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山《树石谱》2012-03-29 21:43:58| 分类： 读书笔记 1930年1月10日和1月25日，上海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先后出版了二期《中国美术号》（第二十七卷第一、第二号）。两期共收入书画、碑帖、篆刻、青铜器、壁画、瓷器等研究文章三十篇，补白小品随笔二十三篇，另外还有约三十幅图片。撰稿者有郑午昌、丰子恺、俞剑华、滕固、向达、刘海粟、陈定山、陈垣、于右任、黄宾虹、沙孟海、姚大荣等人，可以说是代表了当时中国美术史研究的最高学术水平，而其中许多文章在今天仍然颇具参考价值。
《东方杂志·中国美术号》（第二号）
陈定山《树石谱》一文（《中国美术号》第一号）是一篇主要研究古代山水画中树石技法的论文。它共分为寻源、得笔、树法、皴染、石法、点缀六个章节。山水画有主尊客卑之序，而树石乃其中之主尊也。古人韩拙《山水纯全集》、郭熙《林泉高致》、黄公望《写山水诀》等均曾有过专门阐述，但多为粗简零星。陈定山在该文《引言》中说：“古今论画者多矣，非务为排比，即故示宏深。观者如涉江湖，但见波涛起伏而已。吾今洗尽浮华，专谈树石，兼引诸家绪论，及宋元明人作品，诠其出处是非，以资借鉴。其画已亡，无可考证者，则不阑入。”陈定山在上述中说明，他在文章里所提及的有关宋元明人之画，均属存世之作。在《寻源》一节中提到过的作品，他可能均经曾目鉴过，并注明了藏处： 董源《溪堂深秀图》（上海延光社）、《万木奇峰图》（李葆恂藏）、郭忠恕《仙山楼阁图》（元和海山仙馆藏）、《临辋川图卷》（康有为藏）、范宽《秋山萧寺图》（景朴孙藏）、夏珪《烟波渔唱图卷》（程德彝藏）、马和之《问道图》（庞莱臣藏）、李唐《雨意烟树图》（狄平子藏）、李成《枯树寒林图》（狄平子藏）、赵大年《春水人家图》（沈仲礼藏）、赵孟頫《鹊华秋色图》（苏州怡园顾氏藏）、《双树待渡图》（如皋朱氏藏）、《枯木竹石图》（邓秋枚藏）、高克恭《云山图》（李氏梅龛旧藏）、王蒙《青卞隐居图》（狄平子藏）、《维扬送别图》（裴景福藏）、《葛稚川移居图》（李葆恂藏）、《出泷图》（绿梅书屋藏）、黄公望《秋山无尽图卷》（端方旧藏）、倪云林《秋林禅室图》（日本小室翠云藏）、吴镇《水竹居图》（狄平子藏）、荆浩《秋山行旅图》（刘海粟藏）、王绂《层峦叠嶂图》（狄平子藏）、《竹垆山房图》（无锡竹垆山庄藏）、姚广孝《江山人物图卷》（廉南湖小万柳堂藏》等等。
赵孟頫《秀石疏林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但上述画作中不无赝品和存疑之作，或有某些误记。比如赵孟頫《鹊华秋色图》（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从未流出清宫内府，苏州顾氏又何来此图？或是临摹本。有些作品，陈定山也认为不真，比如荆浩《秋山行旅图》（刘海粟藏）：“以绢考之，疑出仲圭（即吴镇）手。幛顶有割裂，故疑名手后添。”但此图亦似陈定山误记，因为刘海粟生前收藏有一幅“镇斋之宝”是传为巨然的《茂林叠嶂图》轴，而并非是荆浩《秋山行旅图》。赵孟頫《枯木竹石图》（邓秋枚藏），拖尾上有赵孟頫自题诗：“木如飞白石如籀，写竹还从八法求。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此图今名《秀石疏林图》（藏北京故宫博物院），曾著录于《虚斋名画续录》（约成书于1924年）卷一。此图在庞莱臣收藏之前曾为河北李在铣、广东罗天池收藏，建国后北京故宫博物院从庞氏后人处购得。未听闻此图曾为邓实（字秋枚）风雨楼收藏过。可能又是陈定山误记，或是伪赝之物？在书画鉴定方面，今人不应去嘲笑古人或前人的某些失误，因为我们今天所掌握的信息已经远远超过他们，故毫无可比性。如果按照今天的标准衡量，那董其昌也不过是一名二三流的鉴藏家而已。 在《树石谱》其他的章节中，陈定山从如何用笔用墨；枯树、松树、柳树、画竹等的画法；山石皴法、云水画法和设色；山水画中桥梁、屋宇、人物、舟车等诸方面广证博引，来评价各个时代山水画的技法特征和笔墨风格。所以《树石谱》看似“专谈树石，兼引诸家绪论，及宋元明人作品”之文，其实似一篇山水画技法发展简史。在《树石谱》中，陈定山对画论文献的熟悉程度和独特视野，令后学晚辈为之叹服。后来李霖灿先生的《山水画皴法、苔点之研究》一书（台北故宫博物院1975年6月），可能也受到了《树石谱》的启发或影响。而陈、李两人的山水画技法研究，还对古代山水画的鉴定有相当大的参考意义。 陈定山在《树石谱》之《树法》中，对沈周的评价颇高，虽是一家之言，但确实与众不同：“石田画树，极有董巨法，文徵仲则用赵松雪、吴仲圭二家。王耕烟善学李成枯树，杂树兼收松雪诸家，却不能到石田，更不能到董巨也。龚半千画树，用吴仲圭法，而实出于石田。当时文、唐、石涛、石溪以至香光、圆照，皆无能出石田窠臼。石田火气充沛，自不可及。后来诸人，各自成家，乃以粗笔少石田，殆亦如逢蒙射羿耳。”
陈定山《设色山水图》轴 湖水苍茫世代同，古木寂寥山门空。一棹烟雨江南路，惟有鹧鸪啼未穷。（万君超）
陈定山本身也是一位名画家，他总结多年的绘画经验是：“凡人多观名作佳本，则目力进步，较腕为速。故作画一二月，则觉自己所画，使转皆非，不堪入目；此非退化，乃目光已较腕底深进一层矣。若但见己好，不见己恶，始是真退化，真无进步，宜立刻舍弃勿作，多求古迹名本，或多读书习字。或出观名山大川，觉胸次勃然，若有所蓄，郁郁欲发，乃藉笔写之。故画者，只是写自己一片胸襟耳。”当今画人多鄙夫，但向缃缣求利市。此生不知陈定山，鉴藏再多也枉然。 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上，既是书画家、鉴藏家、艺术赞助人，又是美术史家者极稀，实可谓百无一二，而陈定山则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张大千、吴湖帆、张伯驹、张珩、容庚等人，可以称为鉴藏家和著录家，但并不是真正的美术史家。而像陈定山、邓以蛰等人既是鉴藏家，又是真正的美术史家。因为鉴藏相对属于个人或小众的范畴；但美术史研究则属于开放性和公共性的学术范畴。 —————————————————————————————————— 【附注】陈定山《树石谱》：台湾华正书局1986年4月出版黄宾虹等著《中国书画论集》第272页—295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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