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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邱凤池解运炮弹子药雷电清折》看平壤之战

 咸临 2014-12-04

1895年8月(光绪二十一年七月),随着甲午战争的结束,日本将九百九十六名清军俘虏释放回国。在二十二名军官中间,有一位在平壤之战中被俘的五品候补巡检邱凤池,就自己入朝到被俘的情况向上级写了一个简短的述职报告:《邱凤池解运炮弹子药雷电清折》〔1〕(以下简称邱折),从而为我们了解该次战役的许多细节提供了难得的资料。

 

平壤之战是甲午战争中朝鲜战场规模最大的一次交战,中日双方都动用了上万部队,特别是清帝国方面,出动了自己装备最好、训练最有素的淮系防军和练军中的几支精锐部队。但结果却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人数和装备上与对手相差无几、而又占着地利人和的清军,仅仅抵抗了一天就崩溃了。平壤城外,清军尸积如山,血流成河,大量的武器弹药、粮食军需成了日本人的战利品。甚至整个朝鲜半岛,也在此战之后全部落入了东洋强盗的魔爪,直到六十年之后,才获得独立。而日军更以朝鲜为跳板,越过鸭绿江侵入中国,给辽东、辽南地区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可以说,平壤一战的结果,对中、日、朝三国在未来数十年的命运起了重要的影响。

 

在以往的研究著作中,因为对清军战败的一些技术层面的原因缺乏研究,往往将此战的失败,归结为平壤清军统帅叶志超一人的失败主义。确实,叶志超畏敌如虎,在两军相持拉锯之际弃城逃跑,实为第一罪人,但笔者在邱凤池的报告中,却看到了放弃平壤在军事上某些具体层面的原因。

 

第一、  清日两军的武器装备对比

 

邱凤池的职务是办理盛军前敌军械委员,从这个职务大家可以看出,平壤清军的主力——淮系盛军的所有武器装备情况,他都十分清楚。在折中,他详细叙述了自己从天津新城港运到平壤的军械资料:

“……七生脱半炸弹一千二百颗,两磅威敦过山炮弹一千二百颗,四分五径小格林炮子五万粒,哈乞开思兵子四十五万粒,云者士得马枪子五万粒,旱雷壳八十个……”

 

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清楚明白地说出了六千名盛军的装备情况:

炮兵为七十五毫米炮、使用两磅重炮弹的三十七毫米威敦过山炮、十一毫米加特林机关炮(旧译为四分五径小格林炮)。

步兵为美制哈乞开斯六连发后膛步枪和单发步枪。

骑兵为温彻斯特(旧译为云者士得)十三连发后膛卡宾枪。

 

可以说,在机关炮、步枪、马枪等轻武器方面,盛军都有那个时代非常先进的装备。他们的对手普遍装备的只是仿造德国1871毛瑟的村田式单发后膛步枪。很明显,单发枪发射时只能将子弹逐发装入枪膛,依次进行发射,射速比可以连扳连射的连发枪要低很多。

 

而加特林机关炮更是近战利器。从严格意义上说,它和现代意义上的机关枪还有差别,更象一种过渡产品,但其高达每分钟三百五十发的射速,如果使用得当,对密集冲锋的步兵绝对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这种武器的最大缺点是笨重,不便机动,因此多用来防御,而提倡进攻的日本军队基本上就没有装备,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双方的军事思维。

 

盛军作为淮系主力,装备精良毫不足奇,但当时清军中仍然有许多人使用着落后的火绳枪、大刀、长矛〔2〕,因此,清军的装备情况实际上是良莠不齐,只有一部分军队对日军有近射火力上的优势。

 

和轻武器上的相对优势相比,清军在重武器方面的差距就比较明显了。平壤之战中,溃败的清军把所有火炮都丢弃了,全部被日军俘获。通过日本人比较细致地清单,我们可以发现,三十五门火炮中,只有不到一半(十六门)是当时欧美军队师属炮兵的制式火炮——七十五毫米山、野炮〔3〕。而日本炮兵则基本上是装备了此类火炮,在平壤参战日军各部中,仅第九混成旅团就装备七十五毫米炮十六门,相当于平壤清军的全部;如果再加上朔宁支队的六门、元山支队的十八门、第五师团主力的十八门,日军共有该炮五十八门,是清军的三点六倍。清军的大部分火炮是只能对付步兵的两磅小炮和机关炮,在压制火力上完全居于下风。

 

经过这种比较,笔者突然发现,原来平壤两军在火力上的对称度并不象我们原来想象的那么平衡。自从1871年普法战争以后,所有的军事评论家不得不承认,炮兵的重要性已经完全压倒了步兵,诚如一位在色当被俘的法国军官发出的慨叹:普鲁士人是靠着“五公里长的炮兵”取胜的〔4〕。由此我们可以想见,当平壤城在日军强大的炮火下颤栗时,象叶志超那样精神崩溃、斗志全无的恐怕不是一个人。

 

第二、  清军的弹药问题

 

叶志超在决定弃城逃跑的军事会议上,提出了几点理由:“北门咽喉既失,弹药不齐,转运不通,军心惊惧”(〔5〕。。而其他高级将领对这几点意见并未做出反驳,唯一反对逃跑的毅军统领马玉昆也只是因为“余带兵三十余年,经数百战,常以不得死所为恨,岂临敌退缩自贻罪戾哉?”〔6〕。可见他们对叶志超的理由并无异议。而盛军统领卫汝贵也同样在给盛宣怀的电报中提到了:“惜左军门阵亡,守城乏人,且子药又尽,叶军门不得已与诸将筹商退守之策”〔7〕。

