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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郁的二周“闲谈”

 隨风飘逝 2014-12-17

 

  

从事学术研究是孙郁的本色当行,与此同时,他亦撰就许多散文随笔。熟悉他文风的人知晓,其学术专著及文章无“论文八股”气,几无术语,有笔记风,萧散有致;而随笔多谈学问,更像是学术研究之外的散墨,吉光片羽,将不少未纳入论著内的想法思虑,以更为无拘束的文字表示出来。《秋夜闲谈》乃孙郁的随笔结集,虽名“闲谈”,却非意味着所讲内容的无关要紧,重要的在于姿态的随意,任意而谈,自在无囿。随笔集难以评论,因大大小小数十篇什,散落各处,令人不易觅出一条主线,而孙郁的这册书或亦然。而视角之不同各因其人,依我看来,孙郁的兴趣点始终不离二周:鲁迅、周作人,即使在谈别人或别的事,亦总与二周有丝丝缕缕的干系。这或许在有意无意间,惟其如此,我们读之,方会更为有意味罢。

 

直接谈鲁迅的文字,是我们不太了解的那些侧面,如“画廊间的鲁迅”、“在德、俄版画之间”。孙郁曾主事鲁迅博物馆,他能看到或为他人所难以见到的许多藏品,所以会有不同的感受。鲁迅收藏的版画作品数量可观,“英、法、德、俄、比利时、日本的版画尤多”,“鲁迅对域外绘画的敏感力不亚于文学,哲思的与诗意的东西都有,各种流派悉入眼中,读出的是生命哲学里的意绪。我有时在他的文字里能读出版画的韵致,疑心是受到了那些洋人笔法的暗示。”他寻出鲁迅与罗丹像、印象派绘画、裴多菲书籍插图、《新生》封面图的因缘,并表达观点,“在鲁迅的藏品里还发现一个特点,那就是画面简练者多。他不太看好繁复的艺术,自己的作品就简单干脆。白描的手法和禅意的技巧偶能看到。在平淡里有丰富的内涵,他自己也做到了。若是有人能把他的藏画和作品对照起来研究,该会有意思的。”虽是点到即止,确是挺有意思,给我们看到另一侧面的鲁迅。

 

谈周作人,是在《关于苦雨斋群落》里。周作人与弟子俞平伯、废名、江绍原、沈启无,“形成了一个传统”,其影响一直绵延至今日。有意思的,孙郁拈出废名的《中国文章》:“中国的文章里简直没有厌世派的文章,这是很可惜的事。我这话虽然说得有点游戏,却也是认真的话。”觉得这篇文章“像似苦雨斋师生间在文章美学里的纲领”,是有见地的。

 

孙郁感兴趣的作家或学者,就文脉而言,大多不归鲁迅一脉,即归周作人一脉。如聂绀弩,“杂文风骨很硬朗,真有点鲁迅的意味”,后来独树一帜的旧体诗,如此鲜活、天马行空,“近代以来大概只有鲁迅、郁达夫可以做到”。张中行自不必说,在除旧布新的二十世纪八〇年代接续了一个润泽的文章传统,而他是苦雨斋晚年走得最近的学生。曾为张中行编辑的《世间解》杂志撰稿的顾随,却是喜欢鲁迅的,其“文字婉转清俊,亦热气腾腾”。黄裳同时受二周的影响,虽然他后来避而不谈周作人的浸染,而多说对鲁迅的学习。汪曾祺虽主要讲老师沈从文对自己小说写作的影响,但明显地,废名对其小说作法之直接教诲更显眼,而其后期的随笔,在文化趣味上与苦雨斋的联系不可忽视之。即使韦君宜,其晚年著作《思痛录》“自抉其心”的反思,不能不让人想到鲁迅。至于史铁生、莫言与鲁迅精神血脉的联系,更是不必多说了。孙郁另有著作《鲁迅与周作人》《周作人和他的苦雨斋》《鲁迅忧思录》《张中行别传》《革命时代的士大夫:汪曾祺闲录》等,可以看出其学术趣味及文章趣味。

 

在一些话题中,孙郁多喜将二周的论述并置,比照映衬。如谈“志怪与录异”,从小泉八云《怪谈》入手,中外兼顾,引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中相关论述,并及鲁迅小说里的鬼气,女吊与无常,而知堂喜谈鬼,则是另一路数,非姑妄言之,而是关注现实的人生,未脱离世间的脉息。谈尺牍,虽重点谈周作人和俞平伯的通信集,但也说到鲁迅的书信之审美价值。论述木心,以二周为坐标,认为知堂的眼光“溯源到文明的源头,于是没有装饰的外套,思路自然是开阔的”,木心也有着多种文明的背景,而他“在精神的层面是鲁迅的知音”,“有点像鲁迅的峻急,出语鲜活,多见刻薄,内心有大爱存在”。谈绍兴风物,在周作人眼中,“不免日本式的清秀、委婉,永井荷风、柳田国男的宁静都有,是东方式的冥思与顿悟”,鲁迅则“没有这样单一,他的文字固然从日本民俗小品里淌过,而并未停留在那里,却和尼采、果戈里、爱罗先柯汇合了”。

 

孙郁的学术道路重心起自鲁迅研究,而苦雨斋不久亦进入其视野,形成双峰并峙的格局,早期的著作《鲁迅与周作人》可做一证。不过也是从这部书里,可以看出初始时期的孙郁对鲁夫子的研究力度与情感投射明显要深于知堂,有不平衡之感。随着研究的深入,这种跷跷板式的失衡在慢慢矫正,达到一种成熟。而奇异的是,若读过其更多的文章,可发现他的文字风格似乎并未受鲁迅太多影响,其行文更多的是知堂的味道,不得不叫人惊异于知堂影响传之弥远。显然,孙郁在文学气质上与苦雨斋一脉是相合的,从他对周作人的研究、对苦雨斋门徒文集的整理以及与张中行的交往并为之做传,可以清晰地看得出来。当然,孙郁的文字风格虽有此脉络可循,但他自己的着力融汇亦不可小觑,或许有对六朝散记、明清小品等本源的追溯,以及对于百家的学习,孙郁行文虽为完全的书面语,却摒弃了翻译体的别扭,无八股腔调,富弹性,表现力很强。于是,那些在“新旧之变”中的寂寞独语,愈发濡染了内敛和温厚之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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