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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槿惠的生命灯塔

 红瓦屋图书馆 2014-12-02

朴槿惠的生命灯塔


  卫建民
  2012年12月19日晚,得知朴槿惠竞选新一届韩国总统成功;我在网上了解她的经历,知道朴懂汉语,了解中国文化。又读朴自传《绝望锻炼了我》,了解她“绝地而后生”的心路历程。
  朴在父母相继遇刺,身心受重创后,曾有几年绝意政治,只身隐退,息交绝游。“在我最困难的时期”,朴槿惠说,“使我重新找回内心的平静的生命灯塔,是中国著名学者冯友兰的著作《中国哲学史》”。读到这段话,我在惊喜中从书柜里取出冯先生的《中国哲学简史》,将这一段话移录在书的扉页上。我不知道朴读的是哪种语言、哪种版本的冯著哲学史,但我想我读的这一种英文版,流传到韩国的可能性比较大。
  《中国哲学简史》是冯友兰先生于1947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讲授中国哲学史的英文讲稿,曾在麦克米伦公司出版;还有法文、意大利文的译本在欧洲出版。学术界都知道,西方人对中国哲学史的认识和了解,冯先生的著作起了很大的作用。1985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由冯先生的学生涂又光翻译的中文本。1985年,国产计算机-激光汉字编排系统刚刚应用于出版业,这本由英文译回来的著作,就是激光照排的,特别在扉页作出说明,标志着印刷业开始告别铅与火的历史。
  “小史者,非徒巨著之节略,姓名、学派之清单也。譬犹画图,小景之中,形神自足。非全史在胸,曷克臻此。惟其如是,读其书者,乃觉择焉虽精而语焉犹详也。”
  在《简史》自序中,冯先生很自负地道出他这本著作的特点。全书仅二十多万字,从先秦到明季,简略描述各家各派哲学的主要代表、核心思想、基本观点,客观展示了中国哲学发展的路线图。撰述哲学史,有现成的资料;选择取舍,在基本的、重大的问题上,简直没有仁智之分别。试以孔子为例,两千多年来,学者争论的只是他的“哲学”,而不是他在“史”上的地位。《简史》的特色,除了提纲挈要、言简意赅的主干各章外,冯先生的识见,反映在第一章“中国哲学的精神”,第二章“中国哲学的背景”,第二十七章“西方哲学的传入”,第二十八章“中国哲学在现代世界”。如果说述“史”的部分是述而不作的话,前后四章则是立论之作,是在一个大系统里观照中国哲学的独特价值及在现实世界的作用。
  在第二十八章中,冯先生提出哲学的任务,认为哲学不是给人提供具体的知识,而是要提高人生的境界。接着,他从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四个层次,分述人生的精神阶梯。“四境界”说,是冯友兰先生对中国哲学的新贡献。
  《简史》的语言,充沛浩荡,有浩然之气。现实生活中,我没能找到同我一样喜欢这本书的读者;在书本中,我知道了国内外还有人表示过喜欢。宗璞在《客有可人》中记述接待捷克人哈娜,“哈娜说她最喜欢《中国哲学简史》这本书,我们马上互引为同调。我素以为《简史》是一本出神入化的书。写这本书时,父亲已有哲学史方面的研究成绩,又创造了自己的哲学体系,两卷本中国哲学史和‘贞元六书’俱已流传。《简史》将两方面成就融会贯通,深入浅出,内行不觉乏味,外行不觉难懂。”十几年间,我这个外行完整地读过两篇;个别章节、段落,学而时习之,如在人生的加油站上短暂停留,在读书中,我可怜的心,是自己在给自己加油啊。我在精神上也曾被抛向“孤岛”,但我抱持着像《简史》这样的几本书,内生的能量就能催促我在孤岛上生存,如常绿阔叶林中的一株,“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
  两千多年,古圣先哲的思想光辉,足以照亮我的漫漫行路难。
  2013年6月29日,朴槿惠访华时在清华大学发表演讲。冯先生的博士、清华国学院院长陈来,代表冯先生的女儿宗璞赠送给朴一幅冯在八十九岁时书写的唐诗人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成为中韩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朴槿惠把冯友兰著的《中国哲学史》当成她人生的灯塔,证明中国哲学,特别是儒家学说在东亚富有旺盛的生命力和永恒的价值。茫茫大海上,有灯塔闪烁,人生就有定力和方向。朴槿惠可能不会了解,一位垂暮之年、几近失明的中国哲学家,为什么要在千万首唐诗里,选择书写这一首?
  小子不敏,试以答之。新中国成立后,尽管冯在内心拥护新社会,但他的“抽象继承论”,他在思想改造中的内心煎熬,他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身份,使他初尝屈辱和不公。十年“文革”中,他卷入“批林批孔”“评法批儒”,列名“梁效顾问”。“文革”结束后,他被审查,有口难辩。有人甚至投寄匿名信,谩骂一位哲学老人。在《三松堂自序》里,他冷静地反省,认为自己的言行是“不诚”。一位哲学老人,在生命垂危之年还在沉痛地反省检讨自己而得不到理解和原谅。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老人只能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以诗作答,表明心迹。
  多年前,我曾几次登三松堂,与宗璞谈冯友兰先生的文章之美。我在旧作中记述,当我说到冯先生的文章有浩然之气时,宗璞连连回应:“真是真是!”
  朴槿惠访问清华园,宗璞视朴为乃父的“知音”,托冯的弟子赠送一幅哲学老人的书法。这段佳话,要流传百世呢。
  我不会忘记:二十多年前,我在西单书店买了几本新书,其中就有《简史》;进入办公楼的电梯时,一人问:“买的什么书?”我将书对着他看,没有吭声,那位同楼办公的人说:“冯友兰的书有什么好看的呀!”我惨然一笑,在我办公室楼层出了梯厢。
  电梯门关闭,我给偏见者、误会者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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