诗人如要表现春鸟叫声的动人,是另有表达的。就在《子夜四时歌》的另一首“春歌”中,鸟儿的叫声则是“山林多奇采,阳鳥吐清音”,那才是写鸟叫声的动人,才是表现女主人公对春天到来的欣喜。而这首歌中的春鸟不但不“吐清音”,反而“意多哀”,定是别有怀抱。就像“恨别鸟惊心”一样,与其说是鸟声多哀,还不如说是这位女性心里多哀,是她带着哀怨听鸟鸣,结果鸟声也变得“多哀”了这完全是由女主人公的主观情感所造成的。当今的文学理论把艺术的表现手法分为三类:生活“就是如此”、“实际如此”,这是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生活“应当如此”、“希望如此”,这是理想主义;“我觉得是如此”、“我印象是如此”,这是印象主义。印象主义不仅表现在毕加索的绘画,马尔克斯·西蒙的小说中,它也是中国诗歌传统的表现手法。李贺的很多诗歌如《雁门太守行》、《李凭箜篌引》等皆是如此,这首《子夜四时歌·春歌》此句的表现手法也是如此。

  如果再追问下去:她为何会产生这种“多哀” 的印象呢?我想,这可能是由于她在自然与人之间产生了联想:由大自然中春天的到来想到了岁月的流逝,由春花的“多媚”想到青春的易逝。这是人们在观花赏月中常有的人生感慨,更何况这还是位感情极为丰富的女性呢!汉乐府中有首《董妖娆》,可以作为这种设想的旁证。此诗中写道:洛阳的城东路上桃李吐艳,花叶低昂,一位采桑的姑娘由花的鲜媚联想到自己的青春将逝,欢爱相忘,因而对鲜花产生妒意,刻意将花摧折:“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谢彼姝子,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这种对花枝的妒意和这首《子夜四时歌》中听春鸟的“意多哀”,在心理上是相似的。

  如果说一、二两句是写春光给这位女性带来的感受,那么三、四两句则是写春风对这位女性的撩拨。这当然又是主观感觉。在这位女性看来,吹开罗裳的春风是颇为多情的;但读者心里明白,这是这位女性的多情:春花的鲜媚触发了她春情的萌动,春鸟的哀鸣更提醒她对青春年华的珍惜。所以,当拂面的春风吹开罗裳时,她竟由此产生遐想,竟把它当成是情人对己的挑逗了。虽然,这两句只写出一个生活场景短暂的一瞬,但它包含的内在情感却是异常丰富的。这中间有惊喜、有娇羞,也有多情的悬想和期待。它把一位少女在春天的情思,表现得异常形象和充分。同为南朝乐府的《子夜歌》中有个类似的场面:“揽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 罗裳易飘扬,小开骂春风”。刚穿上裙子,带子还没系好,约好的情人已出现在窗前,被风一吹,罗裙分开。这位姑娘为掩盖自己的慌乱,却去责怪东风。这个交代的更具体的情节和更为明白的心理,可作为这首《子夜四时歌·春歌》后两句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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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

子夜四时歌·夏歌
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
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一首出色的诗歌,不但应该有深厚的含蕴,能引起人们丰富的联想,还应该形象生动、色彩鲜明,做到“诗中有画”。这首“夏歌”庶几可以接近这个美学要求。诗人运用青荷、绿水、红芙蓉等具有典型夏季特征的自然景物,在色彩上构成强烈的对比度,给人留下鲜明的视觉印象;又透过暗喻和双关来提醒读者其中蕴含的情思,让人留下无尽的回味和想象。从这来两个方面来看,都不失为佳作!

  诗的前两句是幅色彩鲜明、景物娇媚的芙蓉出水图:青青的荷叶向一张张撑开的伞遮盖着绿水,青碧的伞盖上一朵朵芙蓉初绽,显得那样娇艳和红鲜。应当说,诗人对色调的选择和搭配是很有眼光的:清荷、绿水既显出水面的青碧,也道出荷的旺盛生命力,暗示出夏季的季节特征,回应了诗题“夏歌”。在画面上,这是层底色,为整个画面设下了厚重的铺垫;出水芙蓉则是这幅画图中的细部和重点。这是朵初绽的新荷,在绿水、碧叶的烘托映衬下显得格外鲜红娇艳。诗人着意指出“青荷盖渌水,芙蓉葩红鲜”,不仅是要告诉我们芙蓉为何显得显得格外红鲜、格外娇艳,更是为后两句将要出现的出水芙蓉般的少女埋下伏笔,贮好蓄势。因此,从构图上来看,诗人先用“青”、“绿”、“红鲜”准确而形象地为这些自然景物着色,又用“盖”、“葩”等动词把它们联系起来,呈现一种色调匀称和谐的美感,也生出一种拂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从而为诗的主题提供了足够的暗示!

