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和决明
是絮絮叨叨说家常的《叹庭前甘菊花》:“檐前甘菊移时晚,青蕊重阳不堪摘。明日萧条醉尽醒,残 花烂熳开何益。篱边野外多众芳,采撷细琐升中堂。念兹空长大枝叶,结根失所缠风霜。”习惯了别 人的絮絮叨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面前,也否也这样神气全无,自顾自地,近乎消沉了。
。残花烂熳开何益,孩子似的赌气话。又说:竹叶于人既无分,菊花从此不须开。没酒喝,也拿菊花 出气。虽然说反话,看得出他是极爱菊花的。喜怒哀乐,都和菊花连在一起。
易枯死。有一年初冬,去Home Depot选了两盆。交完钱出门,开始暴风雪,气温陡降。尽管有报纸和 塑料袋子遮护着,十五分钟路走回家,花朵还是冻残了,叶子湿漉漉的,像水烫过一般。小茶几上轻 轻一顿,粉白纷坠。这也是时光的流转吧。远水上浮着的峰峦,冰激凌一样化开,涨起愁纹,雪肤花 貌参差是,雪一直飘洒到没有菊花的地方。
厌倦的赞颂。温室里的盆盆罐罐,能说什么“莫嫌老圃秋容淡”,湘云的“圃冷斜阳忆旧游”也要成 空。此情此景,只能拿老杜另外的诗句搪塞:雨中百草秋烂死,阶下决明颜色鲜。纽约的菊花,就是 让人觉得随时可以在雨中烂死的。决明看上去体态柔弱,枝叶不如菊花劲挺。“著叶满枝翠羽盖,开 花无数黄金钱。”老杜说决明喜雨,但我猜,叶花如果都肥大,也是不禁风寒的。 喜鹊
的空枝,这些树木裸露在不知名的湖边,显得栖惶孤零,然而,树杈里空悬的鸟窝,像是凝聚了冬天 所有的阳光:
地没入林中。鸟轻捷的身影曾经带给他欢乐,或者至少,化解了他一时的愁绪。鸟巢高高地托在枝头 ,给人安详的希望。
及从未近距离看过的老鹰——它们总是在高天盘旋,翅膀延伸所及的广大范围,是那些惊慌得四散奔 逃的母鸡。如今,除了麻雀和很难见到的乌鸦,其他的鸟,都已睽违多年了。
大小。很久了,我以为是一个鸟巢,细看却不是,就是一团扭结的枝叶,不知为什么,叶子干透了, 仍然紧攀着树枝不落下。我常把各种模糊的事物朝自己喜欢的方向想,有的凭常理就该知道不可能。 心里这样想,在有人的场合甚至脱口而出,惹得听者讶异,只好自我解嘲地一笑。从前翻译书的时候 ,曾把一个简单的词“静物”(still life)割裂开来,译成“宁静的生活”,可笑程度不亚于牛奶 路。按弗洛伊德的说法,有意识的错误,是潜意识的流露。那一团乱叶,就没有错看成马蜂窝。译错 的句子可以改,但在现实里,一厢情愿的美好,带来的未必是高兴。 阳台 不成簇。很小的阳台,在十几层高处,勉强可供三两人对坐。阳台下的院子,被相邻的楼夹着,狭长 逼仄,中间一条卵石小道。树,大概只有女贞子,也许是樟树。小道两侧,依然泥地,铺着绿苔,地 上看得见蚯蚓吐出的泥条。砖石围起来的尺许高的小灌木,枯焦了,却还未被移走。在阳台上闲坐, 晒太阳。浸润出油光的小木椅。隔着栏杆看来往行人。我说,其实我是有恐高症的,如果没人陪,不 会在这儿坐一个下午。你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东西。人在这时候,忽然把一切想开了。现在看下去, 楼底下的人挺大,不像在世贸中心顶层,看街上的人如蚂蚁大小。平日这种时辰,人少,也没有猫狗 鸡鸭,市声远在天边,隐约可闻,是一种委婉的安静。接着看,距离仿佛变近了,一伸手,能探到花 木间的小道。花木葱茏,一瞬间,时世变了。
事,不咸不淡的。这样,我也满足了,什么都不再想。容颜在时光里,像盆花探出的一小枝,尚未染 上尘埃。我想找出些特别的细节,仔细看来却都是平常,然而很美。一切。一切。
坡道
快,我这么感觉。行走多时,前方慢慢升起一个漫长的大下坡。几十里的坡道,串连起许多村庄和小 镇。公路两旁,设了滑梯,原木的,但刷了颜色,红黄绿,按一定的间隔排列。走路的人,扶着滑梯 两边,飞快滑下去。如果想停,抓紧扶手就行了。
岔道,几个盘旋,滑进一个沙坑。起身,你站在一个小公园,树下很多石桌石凳。你走出公园,在路 边等我。
