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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闲话:陶白先生章宪文传

 西祠书生 2014-12-18
 
 章宪文手迹《十峰图咏》题跋
■记者 乔进礼
    自元代章共辰迁居松江华亭以来,历经数百年,华亭章氏可谓世代书香,如史料记载,章共辰“笃志经史、识度清远。未十岁即能扁膀大字,及长,真、行、草、篆,皆师赵孟頫。”章公瑾“能诗,善草书,学二王,而硬健骨立,自成一家。尤长于画,师法夏珪、马远,盖张可观以后一人而已。”章冕“善楷书、行、草,尤工大字”。至章宪文这一辈往后,华亭章氏更加繁盛,逐渐成为钟鸣鼎食的大家族。直至清末,书香不绝。
    章宪文早年家中贫困,自己中进士做官后,善于教育子弟,其三子章台鼎、章台铉、章台垣,都能诗善文。而其孙辈如章闇、章晓、章韶、章旭、章简等,又都是文采出众,并有国士之风。章简之弟章旷,更是文武双全,为抗击满清铁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堪称千古传诵的忠烈。明清易代之后,如章有谟有《景传翟杂记》传世,章耒著有《端文学略》,辑有《松江诗抄》,章以万是松江最后一个举人,可以说章宪文遗泽匪浅。
苦读书以孝父母
    章宪文字公觐,明代松江府华亭县人,因当地产梅花鹿,因此初号鹿苑。长大以后,读书明理,非常仰慕陶渊明、白居易的才华人品,故而改其居所名曰“陶白”,从此乃自称陶白先生。章宪文之父名为章竹梧,虽然没有取得科举功名,但也是个文人雅士,所以章宪文从小随父读书,少小之时就已博览群书。十余岁时,出书房应童子试,深得华亭县令聂廷璧、松江知府査公的赏识。
    当时,华亭县令聂廷璧评论章宪文的文章说:“自有一种豪迈之气,下笔滚滚数千言,读之能令人动容,非寻常雕章琢句者可比也!”章宪文的文章能得人赏识,大抵是因其读书用功之故。据《云间志略》记载,章宪文久为诸生,蹉跎于举人乡试。有一次落榜归来,心气儿丝毫不泄,与弟子敬懋文,寄居在破寺庙之中,每天用功苦读,发誓下次一定要榜上有名。
    虽然,读书为求科举功名,但章宪文心胸宽广,除却四书五经之外,凡有稀奇古怪之书,寻常难见之文,章宪文都喜欢搜集。有一次,章宪文在他人家中,看到一本奇秘之书,于是哀求友人借览,连夜抄写。在钻研科举八股文之余,于古文诗赋方面尤多用心,其清夜吟哦之声,时常达于户外,有朋友规劝他说:“你应当专心于科举文章,古文诗赋日后研习未晚。”章宪文说:“古文诗赋虽然并非考试科目,但是足以开拓胸襟,对科举文章也有所帮助,用不着就此荒废。”
    由于章宪文久为诸生,长期用心苦读,并不关心生产,常言说儒久而自贫,故其家中日渐贫困。尽管如此,章宪文及其妻子董氏却非常孝顺,经常尽自己所有奉养双亲,而自己则常吃残羹剩饭。
    章宪文的父亲章竹梧,平时喜欢饮酒,章宪文与董氏省吃俭用,省出钱来为爹沽酒买菜。据《松江府志》记载,章宪文为人十分孝顺,平常挣得钱财,只留些柴米油盐的必须费用。其余全部交给父亲,以佐酒食之用。如果没有,则从朋友那里借贷,也不肯稍劝父亲戒酒。章竹梧以为儿子生财有道,也概然受之,而不知章宪文缺衣少食。据《太上感应篇》记载,章宪文的妻子董氏非常贤惠,竭力孝顺公婆,长达二十余年,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孝妇。