  三、四两句“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是个绝妙的暗喻,用拟人的手法来表达这位少女对求爱者的情思。表面上看,似乎是荷花的拟人独白:水面上,一位少年见荷花红鲜娇艳,要来采摘,荷花说:“他要来采摘我,殊不知我的花心之中还有莲子”。采摘芙蓉,这是生活中常有之事,尤其是在江南。古诗十九首中就有《涉江采芙蓉》,更屡见不鲜于古人的画图之中。但实际上,这是个含蓄的暗喻,比喻这位姑娘对求爱者的情思,见有人示好——“欲采我”,真是又惊又喜!这句在结构上也是大幅度的跳跃:从上两句的自然景物跳跃到现实生活,从具体景物的鲜明色彩跳跃到抽象的不可捉摸的人的情感,但其间的勾连脉络还是清晰可辨的。我们读前两句时还以为诗人是在品赏江南水乡美景,醉心于大自然之美。但读了这句后就会恍然大悟,原来诗人并不醉心于景,而是醉心于人。青荷绿水、红鲜芙蓉只是一种形象的暗喻:以青荷绿水之上的红鲜芙蓉来暗喻少女的艳丽,以青荷的出水和芙蓉的才初绽来形容她正当妙龄。唐人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采用的是明喻,正面道破采莲女的青春姣好;此处则是暗喻,含蕴更为深厚。更何况,它又来了个跳跃——把少女脸似芙蓉的比喻干脆略去,甚至把情郎见到红鲜似芙蓉的少女所引起的倾慕也略去,直接写情郎的行动——“欲采我”,透过这三个字,把这位女性的清纯娇媚引起的情人倾慕与渴求,简洁而含蓄地表现了出来。当然,这个“欲采我”也是诗人在故意含混——把少女与芙蓉搅和在一起,使人分不清郎是要采芙蓉还是攀求这位少女。少女即芙蓉,芙蓉即少女,也许这正是诗人要达到的艺术效果吧!

  如果第三句是写郎有情,那么第四句则是妹有意。所不同的是第三句是个暗喻,第四句则是南朝乐府中常用的谐音双关手法:用“莲”谐“怜”,表示对男方的怜爱。在语意上也比第三句进了一步:第三句是郎有情,第四句则是妹有意;第三句写郎喜欢我——“郎见欲采我“,第四句则是我也很喜欢他——“我心欲怀莲”。但比起上个叙述句,这句表达更加巧妙:在现实生活中,荷花的花心中有莲子,这句似乎是在诉说生活中这个普通的常识,实际上却不然,这个“莲”不仅是个双关和谐音:用“莲”谐“怜”,而且身份也发生了位移,由第三句的男方转移到此句的女方:郎有情妹也有意,她对男方也怀着爱怜。双方都有情意,这种情意又皆以“莲”为媒介来传递,是那么情意绵绵,有那么巧妙含蓄,使这幅江南芙蓉图又增添了许多内涵和韵味。另外,女性在爱情上的主动和大胆的表白,是南朝乐府中一个常态,在这首《子夜四时歌·夏歌》中又一次得到证明!

  从这首《子夜四时歌·夏歌》向后推五百年,宋代欧阳修有首著名的绝句叫《宜远桥》:

朱栏明绿水,古柳照斜阳。
何处偏宜望?清涟对女郎。

  从这首绝句为朱栏、绿水、古柳、斜阳所铺设的明丽色彩,从前两句的景色描绘到后两句的情感抒发的跳跃性结构中,大概可以感觉到南朝乐府在艺术表达上对后来绝句的影响和启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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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见欲采我,我心欲怀莲

子夜四时歌·秋歌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飏。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秋天,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是个伤感的季节,人们往往由秋风的萧瑟联想到身世的飘零,由草木的摇落哀叹人生的短暂。尤其是那些闺中独守的离妇和羁留他乡的客子,秋风秋雨更容易触发他们的离忧和别愁,所谓“多情自古伤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柳永《雨霖铃》)。这首《子夜四时歌·秋歌》中的少妇也是如此:萧瑟的秋风吹进了窗棂,飘飏起罗帐,也把阵阵寒意吹进了她的心中,触发了她阵阵的离愁和忧伤。她孤独地伫立在清冷的月光下,无可奈何地对月抒怀,望月长叹……..