“北门咽喉既失”当是指镇守平壤北城玄武门的奉军统领左宝贵阵亡,玄武门失守;“转运不通”是因为平壤的后路兵站顺安城已经被元山支队攻占;大将殒命,城防被破,后路被断,那么“军心惊惧”也是情理之中。唯独让人费解的,就在于“弹药不齐”四字。

 

在日本人的战利品名录上:列有被缴获的七十五毫米炮弹六百三十三发、小口径山炮弹(根据邱折,估计就是两磅过山炮弹)二百零七发、步枪子弹五十六万发。这足以让笔者惊叹清军弹药之充足。仔细算算,每门七十五毫米炮可以摊到三十九至四十发炮弹,一万名清军每人也可以分到五十发子弹。这怎么能说是“弹药不齐”呢?

 

邱折中叙述了一个事实:“于八月十三日战至十六日,计四日内,约施放枪子七十四万粒之谱,炮弹二千八百余颗之谱”。也就是说,即使按平均量算,盛军每天要消耗子弹十八万多发、炮弹七百多发。

 

让我们根据邱折来统计一下盛军的弹药总量,以便分析消耗百分比。按照邱折的说法,除了前面提到由他负责运送的弹药外,“各营每炮自带炸弹五十颗,每枪自带枪子一百五十粒”不包括在内。平壤清军共有七十五毫米炮和小口径炮二十九门,当然不可能全部属于盛军,其他奉军、毅军、芦榆防军、吉林练军可能都有炮,由于没有资料可以搞清楚各军有多少炮,就暂时算盛军有二十门炮吧,那么各炮自带炮弹共为一千发,加上邱凤池运输的二千四百发,盛军共有炮弹三千四百发,到逃跑前还剩不到六百发。也就是说,不到一天的用量。

 

子弹也存在同样的情况。根据卫汝贵的电报,盛军每营勇(战斗兵)夫(后勤兵)四百五十余名,十二营盛军共五千四百多人。除去没有步枪的炮兵、军官、长夫、伙夫、马夫、幕僚,就算有五千支步枪吧,那么自带子弹为七十五万发,加上邱凤池运输的五十万发,共有子弹一百二十五万发,在逃跑前还剩五十一万发,只能再坚持不到三天。

 

其实情况远不如计算的这么好,因为中日两军真正交战的只有9月17日(光绪二十年八月十六日)一天,此前的三天所谓战斗,只是日军各部进行试探性炮击,清军发炮还击而已,步兵基本上没有消耗弹药,也就是说,五千盛军实际上是在一天内就打完了七十多万发子弹(平均每人一百多发),那么这剩下的五十一万子弹,绝对无法让盛军再支撑一天象9月17日那样的战斗。

 

盛军如此,其他各军估计也差不多,那么也难怪叶志超和卫汝贵异口同声地说弹药不足了。笔者由此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叶志超提出弃城逃跑时,在船桥里血战中尚身先士卒的卫汝贵不发一言,因为他也认为,自己的部队确实撑不下去了。

 

第三、清日两军的素质对比

 

相比清军,日军步兵在单兵弹药携带量上是比较“窘迫”的,每枪自带子弹七十发,不到清军的一半。此外大队小行李为每枪储备了三十发子弹,纵队储备了一百发子弹,总计一人二百发,比清军的二百五十发也要少四分之一。此外,骑兵每枪弹药三十发、工兵每枪弹药三十发、辎重兵每枪弹药十五发,比清军差得更远〔8〕。

 

不过日军炮弹则远比清军充足。野炮备弹为一百四十二发,山炮备弹为一百四十四发,再加上纵队携带的弹药,一门野炮弹药总数为二百八十六发、山炮为二百八十八发〔9〕。清军每门炮则只有一百五十发左右。

 

那么,盛军消耗掉近百万发子弹和数千发炮弹取得了多大战果呢?平壤之战中,盛军的主战场是城南的船桥里,对手日军第九混成旅团死亡军官六人、士兵一百二十四人;负伤军官十七人,士兵二百七十三人;共计损失四百二十人〔10〕,每个伤亡人员头上可以摊到一千多发子弹,这还不算被炮弹杀伤的。而当时的战场上,日军的主要伤亡是在冲入清军堡垒内部后造成的,双方实际上是短兵相接,交战距离很近,这样的情况下,如此低的命中率凸显了清军的战斗素质的确不高。

 

而在日军记载中,虽然第九混成旅团的步兵在战斗中也打光了子弹,但是要考虑到该部和清军交战距离太近,很难补充弹药,消耗殆尽的主要是单兵携带的七十发子弹而已。相比之下,日军的确比清军“节省”得多。

 

在火炮使用方面。两军差距更加明显,虽然日军炮弹比清军充足得多,但从不乱放,都是精确测量以后发射。而清军则经常为了壮胆而随意挥霍本来就偏少的炮弹储备。日军记载中经常出现诸如“敌军(指清军)……大小炮声隆隆不断,但我军无一人负伤”、“敌弹常落到远离目标千米之外的后方”〔11〕之类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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