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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竹枝词》清人顾翰撰，翰字孟平，华亭人。此书为民国抄本。 沧海桑田几易名，山川城郭不分明。 偶谈旧事吴侬听，三十三峰十四城。 （小横山、澱山、钟贾山、卢山、厍公山、幹（有竹字头）山、福泉山、柘山、秦山、查山、金山、小金山、酒瓶山、城山、严山、土山、张管山、许山、浮山、胜山、竹屿山、达岸山、苏山、羊山，合九峰共三十三峰。金山城、南武城、五茸城、由拳城、海盐故城、沪渎城、筑耶城、白苧城、前京城、胥浦城、信义县城、昆山故城、华亭故城、青浦故城、凡十四城，皆松江古城也，今并废。峰消城废朝代更替，唯有民风世代沿袭。） 侬家爱住九峰前，一色烟痕列嶂前。 雨过云开天正朗，笑蓉朵朵起楼边。 （ 九峰：凤凰山、陆宝山、佘山、细林山、薛山、机山、横山、干山、昆山。杨维祯诗所谓九朵芙蓉当面起也。九峰与今天说法有异，今九峰指：佘山、横山、小昆山、天马山、凤凰山、厍公山、辰山、薛山、机山。轻易改名，后世难辨。） 秋来为爱好时光，三泖凉波泛夜航。 妾怕阻风郎怕雨，无风无雨渡斜塘。 （三泖：圆泖、大泖、长泖。陆龟蒙诗所云“三泖凉波鱼莼动”也。斜塘自大泖东来入横潦泾。秋光怎不胜春光，更有鱼莼伴夜航。） 昆山婉娈旧茅堂，赖有眉公一瓣香。 郎说好花无乞处，妾家正傍乞花场。 （婉娈草堂在昆山二陆读书处。明陈继儒置乞花场于山麓，以祀陆机陆云。松郡名儒知多少，诗文流传至今颂。） 鱼味吾乡天下知，庖人应讶客归迟。 漫思鲈脍秋风起，又是河豚欲上时。 （四腮鲈，出松江长桥南者为最。张翰宦洛，见秋风起，思吴下蓴羹鲈脍，遂弃官归。河豚海与江浦俱有，其毒能杀人。谚云：芦青长一尺，莫与河豚做主客。则其时毒尤为甚也。蓴羹鲈脍好，河豚杀人也要尝。） 驰道修成观海潮，申江隔断水迢迢。 寻常唤渡愁风雨，恨煞秦皇不造桥。 （秦皇驰道，秦时观海而筑。南起柘林，北达嘉定，中绝黄浦。驰道遗迹不可寻，沧海桑田无踪迹。） 妇女齐烧八寺香，金莲踏遍讲经堂。 东家阿姊西家妹，几度人前避阮郎。 （八寺，东、南、西、北禅寺，普照、龙门、超果、兴圣寺也。观音诞日，好事妇女一日烧遍八寺香，以祈福者。崇佛之虔诚可见一斑。） 童男童女载三千，想见秦皇望海年。 辜负长生徧山草，翻教徐福去求仙。 （秦望山在金山界，始皇登此望海故名，山出异草，曝干藏箧中，以汤沸之，即鲜翠如生，名长生草。金山古迹数秦皇，秦望山上仙草妙。） 沪渎荒芜古垒斜，灵旗拂拂卷黄沙。 山农不知前朝事，漫把将军唤筑耶。 （筑耶将军祠在沙冈，祀晋左将军袁崧。沪上较早的古迹，可惜荡然无存矣。） 古穴寒泉汲取间，毛滂铭字试追攀。 笑他辨味烹茶客，不上金山上惠山。 （金山在府东南大海中，咸水浸灌，泉出山顶，独甘冽。宋毛泽民作《寒泉铭》以为与惠山不分差等。金山现称大金山，山顶之泉不知还存否。） 春申江上浪滔天，劫火烧来断水边。 妾苦今生修未到，郎家不住闵行前。 （传有“三世修来住在闵行前”之谚，人以为无水旱之患也。庚申郡城失守，粤匪南北骚扰，独不渡浦，而闵行果依然无恙，前言始验。前人都务农最怕水旱，而居闵行则无忧。前人皆务农，最怕水旱之患，闵行无忧，故有是谚。） 天妃宫里起笙歌，商贾纷纷祭赛多。 女伴避人私祷祝，愿郎宦海亦无波。 （天妃宫在上海城西北隅，海商奉之甚虔，张乐演剧祭赛无虚日。我幼时还见，名天后宫，在河南路桥北堍，后被拆除，整体移至松江方塔园。） 吴淞估客惯漂洋，惜别依依惹恨长。 妾住龙华湾十八，湾湾曲似妾回肠。 （龙华港在浦西上海界。有龙华十八弯，湾湾对龙华之谚。沪上原来水道纵横，城市化后日益填没了。） 地接三冈一道斜，采无桑叶绩无麻。 犹有滞穗周京意，处处田肥捉落花。 （三冈：沙冈、竹冈、紫冈，南属于海界南汇，北抵松江。上海界，传海三涌浪而成，其地高阜，土人多种木棉。俗例，十月朔后，棉花落地者，不禁人拾，谓之捉落花。自己收过，若有遗漏，不禁他人收取，且不限农田，鱼塘车水捉鱼后亦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长兴岛八年，岛民亦有此俗。） 深闺姊妹斗妆新，除却鲜花不是春。 欲脱罗裙种罂粟，害羞恐有隔帘人。 （罂粟花，相传八月十五夜俾女郎解衣播种，则明年花繁且艳。此说新奇，看来罂粟花美，使女郎为之解衣不惜。据说罂粟与棉花间种，两花皆盛。） 坡仙有句播芳馨，旧话南湖耐客听。 往哲风流思二李，醉眠亭接放鹇亭。 （李中行筑亭青龙江上，东坡名之曰醉眠，题诗三绝句。明季高士延昰（同是）放鹇亭在南汇城西南隅荷花坞故址在焉。李流寓平湖，以黄冠终，著有《南湖旧话》《放鹇亭集》。东坡为郡人题诗，是沪上的光荣。） 横云一角夕阳多，浇酒何人载酒过。 应是黄州游赏后，仙云凝翠待东坡。 （小横山有峭壁数仞尽赭（zhe)，游人呼为小赤壁，上有仙人浇石，下有凝翠轩。仙云馆为坡公游赏之处。坡公游过小横山，也是沪上大光采。） 载得花归满路香，三叉江口转微茫。 郞心无主船无舵，误入娄江便太仓。 （三江：吴淞江、娄江、东江。娄江则太仓界矣。从前大都靠水路交通，上海与周边交往皆靠船。） 曲槛回廊日易斜，忽开忽落一庭花。 不知醉白池中水，何日轮流属故家。 （醉白池在谷阳门外，顾参议大申别业，后归顾学博思照，今为育婴公所。花园几易主，产业不长久。园林依然在，醉白池可观。） 今朝犹是赏花辰，新令而今步后尘。 积得囊中钱一串，阿婆来赛白夫人。 （四月十二，俗传南汇城隍神白夫人寿诞，演剧祭赛，商贩云集。前邑令方承恩捐廉买象生花，分赏来游妇女，三日方止。后令继之，遂成故事。县令有雅兴，买花赏游人。城中好热闹，南汇也增光。） 泖峰传道浪仙顽，载酒携花不记还。 檀板拍成新制曲，一时花影落人间。 （施绍莘工词曲，自制一舟名随庵。携花载酒为乐，自号峰泖浪仙，著有《花影集》。三泖九峰多奇人，逍遥人间寄情真。） 残碑断碣恐无凭，梦里衣冠问老僧。 旧业我惭追不到，十年孤负读书灯。 （亭林宝云寺，即顾野王读书堆遗址。昔开运中，寺成，僧梦野王告曰：此我旧宅，可寻水际古碑为据。明日果得断碑，文云：顾野王修舆地志于此。僧乃立祠祀之。亭林历史久，传说动人心。） 记得干将铸剑辰，石鱼飞出化龙身。 劝郎玉面将泉洗，愿作山中明眼人。 （天马山又名干山，相传干将铸剑于此。山顶有双石鱼，风雨化去。其胁有泉，游人掬以洗面，云能明目。美丽传说众人传，游人又有好景点。） 脱粟留贤上客欢，家风清俭不嫌寒。 要知食肉原无味，聊荐金花菜以盘。 （金花菜俗名草头。草头留客不寒酸，清口鲜嫩赛肉美。） 桃花灼灼柳依依，三月游人逸兴飞。 采花泾上采花去，夜游泾上夜游归。 （采花泾在通波门外，东接夜游泾，中有陆家园，相传陆氏夜游泛舟之处。春花三月桃正红，逸兴高飞日夜游。采花泾上采花忙，来来往往是游人。） 知止庄前薄宦翁，闲居列屋隐佘峰。 皆山阁上看歌舞，十二金钗一捻红。 （王梅影观察归隐佘峰，以陈眉公皆山阁增筑之，为知止山庄。后房数十人，皆一时之选。有所谓一捻红者尤胜。尝赋《天台仙子歌》并图其貌。佘山皆山阁，眉公真归隐。观察假归隐，依然恋女色。） 养鱼池上月轮孤，唳鹤滩头唳鹤无。 共道杭州风景好，有谁来问旧西湖。 （旧西湖，一名瑁湖，周三里，为晋陆氏养鱼池。东有唳鹤滩，其北渚有风月堂、湖光亭，为郡城第一胜处。瑁湖风光美，三里湖面宽。亭阁在北渚，不烦到西湖。） 兰笋山头尽丽春，采茶娘子晓妆新。 有泉愿把郎洗心，莫负当年聪道人。 （佘山笋气味如兰，康熙五十九年，赐名兰笋山。茶亦奇贵，颇不易得。上山有洗心泉，为聪道人所凿。沪上佘山算古老，兰笋已无泉眼枯。） 舟浮舴（ze）艋怕经风，刬（chan)过长浜曲径通。