感觉,到第一个镇子,滑出公路,跌入沙坑,出公园。路边四顾,却找不见他。他如果没有在一个岔 路转出,那就麻烦了,谁知道下一个出口是什么地方啊。我回到公路边,探头往坡道下面看。前路茫 茫,无穷无尽,看不见一个人影。
鸡冠花
并排两株,一米多高,茎和叶子全是浓艳的红色,顶上的花冠,大如小孩的帽子,色作桃红,在灰蒙 蒙的暮色里,如火焰散射着光辉。附近街上种鸡冠花的不少,没见过这么娇艳的。一连十多天,那花 只顾闲散放纵地开着,看不出一点将要萎谢的样子。
容易繁殖,撒一把种子,满地生芽,到处人家都栽种。机关院子进门后的大花池子里,更少不了它。 和凤仙,大花马齿苋,美人蕉,还有蔷薇一样,是那时最普通的花草。鸡冠花的籽,细小黑亮,捻起 一撮在掌心,光滑如厚缎子。我喜欢那种感觉,温顺的,羊羔似的,非常安适和任人请求的感觉。苋 菜籽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但没那么黑,那么亮,没那么滑腻,因此,享受不到掌心揉搓的快乐。种籽 相似,使我觉得,鸡冠花和苋菜之间,应该是有关系的,一查,果然,都是苋科。
别干净。看看门口的台阶和玻璃墙就知道管理员的勤谨。大门两边有对称的花坛,长不过十米,宽不 过一米半。可是它的整齐和雅洁,让我每次走过都想停下看看。这里的花,有矮种的小杜鹃,有开淡 紫花的吉祥草,还有扁柏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草花。花坛中央唱主角的,正是五六棵紧挨着的鸡冠花。 鸡冠花的品种比我们当年种的好,一是花冠的质地,丝绸一样亮晶晶的,其次是颜色,红得异样,特 别像农村年画上见到的所谓“洋红”,但比洋红纯正,有厚度。然而那么艳,却不让人觉得轻佻。阳 光抚弄之下,通身晶莹,仿佛玻璃,仿佛水钻。花坛里的鸡冠花年年种,年年开得好。我琢磨着什么 时候找种花人讨些种子,有朝一日自己种着玩。
路线走。走了约四十分钟,远远看见街边隐约一片灰绿色中,两柱通红的影子,在雨雾中弯弯曲曲地 燃烧。大喜。逐渐走近,不禁哑然失笑:哪里是鸡冠花?是一种巨大的红苋菜。粗壮如儿臂,叶和茎 均作深紫色,一如红枫。靠近顶部,大半尺长的一段,叶子是艳红的,非常明亮,而且叶缘饰以金边 。金色中带淡绿。我知道有供观赏的红苋菜,没想到会长成这个样子。
影婆娑,打理得清爽。雨在这几十分钟里已经大起来。快步走过去,见墓园大门紧锁,除了平垄上的 草绿得比往常鲜嫩,那些剪成馒头形的常绿树木和修长飘散的槭树,在近处看也只寻常。于是退回去 ,在加油站的篷顶下站了几分钟,等着。然而雨越发紧密,只得坐车回家。原本还可以去球场那边的 林地的。 玻璃郁金香
种心情的写照,而且和花有关,那就一并抄在这里吧。
却又很珍贵。一种自然生长的玻璃花,在海底。有什么用呢?梦里不曾解释。
的钢板,露出一个方形的比井稍大的深筒,边长三米左右的样子。墙壁是水泥的,四面有钢筋做的扶 手。人可以踩着护手,慢慢下到井底。入水之后,继续深潜,光线越来越少,但仍然能够看见四周的 水泥构件。
黑暗得使人害怕。
水草,海底铺着沙石。光线一匹一匹,丝绸一样悬垂下来。这说明,海水并不深。
片。清一色的郁金香,各种颜色都有。花茎小指粗细,脆脆的,很好折。很快折了几枝,再多却没法 拿了。因为玻璃花没有弹性,花茎不能弯曲,花朵又比较大,一手只能握几枝。花瓣薄,一碰就碎。
在浅水里走的时候,手上的花只剩三四枝了。
这条小道走。
早常有的那种味道,说是腥臭,倒不是很难闻。可是走久了,热得难受。水汽蒸腾,呼吸不畅快,非 常闷。
在水底那么澄净,带点牛奶的浑浊。说真的,一点也不好看。乱嚷嚷的那些人岂不奇怪,每人都要去 采这些玻璃花,采来何用?费这么大的劲,走这么远的路,不值。
原载安徽文学2011年10期 2012年1月6日再改 钢琴,小提琴,二胡,古筝:久石让“幽灵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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