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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金水 吳未淳先生是北京的詩人書法家，又名味蓴、渭春，齋號草庵，後因院內有一樹海棠，又名海棠花館，晚年移居後又號槐庵。1920年陰曆花朝節的前一天生於北京海淀，1942年畢業於中國大學國學系，曾任小學校長，中學、業大中文教師並兼任中央美術學院教師，2004年春去世。 先生早年以詩詞聞名，好讀陶淵明、謝靈運、王維、孟浩然、杜甫、白居易、韋應物、蘇軾、黃庭堅、陸遊詩，尤喜杜甫。詞則喜作小令，句麗情濃，有北宋五代之風。生前與郭風惠、鄭誦先、張伯駒等人多有唱和。解放前發表較多，建國後不以詩詞示人，也不加入任何詩詞組織，只為生計教書鬻字，所以時人只知其為書法家而不知其為詩人。先生書法以二王為宗兼善諸體，生前為北京市書法家協會藝術顧問。 先生早慧，少年時已經顯出很高的藝術天分；不到十歲已經為人題匾，十幾歲時詩詞已經很成熟，有少年才子之譽，比如他十四五歲時的作品： 晨起步芳蹊，青鞋濕涼露。回頭望曙曦，猶在蔥蘢樹。（晨步） 東風來萬里，大地韶光溥。桃靨對客笑，柳腰為客舞。萬物化欣欣，向榮各得主。歎息古英雄，寂寞歸黃土。 對此好春光，詩興增幾許。我年纔十五，壯懷邁前古。徘徊小園裏，淑氣撲眉宇。意得忽狂吟，天機自吞吐。（春興二首） 先生青年時期正是抗戰最艱苦的時候，先生氣血方剛，頗有許國之心，此間作品多鬰勃之氣，慷慨蒼涼，激楚感人，如： 雲淨千山出，湖清一鏡開。疏鐘林外寺，殘日水邊臺。烽火連天急，城笳動地哀。辛勤數行雁，曾否繫書來。（夕望） 慷慨英豪氣，流離家國情。雄談蘇季子，痛哭賈先生。有志懷投筆，無緣得請纓。百年真易逝，廿載竟何成。（二十生日作） 然而先生此時家道中落，生計維艱，更逢新婚妻子早逝等諸多磨難，先生是個篤於情意的人，對亡妻的懷念、對家庭的負疚徘徊於心，所以這時也有很多纏綿悱惻之作： 故鄉今夜月，又向此時圓。永夕同誰賞，清暉只自憐。淚凝玉階露，愁接錦林煙。想見郊原塚，芳魂應未眠。(中秋悼亡後作) 似我真無計，齏鹽每苦饑。送窮韓子賦，乞食靖公詩。骨肉風霜裏，家園寤寐時。徒然悲命遇，慚愧老親期。(似我) 先生對亡妻的懷念持續終生，追憶之作很多，直到晚年不斷： 雪膚冰骨玉為名，幾度回思夢屢驚。瓊島樓臺春夜永，畫橋楊柳暮秋清。桃紅枉自悲人面，酒綠憑誰賦我情。青鳥若知雲外信，應勞早晚到蓬瀛。（無題） 節序驚傳到歲闌，臘梅才綻橘凝丹。緒風時復逗餘寒。 苦憶紅裙歌白雪， 枉將青鏡悼朱顏。今生何處覓前歡。（浣溪沙 歲杪） 人乍醒。獨撫香衾塵冷。睡裏相逢重記省。雙雙猶倩影。 五十年來俄頃。卿 去我留誰令。自是夜臺居最永。此生原暫夢。（謁金門 夢亡妻） 五十年歲月不能磨滅，該是什麼樣的深情呢。先生中年後歷經建國以來諸多政治運動，以及三年自然災害、文化大革命等動亂歲月，作為一個有著獨立人格的詩人，對這一切都有著深切的感受和自己的看法，比如： 去郭吟懷減，登臺野性孤。寒生殘潦水，饑噪短牆烏。覽曠無供眼，憂民有切膚。四方悲食堇，一飽愧為儒。（野望） 月月才逾半，家家歎絕糧。愁充三勒腹，饑噪九回腸。蟲語喧寒突，蛛絲綰敝囊。卻看官府裏，日夜綺筵張。（紀事） 日落風雲淨，川原淡夕曛。積沙迷路合，遠水向田分。野客尋新徑，饑烏啄古墳。誰家悲凍餒，惻惻不堪聞。（道中） 詩中對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社會現實描寫極為真實，作為底層一員，先生沒有局限于感嘆自己個人的痛苦，而是“憂民有切膚”，表達出“一飽愧為儒”的情懷。另有送女兒下鄉插隊的《送汝》十首，深得老杜《三別》之髓，令人不忍猝讀，因限於篇幅這裏不引用，讀者自可去看正文。 君即投山曲，余還佇路崎。相逢一夕暢，再會幾年期。異地風沙苦，嚴天雨露私。終須易胎骨，好去莫遲疑。（因周兄初識某君君即下放） 寒雀來何處，危枝乞暫留。已無巢室戀，復有稻梁愁。露濕棲難穩，風高咽欲休。還須避矰繳，豎子正相謀。（寒雀） 破被蒙頭。拚將一醉解千愁。休苦眼前無所見。抬頭看，天地茫茫昏一片。（南鄉子） 五十餘年未死身，酣眠飽食做愚民。賤名一任呼牛馬，微命何勞卜鬼神。白髮蒼顏寧有待，青燈黃卷漫多親。妻兒莫笑吾生拙，如此行藏始勝人。（無題） 讀罷仿佛見到那個特殊時期知識分子人人自危的情景，而先生淡然相對的風骨也如在目前。 先生晚年趕上改革開放、全民下海經商，他對當時舉國向錢看，官倒橫行的現實很不滿，尤其對文化界招搖撞騙者非常不齒，時有所諷，當時曾經做了很多打油詩，如：
畫行活的稱畫家，俗怪字自矜書法。地北天南亂揮灑，直闖的財多名大。[雙調]壽陽曲 書畫家 感慨長憂國，棲遑那顧身。老惟能啖飯，壯且不如人。喜遇煌哉世，甘為藐爾民。群雄方逐鹿，高枕看揚塵。（偶感） 但是總的來說先生老來性情恬淡，遁世之作較多，如： 午枕回幽夢，槐陰入戶涼。風來停驟雨，雲破漏斜陽。字久疏羲獻，文猶契老莊。病懷何所遠，竟日委匡床。（夏日） 八秩衰翁寂似僧，向陽門外倚枯藤。枝頭群雀聚還散，天半紙鳶低復升。世事乘除何足論，人情冷暖亦難憑。老來不做繁華想，身已多番歴廢興。（無題） 總的來說，先生作品以近體為主，尤其五律成就最高，數量也最多，七律多為中晚年作品。而詞曲則多為小令，以抒情為主，如： 河水。河水。一曲潺湲春淚。韶華載向東流。哪管人間白頭。頭白。頭白。腸斷幾年離索。(轉應曲) 冷月淒風夜一更，愁看只影去京城。