为道今年菱出早，鹦哥青胜雁来红。 （最早为水红菱，迟而大为雁来红、鹦哥青不一。其类出郡西草长浜者佳。沪上多河沟水泽，故菱藕之类甚多。上世纪五十年代，还见挑担叫卖红菱的。） 吴盐如雪久知名，场到青村辨始明。 莫使郎君穷海住，可怜有水煮不成。 （盐出下沙青村等场，色白如雪，所谓吴盐也。自宝山至九团谓之穷海，水不成盐。自川沙至一团，水咸可煮。南汇沙嘴及四团尤饶。南汇奉贤沿海地名为某灶者，皆煮盐之地也。吴盐闻名久远，原来是沪上所产。） 波浪滔滔极浦惊，商人利重别离轻。 愿郎块粥安家食，莫向周家嘴北行。 （春申浦自周家嘴折而北，水甚湍急，故谚云：到周家嘴落北，不如在家食粥。水势危险命旦夕，宁在家中吃白粥。块粥，厚粥也。） 河势争看射角形，抛梭夜作几曾停。 织成云布翻新样，巧制回文雪里青。 （古谚：河射角，堪夜作。云布以丝作经而纬以棉纱，故又名丝布。雪里青者，轻经白纬，俱以棉纱为之，成斜纹或柳条，其类不一。沪上出棉，自己纺纱织布，盛产土布。上世纪五十年代，还见背着大布包裹，叫卖花布的，但已经洋布占其大半矣。） 风味江乡异昔年，羶腥尽是餐中鲜。 哪知羊酪偏腾贵，蓴菜于今不值钱。 （蓴菜出华亭谷及松江。陆机入洛见王济，济指羊酪曰：吴中何以敌此？机云：千里蓴羹，未下盐豉。饮食习惯随时代而变化，但依然是习惯占主导。现在洋餐渐渐侵入中餐了。） 清明共把祭筵开，寒具青龙满案堆。 芳草夕阳归较迟，家家都说上坟来。 （清明节，土人捣草汁入粉，作寒具，谓之青龙圆子，拜扫先茔悬纸钱，俗称上坟。风气渐变变扫墓，三代以后无人记，大半荒坟日冷落。） 社做青苗次第来，荐新须待稻门开。 阿侬种得金钗糯，好客还思酿旧醅。 （田家八月节祀先农，曰青苗社。廿四日割新稻祀灶，谓之开稻门。金糯最宜酿酒。种田不忘祀先农，新稻收了祀灶神。） 潮到汀桥各一方，门前清浊水分行。 竹枝唱罢凭栏望，月出云间室有光。 （三里桥汀，系泖泾盐铁二河潮交会之处。一河通流则一河淤塞。故桥下有插，以分水势，今插废。古人聪明，分流似都江堰。） 白马灵旗何处飘，阿侬特上向观桥。 菜花水与桃花浪，不若申江八月潮。 （向观桥在插港，昔里人向姓观涛于此，故名。三月中，俗名菜花潮，黄浦潮八月为盛。旧俗很推崇观潮，各地皆有去处。今天观潮则唯有浙江海宁了。） 记取今朝立夏天，宝秤试罢忆当年。 儿郎丰骨多消瘦，怕说身轻不似前。 （立夏称人，相沿日久而志所不载。当此夏日炎热蒸人，如酒之醉也。入夏了，称重以观一夏变化耳。） 年年九日到横山，仙侣同舟喜解攀。 绝壁爱看秋色丽，夕阳欲下不知还。 （横云山，郡城游屐秋萃，止为重九登高之会山，上多枫树，为丽秋壁。乘船到横山，登高看秋色，红叶满山岩。登高望远赏秋色，敬老时时记心间。） 高楼延客赏秋时，月饼今宵分饷宜。 为待云中仙鹤下，倚栏人惯夜眠迟。 （中秋食月饼，登楼台赏月观鹤。相传华亭每到中秋夜，有仙鹤下。三十多年来，每到中秋，我种的昙花盛开，自前些年花死，再也看不到了。） 女伴街头携手过，地灯沿路照人多。 羞将双凤奚（有革旁）头露，半幅罗裙着地拖。 （七月三十，各寺作盂兰盆会。是夜，点放地灯，游人通宵不绝，俗谓：地藏王开眼。儿时唱：七月三十夜底头，家家人家门口头，点子棒香蜡烛头。以拔棒香为日后游戏之用。） 彻夜星星把火烧，照田蚕许闹元宵。 同声合唱大家好，多少村人不用招。 （正月十五夜，农人以火把烧遍田间，口唱大家好，谓之照田蚕。农人自有自己的庆祝方法。） 区区豢养可怜身，胜负争来不惜银。 一点贪心郎未化，斗残蟋蟀又鹌鹑。 （郡人畜蟋蟀鹌鹑以角戏者。赌戏之繁，可见一斑，现在则麻将普遍盛行。） 二零一六年四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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