    后来,章宪文贫困已极,因没有自己的房屋,时常赁人房屋居住,十余年间搬家九次,就连家徒四壁也称不上。尽管如此,章宪文依旧孝心不减。据《云间志略》记载,有一次在西郊湖畔,章竹梧钓了一条鱼,章宪文当即到街市典衣换酒,令妻子给父亲烹鱼下酒。古人说:“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此时的章宪文,虽然能享天伦之乐,但是念及父母渐老,而自己功名未就,不能光宗耀祖,时常痛心不已。
    功夫不负有心人,明神宗万历十三年(1585),章宪文中乡试举人,仅仅在第二年,就一举中丙戌科进士。因离选官之期尚有时日,章宪文特请旨告假,衣锦还乡归于华亭,整肃衣冠拜在父母堂下。双亲欣喜非常,左右邻居皆艳羡不已。不久,章宪文进京谒选官职,被授命主持顺天乡试,一时荐拔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如徐观察、李司功,都是章宪文所赏识者,后来也都成为一时名流。
父母逝哀而辞官
    其后,章宪文因主持乡试有功,吏部选官时,被授予工部虞衡司主事,都督山西厂,在通州负责修建潞王行宫。其间,章宪文清正廉洁,力排主事太监的意见,等修成之时核算,共为朝廷节省白银二万两。后来,又负责督察两淮漕运,场中数十年积累下的木材,有的已经半沉沙土,章宪文尽力清查,凡可用者,都用作造船之料,不可用者,则烧制成炭,以供官用。前后,又为朝廷省白银六七万两。
    章宪文任劳任怨,工部尚书多次上奏皇帝,嘉奖章宪文。任官期间,章宪文不改其孝,初到两淮之时,就将父亲章竹梧,接到官邸奉养。两淮之地多美酒,又盛产好鱼,如淮王鱼天下驰名。章宪文经常为父亲沽酒烹鱼、跪奉觞箸,章竹梧老爷子也很高兴,有一次看着章宪文叹道:“此是我儿做官时受用,想当初在西郊池上,所烹之鱼,所沽之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后来,年高的章竹梧背微驼,每一次出门,章宪文都扶着他走路,睡觉前必请安,之后自己再睡觉。如是者,天长日久,习以为常。然而,月有阴晴月缺,人有生老病死。万历十八年(1590)春,章竹梧还是驾鹤西去。
    章宪文哀哭数日,《云间志略》记载,章宪文“哭之恸,数四绝而复醒。”在两淮五日之后,然后扶着父亲的灵柩,赶往松江府华亭县老家。回到家乡之后,为父亲治丧极尽哀荣,然而章宪文做官未久,在两淮任上仅仅十个月,俸钱所入无几,再加上章宪文为官清廉,一心为朝廷分忧,并没考虑自己生计。因此办完父亲丧事,已经耗尽余资,穷困不异于为诸生之时,更别说在老家买房屋、置田产了。
    古语说:“父母在,不远游!”丁父忧三年结束时,章宪文知母亲老迈,想一心在家侍奉母亲,不再外出做官。然而,章宪文的母亲非常通情达理,同情章宪文家中贫困,如不外出做官,养家糊口都成问题,于是催促章宪文进京。章宪文不得已,乃入都选官,被授予潞泽长官。潞泽地区十分富裕,明代沈孝思在《晋录》里描述:“平阳、泽、潞,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
    然而,章宪文到潞泽,视事方才六日,忽然觉得心口疼痛,神思惶惶、寝食难安,于是向朝廷告假,骑马飞奔回华亭老家。大夏天酷暑难耐,章宪文晓行夜宿,骑马奔驰,不顾辛苦,长达二十多日,方才赶到家中。走到家门一看,只见大门口挂着白幡,原来母亲已经在七天前去世。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章宪文未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可以说是抱憾终生,从此心灰意懒、决意不出。