計程應是到天明。 默數歸期頻悵惘，回 思往事更懵騰。今宵空唱雨霖鈴。(浣溪沙) 夢裏分明醒未真，絳綃衾冷尚餘熏。倚窗無語到黃昏。 心字已灰香一寸，眉痕又上月三分。最無人處最思人。(浣溪沙) 我與先生的緣分是因為書法，八十年代投到先生門下，學習二王行書，後來蒙同窗白君曉東贈詩，步韻為謝，從此開始寫詩，但也只把詩詞作為消遣，每年不多幾首，並未認真。所以雖然知道先生擅詩詞，卻沒做更多請教，偶將所作給先生看，先生亦哂而不言。及後與詩詞圈朋友接觸多了，方感到自己之淺薄，先生的可貴，但是先生此時已經去世，這是令我非常痛悔的一件事。 先生去世後只出版了書法集，而詩詞集一直沒有出版，這也是我的心病，現在由於中國詩詞研究院的出書計畫，此書得以面世，在此對研究院表示深深的謝意。由於與先生同遊的前輩已經凋零殆盡，沒有合適的人作序，因此僅以本文對先生做簡單介紹。先生平生所作詩詞除少數發表的以外，多數都沒有稿件，後來應白曉東之求，先生憑記憶錄出一千多首，按照先生做事求精的習慣，這裡選錄四百多首以饗讀者，最後，以我過去的一首悼詩作為本文結尾： 夜讀槐庵夫子大人遺詩手跡書後 手寫遺詩字跡遒，淡然似水話歸休。達人早已勘生死，後學安能釋去留。今夕無眠思往事，他年有淚灑西州。春來依舊隨春去，每到花朝會倚樓。 己丑歲杪於生雲閣 春興二首 一九三五年 東風來萬里，大地韶光溥。桃靨對客笑，柳腰為客舞。萬物化欣欣，向榮各得主。歎息古英雄，寂寞歸黃土。 對此好春光，詩興增幾許。我年纔十五，壯懷邁前古。徘徊小園裏，淑氣撲眉宇。意得忽狂吟，天機自吞吐。
溜冰 百金買冰鞋，千金製裘氅。男男雜女女，馳騁堅冰場。放足白琉璃，一縱逾十丈。結伴日暮歸，歡快笑聲朗。路過蓬門女，饑傍寒燈紡。
題棲鷹圖 虎而耽，羆而息。背負蒼蒼爪叩石，時不至兮且斂翮。
題寒塘集禽圖 秋波綠兮秋草黃，幽禽無數來寒塘。爭鳴爭逐相趨蹌，高低遐邇時回翔。團荷已老蒹葭蒼，輕颸紫蓼低復昂。殷殷紅葉微沾霜，柔枝嫋嫋猶垂楊。追炎物性原尋常，晴柯可棲百尺強。爾獨何為不向陽，嚶嚶愛此金風涼。
題友人印集 刀以為筆石為紙，日追月琢無窮已。格高不取漢以下，上窺殷契與秦璽。腕強力聚氣堪使，崩屑紛紛散眼底。古穆真同對鼎彝，細膩如能見肌理。西泠盛業繼有人，中夏絕藝世罕比。我對茲編發浩歌，祝願丹泥豔萬祀。
仿杜甫同谷七歌并用原韻 京郊有士才空美，十齡能文譽灌耳。學成難換養親錢，廿年奔走貧窮裏。兒女滿前食不足，婦為顛簸母憂死。嗚呼一歌歌已哀，有生如此生何來。 欲斬仇頭無劍柄，世難幾曾拋性命。少年意氣風雲拏，鶴足豈能齊鳧脛。常覺胸中塊壘多，每嘆風波不能靜。嗚呼二歌兮歌始放，往事使我增惆悵。 壯年有志懷四方，許身為國圖富強。何期擾攘困兵革，胡烽燒天歲月長。惡虎驕狼逞九衢，老弱孤孀死路旁。嗚呼三歌兮歌三發，誰為吾民收白骨。 西郊有塚草離離，每哭雙親痛欲癡。羔羊跪乳鴉反哺，我生圖報嗟何時。忘哉墳前紙數張，夜風吹裂如殘旗。嗚呼四歌兮歌四奏，哀雲為我霾春晝。 雪山烈風吹雪急，三城雨暗天地濕。側聞西南風雨聲，感激無寐中宵立。九載陽和變肅霜，長空慘淡愁雲集。嗚呼五歌兮歌正長，誰愛此鄉如故鄉。 我鄉之西多龍湫，蒼松老柏枝蟠樛。丹墻翠宇掩古寺，每懷勝地悲同游。李生墳前木已拱，張子亦老行將休。嗚呼六歌兮歌思遲，我生焉得回顏姿。 男兒四十未云老，百年富貴何足道。我生有志在述作，抗行李杜苦不早。大雅之音久已淪，焦桐獨撫傷懷抱。嗚呼七歌兮悄終曲，素心未達死莫速。
酒友歌 □□滿腹吞心酸，大才無用珠落淵，醉來痛哭呼蒼天。□□風姿絕翩翩，三十無室猶孤眠，愁來買醉不論錢，人生那得長流連。□□癡狂亦可憐，書讀萬卷絕塵編，醉後魚花浪糾纏。□□未老雪滿顛，三載縲紲幾沉冤，歸來日日放酒泉。□□風流疏塵緣，三杯落肚興盎然，羞與俗子相周旋。□□清狂二十年，有杯如斗筆如椽，抗懷詩酒齊青蓮。
春夜 一九三七年 小院無人夜，春闌思不禁。花香山月冷，竹籟谷風深。遠樹侵門暗，孤雲傍嶺陰。伊誰憐獨賞，徙倚自高吟。
野眺 一九三七年 野霧銷晨白，郊原眺望賒。孤村環抱水，長渚遠明沙。綠映千株樹，紅飛幾處花。山光晴愈近，石路入高斜。
山行兩首 一九三七年 山行原足樂，況復雨餘天。信步兩三里，吟詩四五篇。林光搖滴露，潭影落飛鳶。芳草為誰綠，萋萋深澗邊。 山氣晚氤氳，山間見月痕。行開數重壁，轉出幾家村。老犬隔籬睡，童兒繞樹喧。前方近桃塢，可是武陵源。
秋夕水村 一九三七年 秋動詩人興，孤村向晚過。幾家臨水近，千樹聳天多。日落收金縷，風來振玉柯。行行不知處，暝色滿煙蘿。
題夏午樵師背山面水齋 一九三七 桃李春風院，吾師卜隱居。地偏山擁戶，村遠水縈廬。掛樹閑籠鳥，臨池好作書。休嗟元亮瘠，心苦樂常餘。
除夜 一九三七年 酒綠燈紅夜，全家笑語忙。市聲喧爆竹，庭籟掩笙簧。盤頌椒花瑞，杯傳柏葉香。明朝賀元日，力學未能忘。
以詩代札復友感別 一九三九年 與子同清況，相逢見素心。春風花市酒，秋雨草廬琴。一劍隨身遠，孤檠照夜深。數年分手意，撫札幾沉吟。
秋 暝 一九三九年 秋入荒庭緊，羈人獨愴情。商聲挾四壁，暝色壓孤城。衰草寒蛩泣，疏枝敗葉鳴。長天歎搖落，多難共愁生。
石榴 一九三九年 疑是胭脂染，幽庭數樹丹。絳衣宵潤露，錦帳曉凝寒。豈假朱幡護，無勞素手摶。西風秋意緊，百子迸霜丸。
幽居 一九三九 小住門庭靜，林泉景物奇。沼黃春度柳，籬綠夏侵葵。近瀑蛩聲潤，連山梅影遲。四時饒逸興，日日有新詩。
高 閣 一九四零年 高閣今初到，危欄俯渺冥。水光秋愈白，山色晚來青。塔動雲移岫，村荒樹列屏。登臨愁日暮，炊火起漁汀。