  在这首诗中,秋风是激起这股情感波涛的契机,但诗人在材料的选择和处理上自有其特色:因为在实际生活中,秋风不仅是吹进室内,也摇荡着室外的万物,欧阳修的《秋声赋》就形容秋风过处,“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况且吹进室内,也不只是摆动罗帐,也定然吹动着室内所有的物体。但所有这些,诗人统统都没有写,仅仅点出飘飏起罗帐。这种写法,不但使它不同于传统的对秋的描绘。从宋玉开始,说到秋的悲哀,往往都是着眼于万物的凋零,如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曹丕《燕歌行》:“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但在这首诗中,诗人则是通过室内特定的物件来做情感上的暗示——“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飏”。罗帐,是寝具的一部分,也是做容易被秋风摆动的物件。当然,更重要的,它是最容易表示夫妻和好团聚或分离独处的物件。聪明的古代诗人们常常借用这个道具来表现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如周邦彦《花心动:“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王昌龄的《长信秋词》“红罗帐里不胜情”,这是夫妇或情人相偎下的红罗帐;崔液《代春闺》:“青楼明镜昼无光,红帐罗衣徒自香。妾恨十年长独守,君情万里在渔阳”, 赵嘏《惊魂同夜鹊》:“思君常入梦,同鹊屡惊魂。孤寝红罗帐,双啼玉箸痕”,这是孤寝独宿时的红罗帐!这首诗要表现的情感自然属于后者。试想:情人去后,罗帐长掩,闺房之中阵日静悄悄的。现在罗帐倒是飘飏起来了,但不是情人的搴开,而是秋风的吹动。一阵秋风之后,罗帐又将会静悄悄地垂悬在那里。这样选择闺房内典型的物件来以动写静,更能反衬出情人去后闺中的寂寞和孤独。当然由于秋风掀动了罗帐,也触动了这位少妇的忧思和烦扰。这位少妇也许还会进一步责怪秋风掀动罗帐,也搅动了她内心的愁思,以及因孤寂而引起的烦躁。但限于五言四句的短小形式,这首《秋歌》无法做进一步的表述。有些诗人关于秋日的思念,庶几可以补其不足,如李清照秋日思念丈夫的词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柳永思念妻子的词作《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诗的后两句由秋风写到秋月。望月抒怀、对月长叹,通过这冰清玉洁、千里同辉的明月来寄托相思,这是中国古代诗人古代诗人的常用手法,如“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杜甫《月夜忆舍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这些名句千百年来之所以久传不衰,脍炙人口,恐怕就在于它们出色地表现了离人这种典型的情感。《子夜四时歌·秋歌》中这位女主人公也是如此。她在夜不能寐时仰头望月,寄情于明月的千里辉光之中。不过,诗中所说的“寄情”似乎有两层含义:一是把自己对情人的思念寄托于明月,借月的清辉把它带到千里之外的情人身边;二是由于自己的满腔情思无处倾诉,只好对月抒怀。因此,这种行为和动作,和前两句的秋风摆动罗帐一样,皆是在托物寓情,表达女主人公对情人深长的思念。

  《汉乐府·相和歌》中有首《伤歌行》: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
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
微风吹闺闼,罗帷自飘扬。
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
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
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
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
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
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