    不久,其夫人董氏也病卒,章宪文连失父母与爱妻,其心之痛可想而知,每一次闻风木之响,便倚柴扉而生悲思,一年内好似老了十多岁,哪里还有心情出门做官。丁母忧服除后,章宪文的好友相知唐文献等人,几次寄书劝他进京选官。然而,章宪文都不为应。后来,在佘山东麓建造了一个草屋,终日以采茶笋、橘柚以自娱。章宪文一生为人至孝,以孝为官,又以孝隐居,真可令不孝者汗颜。
隐佘山安度晚年
    后来,章宪文子孙辈皆成材,或因诗文成当时名流,或取功名外出做官,章宪文的晚年,生活渐为富裕。章宪文隐居在佘山东麓,每当风和日丽,则驾小舟、乘轻舆,带两三小童,携酒器茶具,与文人雅士登高游玩,或饮酒,或赋诗,或高歌,或长啸,常常终日忘归,大有苏东坡“不知东方之既白”的况味。章宪文性格平和,虽然早年非常贫困,生活很是艰苦,但当其晚年富有时,日常饮食仍然一如平日,毫无侈靡之态。
    《云间志略》赞曰:“此公之所以为公,而处穷处达,无适而不可也。若他人奇贫,则意气沮丧,郁郁不自得;骤贵,则神情飞跃,扬扬不自由。夫安得有此?”有道士吴孺子,字少君,号破瓢道人、癞和尚,从浙江金华来至佘山,指着一丘白石,求为终老之地。章宪文慷慨答应,还为吴孺子买两只华亭鹤,以供平时赏玩,两人遂成为生平挚友。
    而吴孺子多才多艺、见识高远,曾穿道士服游历天下,善画鸡鹜水鸟,芙蕖芦藻,幽峭闲适,嫣然有致,绝不涉画家蹊径。惟岁不过一二纸,绝不轻与他人。其山水画类王蒙,得意之作,每用图章,乃“露居三十年”五字。又兼心灵手巧,曾亲手制作一瓢,精美异常,过荆溪为盗击破,大哭,请王元美为作破瓢歌。又曾用白土做灶,名为“玉雪树”,用绿枝条为杖,名“紫玉杖”。所至焚香而坐,以上述诸物自随。著作有《吴少君集》。
    古人常择邻而居,章宪文能与此雅人为伴,自是欣喜非常。常常在吴孺子处下榻,与之讲析学问、诵读异书、校雠丹青,几乎形影不离。有时得空,驾小舟进松江郡城游玩,则郡守官吏接踵而至,松江知府周翰与章宪文,在山西为潞王修行宫时,就已经结为知交。曾经至佘山拜访章宪文,两人只谈文论墨,绝不以私事请托。每留小酌,则白饭青蔬,毫不奢侈,至天晚才依依分别。
    章宪文所居门巷萧然,坐无杂客,所嗜好者唯有敦彝、古鼎、名画、法书,左右陈设,时常把玩。房前屋后,种竹千竿,每于风朝月夕,倾耳而听,其萧萧之声,杂于树荫鸟语之间,以消磨闲日,真是山中人的一大快事。章宪文生平喜爱五岳山川,少年家贫无力游览,长大后又忙于科举、为官,所以时常未尽游五岳为憾事,于是在家中墙壁上,张贴了许多山水图画,坐卧其下、时常观摩。而有客前来求画,则弃去不甚惜,曾说:“画中山水虽佳,怎比我佘山白石一片,足怡悦老人助我烟霞之癖乎?”
    于是,章宪文在佘山修葺篱院,种植花木,几乎成为名胜之地。有时忽然忆及双亲,则手捧豆羹前往拜祭,每当父母祭日,则披麻戴孝,如初丧一般。又在父母墓旁,种植松柏,经常前去修剪、灌溉,终日流连,徘徊不忍去。《云间志略》赞曰:“公之孝思,老而弥笃如是!”章宪文晚年,在佘山居所休养,曾夜作《课农诗》二首,手书之后粘在壁上,并没有什么病状。然而,不久竟然沉疴难愈,大有膏肓之态。
    据史料记载,章宪文自万历三十五年(1607)五月,以至七月,无日不巾栉,无日不亲书卷,无日不对弈啜茗、饮酒谈笑,忽一日将子婿叫到跟前,诀别说:“我行矣!行后,头裹幅巾,身着单布衣,无令妇女近我哭。”然后,取数珠,合掌念佛号至清晨,户外犹可闻其诵读声。不久,章宪文即寿终正寝。其临终前所书之《西归遗命》及《课农诗》,就成了他的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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