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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老北京的饮食--邓云乡(珍藏版)

 老北京的记忆 2014-12-06
北京成为国际大都市,已经将老北京许多民间特色饮食变得些许模糊了,其实在老北京的街头,有许多经典的民间食品曾经满足着老百姓的味蕾。邓云乡老先生所著的《旧京散记》就有许多篇章记录了当时老北京最盛行的食品,现在读起来仍然感觉非常有滋味。

  冻柿子

  在北方籍的词曲家中,顾羡季(名随)先生是很著名的,如果健在,已近百岁,可惜早已去世了。他曾经是我的老师,我听过他两三门课。顾先生讲话极为风趣,娴于辞令,他爱听戏,也爱谈戏,讲课时常爱用戏来打比喻,常说:“我就爱听余叔岩的戏,又沙哑,又流利,听了真痛快,像六月里吃冰镇沙瓤大西瓜,又像数九天吃冰冻柿子一样,真痛快呀———啊!”说完了最后还做个表情,“啊”一声,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想起来,这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顾羡季夫子作古也多年了,但这旧事却还历历如昨。沙瓤大西瓜南北各地都有,并不算稀奇,而这三九天的冻柿子,却实在令人怀想。

  柿子的种类很多,如硬柿、盖柿、火柿、青柿、方柿等等,全国各地都有出产,其中北京出产的最多的是盖柿,就是所说的“中有拗,形如盖”的,其次出产一些小火柿,俗名牛眼睛柿。柿饼是河南、陕西一带的特产,柿霜糖是柿子的精华,晒柿饼时的重要副产品,性极凉,是治小孩口疮、咽喉炎等症的特效药。吃也很好吃,又甜又凉,入口即化,也是河南的名产。而这种最普通的东西,现在不知怎么也少见了。

  在北京吃柿子,最好是冬季数九天吃冻柿子。北京冬天室中生火炉,天气越冷,炉子弄得越旺,也越干燥,人们反而想吃一点水分多的、凉凉的东西。人们把买来的柿子,放在室外窗台上冻,等到冻得像个冰坨子的时候,就可吃了。饭后大家围炉聊天时,把这冻柿子拿来,洗干净,放在一盆冷水中消一消,等到全部变软便可吃了。这时柿子的内部组织,经过一冻一融,已经全部变成流体,用嘴向柿子皮上轻轻一吸,便可把冰凉的柿子乳汁吸到口中,那真是又凉又甜,远胜过吃雪糕,难怪北京卖柿子的都吆喝:“喝了蜜的,大柿子!”喝了蜜———该是多么甜呢?

  茶汤

  《水浒传》中写王婆子卖茶,有点茶、和合汤,还有什么七宝茶、八宝茶诸名色,茶和汤是常常连在一起的。联想到北京的茶汤、油茶等,感觉这似乎是一脉相承的东西。而陆羽《茶经》所说的“雨前”、“明前”、“一旗一枪”等等,则是另一个流派。明人讲茶、讲水,等等,如《陶庵梦忆》所记闵老子茶,这又是一脉相承的。明人笔记中记北京谚语有“翰林文章、太医药方,光禄茶汤、兵部刀枪”,其中“光禄茶汤”是指光禄寺的茶汤。光禄寺不是庙,是个政府机关,是管皇家祭祀龙壶、爵及皇帝御厨酒醋等杂物的。这里所说茶汤,就是用大龙壶烧水,来冲茶汤。旧时北京一到冬天,庙会上以及饽饽铺门口,就摆上卖茶汤的摊子了。

  茶汤分荤、素两种,素的又叫油炒面,用香油炒面粉,炒熟至黄色,加熟核桃仁等,吃时先盛两勺干面,放点凉开水,调成浆,然后用滚开水冲成糊状,加红糖食之,和广东人吃的芝麻糊差不多。这是老北京人喜欢吃的食品,尤其喜欢买来喂小孩。这种食物有脂肪,富营养,易消化,吃起来方便,给儿童吃最相宜。又因它是素的,庙里的和尚也喜欢食。用来接待香客,也是极为方便的。