夕 望 一九四零年 雲淨千山出，湖清一鏡開。疏鐘林外寺，殘日水邊臺。烽火連天急，城笳動地哀。辛勤數行雁，曾否繫書來。
微 雪 一九四零年 微雪細如霰，飛來思煞人。未能澄宇宙，慣會點衣巾。雨雜時難見，風隨不肯勻。溪山無限好，迢遞自清新。
二十生日作 一九四零年 慷慨英豪氣，流離家國情。雄談蘇季子，痛哭賈先生。有志懷投筆，無緣得請纓。百年真易逝，廿載竟何成。
陶然亭 一九四零年 勝地初登覽，幽情自昔傳。柳疏時洩日，松老欲摩天。鸚鵡埋荒塚，鸕鷀下野煙。徘徊無限意，即此已陶然。
秋夜客中作 一九四一年 客館無人夜，清幽見月光。捲簾山歷歷，倚檻水茫茫。雨露何曾得，風霜向飽嘗。平生孤影在，隨爾送炎涼。
悼亡五首 一九四一年 永夜難為睡，悲來安可名。聚離真一夢，恩義負三生。把臂多新誓，齊眉有夙盟。依稀思往事，失慟見君情。 辛巳九月初四客中悼亡室壽希靜是年六月初九病逝僅廿一歲半 歷歷遺容在，封題詎忍看。累卿十月苦，遺我一生難。兒弱仍堪慮，親衰孰奉歡。酸心餘痛哭，涕淚不能乾。 予與希靜於庚辰九月初四結婚相處不足十月以產後疾卒 我已無親舊，卿還鮮弟兄。幽明悲阻絕，門戶歎淒清。攬鏡形容減，憂家魂夢驚。可憐如縷命，也未冀長生。 希靜為獨生女早年喪父與母相依為命 壁破青燈暗，庭空黃葉飛。自傷羈異旅，誰解寄寒衣。檢篋香仍在，環廬景已非。風敲窗紙動，疑是爾魂歸。 清淚彈應盡，芳魂喚不回。過悲翻似夢，多福竟成災。永夜燈前影，高秋塚上苔。愧無蒙叟達，奠罷有餘哀。 希靜葬于八里莊北余家祖塋一九五零年後被強佔予之祖輩父母並希靜之墓均已不知所在
秋日客中悼亡後作 一九四一年于嵩雲草堂 客舍誰相顧，秋來病轉侵。藥香環榻永，苔影度窗深。幾日疏箋翰，長天戀枕衾。草階蛩泣泣，愁賦庾郎吟。
客中冬夜 一九四一年 客館深冬夜，凄涼感歲華。雪從窗眼入，風向屋牙嗟。曉盡寒生枕，宵長夢到家。韶光忽不待，林際已啼鴉。
中秋悼亡後作 一九四一年 故鄉今夜月，又向此時圓。永夕同誰賞，清暉只自憐。淚凝玉階露，愁接錦林煙。想見郊原塚，芳魂應未眠。
似 我 一九四一年 似我真無計，齏鹽每苦饑。送窮韓子賦，乞食靖公詩。骨肉風霜裏，家園寤寐時。徒然悲命遇，慚愧老親期。
夕 望 一九四二年 向夕沖寒望，荒煙帶遠村。日從天角沒，雲向嶺頭翻。大野多長棘，叢林剩斷根。四方酣戰伐，小立易消魂。
客窗雨 一九四二年 灑灑寒窗雨，風悲日又徂。積雲埋遠岫，野潦失平湖。有信思黃耳，無家想白鱸。秋霖汝何物，向晚迫征途。
客中晨望 一九四二年 曠望上高皋，關河影動搖。眾星隨月墮，孤雁尚蓬飄。河漢無由渡，羈愁不可銷。吾儕自多感，俯仰愧漁樵。
客途 一九四二年 迢遞雲山色，棲遲過客情。壯懷隨日減，生理仗人成。野渡暮煙集，孤村寒雨生。欲投何處宿，嘹唳塞鴻鳴。
代簡答友 一九四七年 以我塵埃客，逢君淡漠人。湖山空有約，文字豈謀身。令節陶潛老，長歌原憲貧。艱難隨世事，相值益相親。
感 事 鷸蚌相持急，漁夫兩獲之。聖心不務德，人意況多私。生死忍相假，榮名恥所期。寄言奮翮者，防有翼傷時。
雨後與玉游紫竹院 一九五七年 湖上亭張翼，相攜晚一登。露濃花樹重，雨霽水天澄。臥石觀雲變，臨流待月升。夜深歸路險，矯捷羨君能。
天命三首 一九五九年 天命予生在，支撐歲月難。床頭金屢盡，灶下火多寒。萬慮入毛鬢，長愁到肺肝。百年能幾許，魑魅忍相殘。 自乏驅窮術，誰傳卻老方。煩憂來故故，歲月去堂堂。貧覺親朋遠，衰令道業荒。無端身外事，未死詎能忘。 去日詎容惜，餘年奈尚多。難禁兒女累，已慣病愁磨。茗淡聊充酒，詩哀不當歌。冥冥儻可問，吾道果如何。
酬友見訪 一九五九年 萬事已騷屑，四時還苦侵。每來成默對，別去剩孤吟。雲路誰相假，桃源我欲尋。百年能幾許，寂寞到如今。
七夕有約驟雨失之 一九五九年 天上良緣會，人間密約違。好風徒拂拂，片雨故霏霏。佇久心魂冷，歸遲河漢稀。堪憎牛女淚，偏向那時揮。
送汝十首 一九五九年 送汝營田去，酸心淚欲枯。時非身命賤，地遠影形孤。誰識荊山玉，難還合浦珠。行行休掩泣，好去問前途。 掌上珠拋暗，庭前蕙委塵。所親嗟薄命，異道黜才人。食向荒沙乞，居同惡水鄰。汝爺憐不得，揮手幾沾巾。 寥落延長縣，傾疆只數家。窰居斥燈火，野作鬥風沙。掩曠愁衰草，翻空驚暮鴉。三秦殊俗地，何處問繁華。 此去安家後，終身隸陝西。鶉衣博風雨，蔬食咽沙泥。水汲新開井，洪防早築堤。同窗猶骨肉，苦難共提攜。 水隔山遙處，寬心莫念家。父雖乖命遇，兄已富年華。汝免憂柴米，吾當減飯茶。窗前爾鋤地，將種女郎花。 此別何時聚，嗟予鬢已蒼。自傷蒲柳晚，難見蕙蘭芳。千里冰封地，三更月照床。夢中如識路，夜夜儻還鄉。 貧家憂生苦，艱難見汝心。蔽衣珍作綺，粒米惜同金。不負庭闈訓，能循子弟箴。一朝離我去，百感萃難禁。 廿載慚為父，因貧誤汝多。艱危逼襁褓，樂育失菁莪。冷壓三更線，饑劖九月柯。憂勞天不報，命也歎如何。 去住憂時議，安危繫汝行。傾囊真買悔，舍女枉全名。空谷青春老，高堂白髮生。情親慚舐犢，此恨歿難平。 餘年復能幾，垂老痛離樽。淚化筵前酒，神移天外村。伶俜甘我死，冷落望家存。他日還桑里，空堂哭父魂。
臥病宣武醫院進退格 一九五九年 居常已喪我，臥病更忘懷。隱枕隨群動，關門謝客來。風波擾肝膽，土木委形骸。萬物從攻伐，吾寧用樂哀。
失題 一九六零年 績學翻成誤，歸田恥放流。時乖難自惜，命蹇更誰尤。短褐聊殘歲，長劖劇九秋。南飛羨鴻雁，自有稻梁謀。
因周兄初識某君君即下放 一九六零年 君即投山曲，余還佇路崎。相逢一夕暢，再會幾年期。異地風沙苦，嚴天雨露私。終須易胎骨，好去莫遲疑。