  这首汉乐府与南朝乐府中这首《子夜四时歌·秋歌》在内容上几乎完全相同,但多了许多过程的叙述和细节的描绘,如长夜难眠之际如何揽衣曳长、步下高堂的,在庭院中又是如何徘徊彷徨、不知所往的。同时,感情的抒发也较直接和充分。诗人直接倾诉自己耿耿难寐的忧思和长夜漫漫时的感受。诗的最后更是大段抒发自己的感物伤怀、抒愤苍穹的不平和伤感。通过比较我们可以发现:汉乐府以叙事见长,注意过程的叙述和细节的描绘,感情的抒发也较为坦率和充分;南朝乐府则以抒情见长,它往往有意略去过程和细节。同时,感情的抒发也较为含蓄。这是南朝乐府和汉乐府在艺术风格上的不同之处。这种不同就像春兰黑夜秋菊一样,虽风韵格调相异,但皆是一时之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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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子夜四时歌·冬歌
果欲结金兰,但看松柏林。
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这首诗的主题与汉乐府“铙歌”《上邪》相同,都是爱情的盟誓,但在艺术风格和人物情感的表达方式上,却呈现截然不同的风貌。《上邪》中的女主人公在两人相爱中是异常大胆和主动的。诗的一开头就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哀”,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执拗劲头和一种发自内心、冲口而出的坦率。《子夜四时歌·冬歌》则相反,不是写女主人公的对爱情的表态或盟誓,而是强调对方(当然也包括自己)怎样对待这场爱?尤其是在遭到挫折或打击时,应当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和操守!其中“果欲结金兰”的主语是“您”。 “结金兰”即时结同心之好,《易经·系辞》云:“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果欲”是她对男方的询问,其中当然隐含着顾虑和担心。因为在那个男尊女卑社会中,妇女没有任何地位,只能任人摆布。尤其是在商业经济特别发达的吴地,大小官吏、商人更是把城市下层妇女当作追欢买笑的对象,一旦他们调任货尽离开这里,就会对她们弃之若敝履。所以,一种对男方移情的担忧或不信任感,甚至在两情正浓时也会有被遗弃的隐忧,这是南朝乐府“吴歌”中特有的一种精神状态,如:

  我与欢相怜,约誓底言者?常叹负情人,郎今果成诈。——《懊侬歌》

  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子夜歌》之十二

  那么《子夜四时歌·冬歌》中的这位女主人公向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情生活呢?她没有直说,而是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愿对方像林中的松柏一样,“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女主人公这个比喻含蓄地告诉对方,在爱情上要坚贞、忠诚,经得起严峻的考验,永不变心。这朵爱情之花也应该像松柏一样,无论霜欺雪压,永不凋谢!当然,这也是女方的自我表白。在另一首《子夜四时歌·冬歌》中也做了类似的表白,但是以询问对方的方式,而且更为公开:“渊冰厚三尺, 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 君情复何似?”可见在南朝乐府中,这种对男方移情的担忧或不信任感,不只是这首“冬歌”中所独有!只不过此首表达的更为含蓄一些。明写男方,暗写自己。这种以松柏喻坚贞的含蓄咏志方式,在此之前一些文人作品也提供了某种借鉴,如汉末“建安七子”之一刘祯的《赠从弟》: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诗中描绘了风霜逼迫愈严,愈能体现松柏坚贞挺拔的本性。以此借物咏志,通过对松树坚贞高洁的性格,既是对其从弟的赞美,也是诗人的自我写照。在表达方式上紧紧扣住松柏经寒不哀、枝干坚劲的特征来描写,象“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两句,以句式的重复来突出狂风与劲松的对抗,语调紧促有力 写出了松柏的凛然正气和坚韧品格,成功地通过咏松柏来表现自己对高风亮节的赞美和追求。全诗格调劲健,语言质实,诗风豪迈凌厉,具有清刚之气。被诗论家评为,也体现出刘祯身处乱世,“挺立自持”、“高风跨俗”的人格特征。在借物喻人、咏物喻志和含蓄深沉等表现手段上,《赠从弟》和《子夜四时歌·冬歌》是有共通之处的。可见在中国古典诗歌的百花园中,不只是民间文学为文人创作提供了丰富的营养;文人的优秀之作同样也为民间文学确立了标杆。而对于后者,一些文学史和文艺理论著作是和很少提及的。

  另外《子夜四时歌》作为组诗,在选材和结构上也形成一个整体,显得十分精妙:这四首歌,不仅描绘出四季不同的典型季节特征:春日初放的百花,夏日红鲜的芙蓉,秋天的秋风和明月,冬日的岁寒与风雪。而且,与季节特征相吻合的还有女主人公的爱情经历:春日百花初绽,也开始春情萌动;夏日荷花火红,爱情也火热;冬日岁寒,松柏经受考验,爱情也经受考验。四季之中,大自然经历了一个轮回,这位姑娘的爱情也经历了一个完整的过程。从组诗的构思和设计来看也十分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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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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