  荤的则名为油茶,最好的是牛骨髓油茶,把牛骨中的油取出来,就是一般说的牛骨髓油了。用这种油炒面粉至浅黄色,再加核桃肉、青丝、红丝、白糖混合起来,吃时也像调茶汤或调藕粉一样,热乎乎的一碗,这就是牛骨髓油茶了。这比茶汤好吃得多,营养价值极高,北京天气冷,吃这种高热量的食物,具有明显的抗寒作用,也是十分耐饥的食品。老北京常常整斤地买回去,天天早上冲了当早点吃。也有买了牛骨髓油自己炒的。炒这个并不难,把面粉倒在炒菜锅里,一边炒拌,一边加油,把面炒成略带黄色,把油加到扑鼻喷香就可以了。

  在各大庙会卖油茶的摊子上,可以看见中间空心处,有一个坐在大炉上的大铜壶,约二尺高,直径最宽处也有二尺。旁边有很大的壶柄,壶嘴又长又细,一搬壶柄水就可以倒出,正好冲入碗中。这壶又名搬壶,擦得又明又亮,造型精致美观。我见过西安一带出土的唐代波斯壶,样子极像这种搬壶,我想这种样子的壶,可能是西域传来的吧。

  白肉

  北京有一个专门卖白煮猪肉的馆子,在西四南缸瓦市,店名叫和顺居,因其煮肉全用京西斋堂所产之砂锅,故俗名又叫砂锅居。他家只卖猪肉做的菜,不卖其他,而又以白切肉为主。据说它的煮肉锅自明代就有,每天只卖一口猪,过午不候,是很特别的。

  说到吃白肉,我始终怀疑它关系到满洲的风俗。那时重要的“吃肉”日子是阴历六月二十四。所谓“关帝生日”,这种古老的风俗来源是很复杂的,过去孟森老先生曾有很长的论文专门讨论过,这里说不清楚,也就不必多说了。“吃肉”作为一种仪式,还要招待亲友,也招待汉人。

  据坐观老人的记载,“吃肉”时,办事人家高搭喜棚,遍地铺席,席上铺红毡,毡上设坐垫,客人盘腿坐垫上,十来个人坐成一圈。一方“烀”得稀烂的肉,约十斤,放在直径约二尺的铜盆中。另一大铜碗内盛肉汁。用大瓷碗轮饮高粱酒,用随身带的刀子割肉,自片自食,主人并不陪食,只是来往巡视,客人吃得越多,主人越欢喜,还要一再致谢。肉皆白煮,照例不加盐酱,脂肪都进入汤中,所以肉肥而不腻。肉无咸味,客人都自带用酱油煮过的小片高丽纸,随切肉,随揩刀,纸上盐分咸味,被肉上热气一蒸,都沾到了肉上。

  据传,在宫中皇帝赏“吃肉”时也是这样,肉则放在大红朱漆肉槽中,肉槽是宁古塔出的桦木做的。吃完辞别主人时,不准道谢,这是吃的“祭余”。

  在清代,有专门做白肉的厨师,称为“白活”,其高超的手艺,除去煮白肉和吃白肉的各种规矩外,还特别显示在“小烧”上。即白肉之外,另用肉做菜,还能做出甜菜,如蜜煎枣、蜜煎海棠之类,都是用肉做的食品,可以做出几十种之多,各有专用名词。在今天,这种古老的饮食遗风已不存在,略作介绍,当成民俗学的谈资吧。

  砂锅居用猪肉做的名肴也很多,有翡翠羹、金钱肘子等,其中最著称的是猪大肠、海参、春不老(即芥菜头)三样合烧在一起,给它起了一个很受人欢迎的名字,叫“长生不老”,现在则不知还有谁会烧这味延年益寿的菜了。近人凌霄汉阁主特别称赞和顺居,那是因为他家的桌凳碗筷等都讲究古朴,所有木器均不上油漆,一律露着白茬,很有点太古遗风味道。所以,徐凌霄氏把他家比为《水浒传》中的“瓦宫之寺”,细想想,倒是十分恰切的。 节选自《旧京散记》 邓云乡著 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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