移家 一九六零年 移家偏負郭，曲徑入桑麻。大隱欣無問，浮生信有涯。世情貧更拙，野興老彌賒。莫負流光好，隨時玩物華。
秋郊 一九六零年 野曠秋無際，郊原極目賒。澄塘明勝鏡，敗葉遠疑花。草嶺童驅犢，沙田婦摘瓜。移家儻可住，不復問繁華。
失 題 一九六零年 寒更催短夢，獨客夜醒時。地僻風來遠，天高月上遲。剪燈孤影瘦，聞雁寸心悲。遙念親人苦，愴然多所思。
野 望 去郭吟懷減，登臺野性孤。寒生殘潦水，饑噪短牆烏。覽曠無供眼，憂民有切膚。四方悲食堇，一飽愧為儒。
紀 事 月月才逾半，家家歎絕糧。愁充三勒腹，饑噪九回腸。蟲語喧寒突，蛛絲綰敝囊。卻看官府裏，日夜綺筵張。
寒 雀 一九六零年 寒雀來何處，危枝乞暫留。已無巢室戀，復有稻梁愁。露濕棲難穩，風高咽欲休。還須避矰繳，豎子正相謀。
道 中 一九六零年 日落風雲淨，川原淡夕曛。積沙迷路合，遠水向田分。野客尋新徑，饑烏啄古墳。誰家悲凍餒，惻惻不堪聞。
僻縣雨 一九六零年 僻縣秋天異，連朝霽復陰。黑雲埋晝永，白水沒田深。野老寒無絮，貧家夜少衾。已憐耕稼苦，對此愈驚心。
到 家 一九六零年 誰念飄蓬客，歸來亦愴神。怯聞多日事，愁聚一家人。縮食仍添債，防寒未措薪。艱難昧生理，伏枕暗沾巾。
僻 村 一九六零年 屋陋樹為柱，溪荒埂作橋。風來菰葉響，雨過菜花嬌。弱女摘新豆，丁男扶偃苗。日長雞犬靜，無慮世塵囂。
獨遊憶舊 一九六一年 昔年攜手處，今剩一人來。孤月淡仍照，寒花冷獨開。舊情流水盡，往事薄雲回。消息天涯隔，心驚斷雁哀。
雪 一九六一年 瑞雪當春至，隨風晚更賒。絢空不藉色，綴樹盡成花。莽莽籠千里，悠悠鎖萬家。因茲想豐稔，百倍惜年華。
寄友 一九六二年 之子暌違久，思縈夢屢通。言交猶古道，論學鄙時風。厲節貧多似，謀生拙或同。何時重對影，把酒話無窮。
寄蕭季循 一九六三年 寂寞蕭夫子，平生一散儒。古書堆架滿，好木映窗敷。閱世情仍篤，論心味總腴。城西春重日，樽酒儻相呼。
雪 一九六五年 曉近窗生白，開門雪滿天。簇花明遠樹，屑玉下平田。巷待賢人轂，床思座客氈。晚來還動興，欲泛剡溪船。
四時為農 一九七零 為農豈不好，向老儻歸田。歲月修新業，溪山續舊緣。世情隨境減，野興共時妍。莫謂終投筆，耕餘寫地天。 為農豈不好，畢力始當春。晴圃晨澆菜，煙田夕刈榛。隴翻泥活活，渠引水粼粼。荷擔歸來晚，疏餐共所親。 為農豈不好，卜筑水西涯。碧稻酣朝雨，紅蓮醉晚霞。傍堤養雞鶩，掩徑種葵麻。未止安生理，風光亦可夸。 為農豈不好，開物賴群功。移土拓荒畝，編茅障遠風。場堆新榖燦，架綴晚瓜紅。歲稔人皆飽，家家笑樂同。 為農豈不好，逸趣滿山村。步野驅新犢，沿溪牧小豚。晏歸貪夕景，早出慕朝暾。風雪供休憩，高眠晝閉門。 為農豈不好，形瘁免神傷。老手鏖天地，餘年改肺腸。自安丘壑美，還喜歲時穰。放眼乾坤麗，吾心樂未央。
田間雨後 一九七零 菜圃旋旋蝶，粳田閣閣蛙。雨籬垂細豆，風架引長瓜。俯仰矜天地，陰晴惜物華。餘年如得計，長此托身家。
郊行 一九七一 水卉枝枝艷，山禽個個奇。好音流碧野，佳色漾晴陂。舍隱疑陶宅，情幽想謝詩。吾廬更堪憶，紅樹白雲陲。
偶 感 一九七三年 往日無羈馬，而今斷尾雞。眼枯仍有淚，心碎已成泥。畏禍知箝口，憂時悔噬臍。何年容老驥，揚鬣向風嘶。
老病 一九七三年 老病嗟何用，城隈此隐居。晚花移就日，新蚓掘酬魚。行輩儕童稚，聲名諱里閭。秋風一蕭瑟，渺渺又愁予。
酬人 一九七三年 折肱起酣法，高藻淡行藏。閱世知箝口，論交感熱腸。書高定武帖，詩廢蓼莪章。每仰生花筆，琳瑯照室堂。
病臥 一九七三年 病臥仍新歲，卑棲合弊廬。案香餘藥裹，帙亂雜方書。鬢髮從渠落，年光許自如。稍嫌安處僻，莫怪友朋疏。
邀春兩首 一九七四 春入蓬門少，邀春費苦思。補籬移野卉，注甕當清池。枝理侵窗柳，秧分夾徑葵。媸妍同一視，嫫母亦西施。 春入蓬門少，邀春費苦思。石堅封鼠穴，灰膩砌魚池。病眼舒蕪草，饑腸仰藿葵。形勞心自愜，何用待天施。
小 院 一九七五年 小院晴方好，移床對夕暉。樹高歸鳥樂，山遠薄雲稀。病葉連蟲墮，驚蟬拖溺飛。靜中觀物理，盡喜得天機。
偶感 一九七五 性僻難諧俗，才非合遁居。老猶貪學稼，貧尚喜藏書。奇字憑兒誌，荒苗共婦鋤。形勞心不墮，一任笑疏愚。
贈梁樹年 一九七五 憶別朱顏好，重逢白髪侵。雲泥慚異路，德業喜同心。往跡迷鴻爪，新聲動藝林。何時揮巨筆，片羽賜兼金。
冬日 一九七五 屋小易爲家，圖生兩壁華。餘寒仍挾纊，殘困且消茶。籠鳥飽蘇子，盆魚飼米花。問書時有客，載酒卻無車。
冬夜 一九七五 窗凍冰花坼，爐寒火焰微。不眠消釅茗，長坐挾重衣。夜久詩成夢，燈闌月送輝。喜看新作草，滿壁怒龍飛。
秋日獨游北海憶舊 一九七五 憶昔追涼好，同尋此地秋。招邀共林月，問訊到蘭舟。一葦波心縱，雙鷗海上浮。盤堆豚屑美，杯泛桂香柔。酒淺情仍醉，宵深興轉幽。扣舷驚鷺夢，倚檻問魚愁。翠簟搖紅羽，青簾掛玉鉤。柳絲風細細，蕉露滴悠悠。岸石森貔虎，星河澹女牛。陽春欣首唱，下里愧難酬。漸怯心魂冷，空嗟歲月遒。依依思往事，感慨未能休。
春 日 一九七六年 衣減春深後，襟舒病起時。小嘗親漬果，詳校手抄碑。午枕漆園夢，宵燈栗里詩。賞心還有處，草長謝公池。
秋 夜 一九七六年 蛩語破幽夢，憑軒愛晚涼。風枝搖野色，露葉蕩秋光。宮闕開高迥，關山入莽蒼。壯心久寂寞，際此興偏長。
秋 感 一九七六年 萬事只若此，餘年可奈何。歲凶災未已，身老病偏磨。不飲還如醉，長吟豈當歌。秋心驚白日，忽又斂庭柯。
元 日 一九七六年 元朝無過賀，風日送晴寒。酒醉葡萄盞，肴甘苜蓿盤。春光鴝眼水，古帖鴨頭丸。紙爆家家鬧，吾廬寂以安。
秋日登樓 詩思幷刀快，登高剪得秋。水連天浩蕩，雲與雁沉浮。塔壞何年寺，煙迷萬古丘。壯懷空激楚，倚檻幾凝眸。
唐山地震波及北京 一九七六年 伏首危床下，頻驚地震來。骨寒身屢縮，神竭眼仍開。時覺聲光到，如臨家國摧。蒼生艱一恤，微命等蒿萊。
美睡 一九七七 飯飽蒙頭臥，悠然夢已成。晚懷耽寂寞，當世重功名。萬歲羊胛熟，千場蝸角爭。老夫安美睡，一覺又天明。
寒塘集禽圖 一九七七 林野靄初霽，群禽喜作家。晴塘明勝鏡，霜葉燦如花。弄羽炫朝彩，流音遏晚霞。畫師勞意匠，濡筆寫光華。
新正雪 一九七八 年終彌望雪，價抵萬囊金。麥獲翻青力，天存競白心。混茫遺畛界，的皪變山林。頗識農家喜，還祈數日陰。
登樓 一九七八 向晚欣多暇，樓高四望頻。日殘長短巷，值散往來人。擾擾何時了，營營一代新。悠哉屬詞客，有幸作閑民。
偶感二首 一九七八 老困青衿弊，愁催白髪疏。種瓜焉獲豆，緣木枉求魚。道路仍興阻，風塵豈晏居。有書無計讀，讀得亦何如。 有興還看竹，無心更釣鰲。古今同擾擾，物我兩騷騷。蜀犬識何淺，黔驢技不高。百年方醒日，始悟此生勞。
寄友人 一九七八 華堂非不慕，老病怯風霜。愧我咨周少，懷君日月長。新書會風雅，午枕入甜香。更有盍簪樂，高朋時一觴。
冬日 一九七八 茗飲一甌濃，花開數朵紅。屋高深受日，窗小不吟風。字債病多負，詩囊貧到空。聊堪破枯寂，逸響振衰聾。
雛雞 一九七八年 群雛行未穩，簇簇滾風團。眩眼雙睛黑，濡毛細舌丹。奪蟲拚力盡，引侶愧呼難。微命防鷹隼，休安天地寬。
春 日 一九七八年 病起襟懷展，年開日月長。春來詩有色，酒後夢都狂。小綠奮群樹，驕紅鬧短牆。莫驚人興好，花氣亦高張。 步野尋春早，清光占小池。草芽抽翡翠，桃萼暈胭脂。影薄雲依水，聲和鳥悅枝。樂情久衰歇，忽勝少年時。
夏日雨後 一九七八年 風過雲初散，雨晴花更開。靜聞聲滴霤，閑看影移槐。茗熟思仝羽，文成愧馬枚。休嫌吾室小，猶足話朋來。
夢過友人 一九七八年 咫尺經年隔，相期未有涯。秋風吹我夢，昨夜到君家。几淨茶方釅，堂深菊已花。心平無一恨，閑坐話桑麻。
索 居 一九七九年 久病慚逋蕩，離群感索居。臥親徐氏榻，學廢許君書。蟹眼烹新茗，貓頭薦晚蔬。浮生歎匏繫，只合守蓬廬。
雨霽步前街 一九七九年 宿雨欣初霽，街前偶一行。車來時濺水，肆啟盡輸明。菜爛仍呼賣，路濘時共爭。西天雲又起，隱隱雜雷鳴。
己未元日 一九七九年 元日猶常日，茅齋僻不嘩。人回除夜夢，盆綻隔年花。滋味春盤外，情懷暮景斜。無勞迎送客，濡筆且涂鴉。
再題寒塘集禽圖 一九七九年 碧水弄秋清，幽禽戲晚晴。穿枝紅葉墮，刷羽錦衣明。飽食都無恙，酣鳴各有情。時平四海宴，歡悅及群生。
偶感 一九七九年 多難成吾老，無為墮此心。漸諳生是累，翻喜病能侵。掛壁休看劍，臨窗偶試琴。晚來情欲醉，春入酒杯深。
題仿唐寅搗練圖 耕織生民本，應彰婦孺勤。縷絲屯細雪，熨練展行雲。庶士重層繭，佳人百襞裙。暖衣兼飽食，寰宇頌時芬。
秋夜 午夜未成夢，起行庭樹繁。月高明雀瓦，水浸濕魚盆。遠雁渺天末，亂蟲喧石根。衣單怯涼露，還返掩重門。
偶做 一九七九年 詩成惟自賞，甘苦寸心知。俗子謬風雅，狂言妄點嗤。葡萄羨甘美，酸澀笑狐貍。可嘆壽陵子，長趨豈汝為。
老病 一九七九年 老病已成翁，才非敢怨窮。長吟蘇肺氣，小沐散頭風。食飫三宗韭，眠安一片酮。高年聊樂此，也算奏膚公。
庚申端午 一九八零年 佳日逢重五，風和雨乍晴。榴開爭夏艷，麥熟喜秋成。丹墨圖鍾鬼，騷經誦屈平。堆盤欣節物，角黍雜紅櫻。
秋晚野眺 一九八零年 久病疏登覽，偶來成晚嬉。山容經雨瘦，暝色入秋奇。古木風聲遠，長天雁影遲。平生林野興，不做楚人悲。
病 餘 一九八零年 病餘惟喜睡，小坐亦成眠。幽夢日三續，羈懷時一捐。晨昏常錯認，賓客每虛延。最感違人處，年來廢簡編。
登景山尋蕭齋翁不遇次蕭翁韻 景山高頂望，瓊島接宮城。海闊銜天影，松寒挾雨聲。風來小搖落，雲過乍陰晴。待遍行吟路，詩翁何處行。
野 步 野曠夕陽明，尋涼獨自行。樹深蟬噪重，天淨鳥飛輕。幾戶居臨水，千輪歸向城。廢磯人不到，小立待風生。
雨 後 一九八一年 草密侵階綠，花繁映戶紅。渴蜂窺甕水，驚雀遁簾風。蝸篆緣牆古，蟬吟抱樹工。雨餘無限樂，不與眾人同。
失題 野性難諧俗，詩思老更頑。篋囊饒斷句，庭徑接幽山。體健何妨瘦，身微幸可閑。年來問知己，魚鳥最相關。
秋月 萬里團圞月，中宵泛玉盆。幽暉潛灑野，虛白靜屯門。遠樹浮秋色，疏枝炫露痕。清光如不減，自足耀乾坤。
幽居 一九八一 地僻愜幽隱，城隅小僦齋。白雲依古觀，翠柏近長街。賤字欣無問，先賢敬可懷。杜門粗自適，芳草映層階。
晚春懷人 一九八二年 一春無好興，風雨況春歸。蝶懶過牆去，花殘繞戶飛。閉門思渺渺，欹枕夢依依。芳草城東路，同心與我違。
偶 感 感慨長憂國，棲遑那顧身。老惟能啖飯，壯且不如人。喜遇煌哉世，甘為藐爾民。群雄方逐鹿，高枕看揚塵。
因腦血栓住院白曉東以詩慰問戲步原韻 一九九零年 二豎徒施虐，餘生豈畏邪。醫心慈勝佛，藥力巧資蛇。時有歸歟歎，休興命也嗟。明春倏又至，仍看滿庭花。
白曉東攜詩冒雪訪余未遇數日後白以詩見示勉次原韻 步野尋春早，敲門客到遲。攜來瓊玉屑，飛上海棠枝。跡遽留鴻爪，詩應妙色絲。我歸君適去，何不待移時。
將別海棠花館三首 卅載宣南客，濱河卜隱居。地雖乖地利，吾亦愛吾廬。豔發棠花茂，青敷柏蔭餘。杜門無長物，四壁古今書。 物性今年異，棠花竟不開。知予將徙去，無日復歸來。別夢重嘗果，離愁一舉杯。誰攀枝代柳，相送古城隈。 書以多為累，金緣少是憂。載車裝易滿，辟室賄難求。鄰里風雲散，庭除歲月幽。斷垣殘屋裏，萬感此淹留。
偶感 壬戌二月廣義里 風雲曾有志，面相乏田方。老更營生拙，閑惟琢句忙。鶯花看爛漫，薯芋味甘香，翹首家山好，貧居有故常。
憶 舊 一九九二年 苦憶三冬暖，圍爐夜話時。放言評古帖，脫口得新詩。不飲狂如醉，軼聞聽更奇。二更人影散，月滿海棠枝。
癸酉元日 一九九三年 佳節逢元日，爆聲喧徹天。晴光初到戶，仄室小如船。筐果瑩金橘，盆花淡水仙。今年開歲好，難得此暄妍。
蟄居 一九九三年 伏枕蒙頭臥，蟄居如養疴。新詩春後少，幽夢晚來多。雨色迷芳草，風聲響玉珂。醒來誰是伴，把盞且高歌。
癸酉槐柏南里新居 一九九三年 老至仍多病，蝸居嘆屢遷。立錐艱勝昔，閣筆苦經年。槐葉空多蔭，棠花無復妍。閉門成獨處，惆悵晚春天。
再次新居韻兩首 一九九三年 移居仍陋室，人卻賀鶯遷。入戶風兼雨，關門日勝年。一廛常寂寞，數口不團圓。回首家山好，兒時有洞天。 寄跡浮塵裏，頻驚日月遷。移居纔半歲，攣處已三年。自昔行多拙，平生智不圓。倚樓無限意，魂斷夕陽天。
蝸居三首 一九九四年 瓊樓不可僦，蝸處且爲家。綠蔭窗前樹，紅肥几上花。日高猶伏枕，夜靜每思茶。有客時相過，門停載酒車。 半生游日下，垂老住槐街。永夕自枯坐，終年無好懷。舊書慵復讀，新句苦難諧。野性成嵇懶，休嘲與世乖。 小住成幽隱，貧居膝未安。戶底延月少，案小作書難。病骨因詩瘦，愁腸借酒寬。弊廬終自喜，盛暑亦輕寒。
蝸居又二首 一九九四年 卅載風塵後，槐南始定居。市囂商賈近，地遠友朋疏。塔望天寧寺，齋呼人靜廬。病餘惟喜睡，空蓄幾箱書。 廣廈萬千間，吾廬咫尺寬。座難容足膝，案每亂杯盤。草薦當窗臥，芸編葄枕觀。最愁風雪虐，縮手一冬寒。
僻室 一九九四年 僻室寒生早，秋來已著棉。灑窗槐葉敗，映座菊花妍。縮手難書字，埋頭且集聯。索居無意緒，終日臥層氊。
槐庵夏日 一九九四年 莫嘆槐庵小，幽棲宜養疴。蔭濃欣樹茂，軒敞愛風多。問字多青鬢，烹茶有碧螺。老來貪睡早，幾晚廢吟哦。
喜 雨 一九九五年 細雨斜侵樹，天街淨且涼。俯樓貪看傘，飄戶欲沾床。似見田家喜，如聞穀穗香。絲絲還入夜，為澤意何長。
蝸居 乙亥潤八月廿 謝時仍市隱，苦乏買山資。街垢兩三寸，車聲廿四時。涴塵床近牖，慢客地容椎。玩愒非吾愿，終朝何所期。
新居進退格 乙亥潤八月廿四 移家還近市，窗外即通衢。好鳥競鳴樹，舊鄰仍并廚。室昏慵作字，壁小不張圖。終日懵騰過，晚懷聊自娛。
次韻金水 一九九六年 迹遠還如邇，赪霞映碧槐。字林慕吳綺，詩格愛袁枚。念汝遙山隩，勝余舊郭隈。幽情傳麗句，三復不能回。
夏日 一九九六年 炎天仍病懶，竟日臥房櫳。蟻嚙膚如螫，蟬鳴耳欲聾。古槐濃蔭綠，長宇夕陽紅。有客忽相過，求書不冀工。
蝸居 一九九六年 倚窗何所見，只有一匡天。頻過往來鳥，長吟高下蟬。樹陰侵晝綠，霞彩破晨妍。歲歲此時好，涼風喜占先。
舊宅 一九九六年 舊宅風光好，門高院宇深。梨開攢片玉，杏熟綴團金。室掛箴言字，廊喧巧語禽。最憐風雨夕，蕉葉有清音。
雨後 一九九六年 老病何由樂，樓高暑尚寒。耳聾聞事少，手痹作書難。斷續鳥聲切，迷離蝶夢闌。倚窗槐蔭綠，密葉雨方亁。
夏日 一九九六年 午枕回幽夢，槐陰入戶涼。風來停驟雨，雲破漏斜陽。字久疏羲獻，文猶契老莊。病懷何所遠，竟日委匡床。
老至 一九九六年 老至心多悔，謀身未及辰。疏慵乖萬事，玩愒負雙親。志短甘貧賤，材非合苦辛。知幾非所習，迂闊觍為人。
山行秋晚 一九九六年 歸路山行晚，雲栖第幾峰。長天斜度鳥，亂石細吟蛩。柿老團紅艷，松高曳翠濃。秋心正無限，何處更聞鐘。
讀古人詩彙編 一九九六年 午枕未成夢，詩編隨手翻。古人原不死，吾道信長存。萬匯構奇境，高懷遺至言。回看虛薄子，鴉噪自喧喧。
偶作 一九九七年 半世風塵裏，一廛聊作家。樓高難得月，屋小不容花。有志傳昭德，無才續夢華。長安居豈易，故里憶桑麻。
窮老十首 一九九七年 老至甯非樂，人生本戲場。鶉衣猶袞服，蝸室亦華堂。但使心神愜，何須意氣揚。百年同一逝，身在且求康。 老至甯非樂，身閒心亦清。歲時蓮菊酒，早晚藿藜羹。有地耽風月，無人問姓名。交深鄰曲叟，緣絕孔方兄。 老至甯非樂，雲天悔浪躋。自緣才氣短，誰令智商低。守拙龜藏甲，卑棲蚓在泥。草廬吟嘯裏，紅日又沉西。 老至甯非樂，明夷不復占。久安心緒少，一任鬢絲添。屨縞曾何用，熊魚未可兼。晚懷甘淡薄，餘味蔗根甜。 老至甯非樂，無營契所懷。義粗諳道釋，字漸近童孩。窈窕猶尋壑，淒清但掩齋。陶門垂五柳，予宅蔭三槐。 老至甯非樂，今吾非故吾。病回腰腳健，才減腹腸枯。半世塊千壘，平生草一株。餘年無長物，所剩是糊塗。 老至甯非樂，幽棲別有天。枕書臥槐影，和酒試松煙。愛寫疾邪賦，難傳昭德篇。世情無復問，孤寂且親禪。 老至甯非樂，長安不易居。終年不入世，鎮日只耽書。蔬食美如肉，徐行穩勝車。幽懷與野性，仍是鄙人初。 老至甯非樂，仍存尚道心。遠懷民德古，忍見世風今。陋巷一瓢足，閒庭三徑深。羊求誰復是，兀坐且孤吟。 老至甯非樂，疏狂存我真。自當心遠俗，豈肯性隨人。晏寢容予懶，長歌任憲貧。煌煌新世紀，依舊葛天民。
秋夕野步 一九九七年 日夕猶殘血，歸飛彩羽輕。赪霞多暮色，黃葉已秋聲。梵宇禪心寂，石塘天影清。偶逢同路叟，導引悟長生。
郊行夕歸 一九九八年 歸路穿林好，濃陰半里長。高蟬鳴復歇，幽鳥息還翔。遠寺鐘聲晚，清溪水氣涼。悠悠塵外趣，霞彩滿衣裳。
歲暮病中作 一九九八年 臥病動經月，畏寒窗忌開。不禁童稚擾，還望友朋來。卜歲占錢課，迎春謝酒杯。鵬摶曾有志，今日已成灰。
題吳柏森鴻爪集 二零零零年 遨遊半天下，交結盡豪英。所至題詩遍，應留千載名。嘉篇隨口得，多士共心傾。續集標鴻爪，來年看再賡。
和陸宏敖 二零零零年 詩以言吾志，忠貞許國情。不逢知遇賞，只搏困愁生。窈窕惟尋壑，滄浪可濯纓。舞雩同數子，春服幾時成。
夜思 二零零一年 五夜眠難著，愁思理不成。頻年甘寂寞，一世鄙榮名。吾道期千載，儒冠誤一生。茫茫塵海裏，溷迹意難平。
大 隱 二零零二年 大隱能諧俗，和光市老群。負暄同話舊，對月不談文。園賞花開好，籠聽鳥語勤。歸來書滿架，即目自多欣。 大隱能諧俗，時敲鄰叟門。老猶貪戲謔，熟不敘寒溫。豈冀名傳世，何妨語近村。偶留亭午飯，盞盞到黃昏。
憶集體春遊集蘭亭 二零零二年 水曲山崇地，群娛得自由。虛亭能盡攬，靜宇亦長遊。風惠感和氣，竹脩臨激流。永懷斯日盛，樂述此情幽。 無 題 五十餘年未死身，酣眠飽食做愚民。賤名一任呼牛馬，微命何勞卜鬼神。白髮蒼顏寧有待，青燈黃卷漫多親。妻兒莫笑吾生拙，如此行藏始勝人。
奉酬鄭誦先先生贈詩原韻 早從江海斫鯨鯢，耄隱京郊樂縱離。著論已高張彥遠，禮賢還過鄭當時。達尊三具真成瑞，景福兼臻並可詩。借問誰為杜陵叟，時同此老共襟期。
丁巳暮冬即事二首 病裏貪眠慵早起，夢回高日已吞窗。蕭疏竹影自成畫，啁唧鳥聲不入腔。盡撥寒灰紅躍火，旋烹新茗碧翻江。老妻隔屋呼朝飰，一盌甘糜鬻赤（豆雙）。 一椽容膝便能安，几靜當窗未用寬。草筆疾如驚虺走，篆煙迴作老龍蟠。共誰月下同清話，且自春前鬥薄寒。四壁書城盡佳勝，眼明猶得縱奇觀。
蕭重梅先生八三壽 嶺雲出岫任悠然，萬里風塵別有天。國士文辭金玉價，仙家壽考岱嵩年。早聞治邑侔龔遂，晚樂傳詩擬鄭虔。遙望靈光深下拜，俚詞謳祝不成篇。
無 題 雪膚冰骨玉為名，幾度回思夢屢驚。瓊島樓臺春夜永，畫橋楊柳暮秋清。桃紅枉自悲人面，酒綠憑誰賦我情。青鳥若知雲外信，應勞早晚到蓬瀛。
閑 居 枕畔殘書几上杯，臥看日影轉庭槐。睡魔漸逐詩魔去，茶渴還隨酒渴來。龜背竹方循月長，馬蹄蓮又向陽開。閒情樂事偏歸我，豈是天心愛散材。
和白曉東 小廬冬暖火熊熊，綠酒盈樽芋栗豐。積雪已銷三徑白，晚花猶綻一枝紅。長愁情緒緣多病，投老襟懷不復雄。知己二三時枉過，片時歡笑縱談中。
秋日偶作 長晝昏昏何所營，茅齋坐到日西傾。畫憎紙劣久投筆，詩畏人讒且諱名。百技百能原自累，好山好水舊多情。老來萬事都無味，祗愛涼颸打葉聲。
題界尺山水 何年樓閣起山隈，野客登臨望眼開。遠嶺騰空攢激浪，危松倚壁響奔雷。雲煙散處長天靜，麗日斜時眾鳥回。我愛此翁援巨筆，畫成尺幅納崔嵬。
無 題 二零零三年 八秩衰翁寂似僧，向陽門外倚枯藤。枝頭群雀聚還散，天半紙鳶低復升。世事乘除何足論，人情冷暖亦難憑。老來不做繁華想，身已多番歴廢興。
歲 暮 紛紛節物市街屯，歲暮宣南獨閉門。案小尚能陳紙硯，囊貧不解辦雞豚。緒風拂榻寒猶厲，臘雪融階氣已溫。欲覓屠蘇餉知己，故交零落幾人存。
壬午除夜 詩情書興兩蕭然，寂寂寒宵餞舊年。壽算已慚逾八十，世途應悔歴三千。瓶梅淡映疏疏影，碗茗輕颺細細煙。笑語歡聲隔鄰室，曲肱隱几待元天。
晨起有感 朝朝暮暮復朝朝，裹被蒙頭又一宵。老閱世情猶有味，久安閒境轉無聊。狂搔白髮絲絲落，驚見朱顏日日凋。回首壯心真自笑，蹄涔安得趕江潮。
餘 年 餘年正合重餘歡，百事雖違心自寬。紫葉黃花秋索句，清羹白糝晚加餐。命中有鬼禳何益，身後無名死亦安。祗欠人間看未足，時驚日月兩跳丸。
夏晚素月流輝飯店歸後散步口占 爛飯為糜鱠作羹，食餘捫腹且徐行。風交南市如秋爽，月耀中天抵晝明。詩律未嚴時自正，筆儔多散復誰盟。歸來還臥軒窗下，老眼摩挲誦養生。
夏 日 繁枝不剪翳窗紗，斗室雖貧樸勝華。床窄亂堆書一角，壁殘聊補畫三叉。高聲自噪檐前雀，俯首誰憐葉底花。頗愧老來情味減，已無詩興到煙霞。
奉和蕭重梅先生 投老元龍臥一廔，卻聞豪氣未曾休。春花秋月恣吟賞，雪嶺煙江懷壯游。不為俗情添白髮，每逢佳士賜青眸。瓣香若許承詩教，多乞辛勤舉話頭。
題鄭誦老新居和蕭重梅先生韻 塵海藏身北復南，耄年小住勝幽探。排窗山色峨峰秀，入枕松聲駭浪酣。槐國衣冠憐聚蟻，蘭亭紙楮喜書蠶。紛紜棋局收醒目，剩話朋來共手談。
晨步 一九三四年 晨起步芳蹊，青鞋濕涼露。回頭望曙曦，猶在蔥蘢樹。
詠竹 一九三五年 每約風為友，還留雪作花。更邀三五月，送影度窗紗。
題畫寒塘集禽圖兩首 寥落寒塘上，群禽噪夕陽。秋心不可寫，約略寫秋光。 不栖珍木顛，競集寒塘上。了無金丸憂，噰噰欣晚唱。
山居秋夜四首 一九三九年 長夜悄無人，獨坐伴孤影。天高河漢繁，露濕衣裳冷。 山泉悲自鳴，林月淡相照。忽動幽人情，仰面舒長嘯。 荒階飛磷火，衰草生靈語。鵲醒踏巢枝，驚竄齧藤鼠。 商聲西南至，崩騰奔萬馬。直疑寒雨來，急垂重簾下。
有懷 一九五九年 情思花兼月，離懷日勝年。春風吹我夢，夜夜到君前。
落花四首 春紅怨春風，吹開又吹落。我是看花人，無恩亦無惡。 一夜雁聲哀，萬木葉盡黃。春風本多事，何必怨秋霜。 人對落花愁，我對落花喜。飄卻一樹紅，收來萬顆子。 秋風利如剪，秋花委淩亂。留得根株在，明春看爛漫。
秋夕炫彩 露浥黃花潤，霜淩紅葉稀。白雲依嶺宿，翠羽掠波歸。
秋 夜 高槐落葉深，瘦菊新苞冷。夜雨悵秋懷，孤燈照心影。
雞鳴寺 細雨雞鳴寺，偶來多所思。滿街脂粉氣，遙想六朝時。
南京烏衣巷 魂斷烏衣巷，來尋王謝家。新樓高百尺，佇立日西斜。
題李苦禪畫鷹 翅滿天山雪，來栖疊嶂冰。身還欲擊，萬里任高騰。
憫詩 百業競爭時，詩歌仍小道。遍讀古今吟，空夸出口好。
無寐 夜眠不成寐，詩思涌如潮。三句鐘聲盡，滿庭明月高。
群雀 群雀聚高枝，低頭啄蟲豸。倏然一雀飛，眾雀隨之起。
雨 淒厲窗前雨，陰沉樓上天。日長無可樂，新句寫蠻箋。
秋感 一九九八年 葉落樹仍在，搖搖風滿枝。明年看又綠，惆悵滿頭絲。
廣安門內慈仁寺俗稱報國寺清代為書商聚集地學者文人多會於此王阮亭來游尤繁一九五零年後一度為糧食部佔有又曾改為工廠今又恢復為文物市場矣 勝跡慈仁寺，重看寶殿開。舊書仍作市，無復阮亭來。
春 庭前綠乍肥，滿地紅英亂。驀然東風來，吹聚又吹散。 夏 濃蔭長晝清，獨坐閒心靜。几淨一甌涼，漫搖蒲扇影。 秋 促織鳴窗前，不眠影相對。尋得案頭詩，讀罷心如醉。 冬 嚴寒遽生枕，朔風長林號。翹首隔窗望，滿庭明月高。
幽 情 花月春仍麗，風雲秋自清。晚懷彌涕淚，何處著幽情。
午 夢 午夢酣於夜，醒來日已斜。倚窗無意緒，歴歴數歸鴉。
秋 夜 西風猶未勁，衾枕已生寒。窗外幽蛩泣，秋心與共酸。
重 陽 辜負重陽節，無花又無酒。何處可登高，憑樓看衰柳。
即景 天外斜陽晚，窗前樹影迷。寒風吹不息，群雀避枝棲。
雜詩三首 門外漲春溪，美人棄脂水。花間一滴露，蜂蝶爭不已。 老惜流光少，挑燈讀新書。鄰家美少年，日日學宰予。 半尺食殘鯉，富家棄路旁。乞兒拾之歸，頰生三日香。
與盧光照程麗影潘素許麟廬吳素秋王雪濤合作為盧溝橋文化館作大幅花鳥口占題款 群彥聚盧溝，揮毫寫肅秋。共申民族氣，豪概滿神州。
某畫家囑題其自畫像 鬚眉不枉白，腕底江山雄。古貌神仙似，頭童心更童。
天寧寺 寶鐸天寧塔，風危不可登。恍來昔年寺，講法聽高僧。
菊 盡感春風力，繁花萬樹紅。後開時更好，爾獨愛秋風。
有感 几案長三尺，終年翰墨勞。華顏為憔悴，誰許領風騷。
無題 美人垂珠箔，玉靨雲鬟隔。思伊不見伊，清淚潸潸落。
落髮 朝落千莖髪，用結十丈纓。絞盡平生愁，從茲不教生。
晝寢 日午欣投枕，槐陰涼透窗。醒來斜照遠，歸雀兩三雙。
秋夕田野 斜光照原野，西風動黍稷。彩羽相逐歸，添得秋空色。
塵擾 日夜車笛聲，市居不得靜。何當棄塵寰，高住雲山頂。
學書 棄兒神焉附，必學先無我。心手久相師，公到始能可。
某人提倡書法寫錯字為美 倡言錯字美，高論仰名家。許慎真多事，說文應讓他。
秋夜 高枝落葉深，明月生光早。窗外闃無人，幽蛩泣衰草。
秋夜 老與病為儔，貧惟詩作友。孤燈吟夜深，寒雨泣衰柳。
冬夜 向晚貪眠早，二更清夢回。屋明知月上，窗動覺風來。
偶感 難挽流光速，易驚毛髮衰。春回羨高樹，新葉又盈枝。
秋夜雨有所感也 孤燈聽夜雨，淅瀝滴秋聲。坐待五更盡，小窗猶未明。
即景感時 天外斜陽晚，窗前樹影迷。寒風吹不息，群雀避枝栖。
夏夜感時 夜晚風生樹，天寒月半庭。樓高人獨臥，非睡也非醒。
夏日傍晚 高樓欣薄暮，團扇拂清風。排牖槐陰綠，遙山夕照紅。
偶感 群雀噪高枝，幽蟲吟細草。物性使之然，休夸誰個好。
冬花 嚴雪漫天舞，群芳猶艷裝。花工有奇術，不獨讓梅芳。
偶感 山光已西逝，林月漸可望。何當兩跳丸，同時耀天上。
秋夜 素娥生早秋，翠葉光華流。騷客感遙夜，樓高時一謳。
悼亡妻八首 我妻先我去，我淚日滂沱。死後誠非易，艱難家事多。 之子去何急，臨終難一言。空隨灶神去，下界費招魂。 錯作愚人婦，聰明未發揮。若教恩遇好，才慧定生輝。 五十餘年夢，今朝盡化煙。情緣終隱秘，追憶到婚前。 永念新婚夜，心聲未盡傾。問卿昔日事，斂掩到三更。 日日隔窗望，不由相愛深。戲書情義絕，幾度試卿心。 平生多俊語，嬉笑發心源。可慟醫治苦，臨危難一言。 寬厚憐兒女，辛勞只爲家。安貧衣食簡，更不事鉛華。
悼亡後作二首 之子未偕老，耄年成獨翁。蕭齋做榜樣，百歲稱詩雄。 斯人已云逝，我尚嬰市喧。何當拂塵去，難覓桃花源。
題郭風惠先生畫竹蘭 幽香淡淡九畹，瘦影疏疏半墻。昨夜綺窗月下，有人夢到瀟湘。
題今人仿邊鸞景昭寒塘集禽圖 蒲節細抽翡翠，蓼花深著胭脂。澄塘秋色如錦，幽鳥鳴聲勝詩。
同上夏午樵老師囑作 枝頭已炫紅葉，渚畔仍抽荻芽。喬木雲天縱好，何如此地爲家。
過友人居留題 談詩不守成說，好客應妨醉眠。花草因公可敬，圖書於我多緣。
題唐遜志（字仲珣）先生著臨池偶得先生尊人震均著有天咫偶聞 談書不泥迂說，落筆博顯師承。一卷臨池偶得，八法盛代中興。
題幽崖白菊 豈肯寄人籬下，更羞華室盆栽。幽崖一簇如雪，冒雨凌霜自開。
題畫馬 竹批雙耳目隅棱，饑啃沙頭野草青。十二天閑無著處，人間空爾墮房星。
無 題 覽鏡衰顏雪滿顛，此生嗟悔已徒然。裴王詩境陶潛記，誤我雄心七十年。
題董壽平先生贈畫蘭 繁花密葉間新苞，墨彩香生五色毫。永夜沁人眠不得，幾番欹枕誦離騷。
題王雪濤先生畫贈竹石 不截長竿釣東海，莫裁頑塊補天傾。畫成都做賢朋友，早晚呼君更拜兄。
奉和張伯駒先生畫贈紅梅題詩原韻 春生妙筆寫幽枝，漫染緋紅著玉肌。晚歲張侯情未減，洗餘眉黛涴胭脂。
李可染先生囑題王勁枝所作香山圖卷 珍重斯翁畫捲開，心驚尺幅納崔嵬。百游未盡家山勝，一霎聯駢入眼來。 層巒疊嶂苦躋攀，移向丹青筆更艱。高遠向惟窺一角，翁從何處貌全山。 欲賞霜櫨憐病腳，擬觀晴雪苦孱軀。臥遊不復愁行蹇，仰止先生七尺圖。
晨 起 五更殘月下窗紗，紫燕黃鶯尚未嘩。為趁晨光爭早起，庭前已醒海棠花。
論書家 妄言翰墨不須功，全仗聰明興趣濃。信手拈來多得意，爭將蛇蚓作虯龍。 土穴椎輪已過時，卻將復古作新奇。時人不識羲皇字，滿紙橫陳木乃伊。 榮名翰墨總相關，達士塗鴉播九寰。書到如公人不賞，何當投筆效餘閒。 書法幾人憑實力，贅言絮語聽紛紜。口頭評議費千紙，筆底功夫無二分。
悼屈原 人世何曾試鏡明，在山泉水亦塵生。屈原枉自汨江隕，豈信斯江徹底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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