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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聂绀弩旧体诗选录评点

 水共山华 2014-12-18

聂绀弩旧体诗选录评点

[胶东]红禅室主人于沧海 撰

搓草绳

冷水浸盆捣杵歌,掌心膝上正翻搓。

一双两好缠绵手,万转千回缱绻多。

缚得苍龙归北面,绾教红日莫西矬。

能将此草绳搓紧,泥里机车定可拖。

于:绀弩虽桀骜不驯,然毕竟有能屈处,故诗而有幽默缠绵之风味,虽讽刺之制亦不免也。起联写实,然以“捣杵歌”起兴而发挥之,固见诗人本色矣!颔联突发奇想,寄意两情,亦人生自慰之尤美者也。颈联幻想宏伟,大言雄心,都属无谓,堪为一叹。尾联乃归于现实,“定”之一字,未可料也,亦正党沛家《读〈北荒草〉谈绀弩及侯注》“尾联尤其隽永。祖国三年灾害,举国维艰,报国之情溢于言表。然而草绳能有多少拉力?——况是绀弩搓的!”草绳自有其用,不可以今人之目观之,然以书生之力为草绳,此出幽默处,不为无益也。

清厕同枚子

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阳春白雪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便肯饶?

何处肥源未共求,风来同冷汗同流。天涯二老连三月,茅厕千锹谴百愁。手散黄金成粪土,天将大任予曹刘。笑他遗臭桓司马,不解红旗是上游。

于:古今诗中写此事已是少之又少,然能化腐朽为神奇者,唯绀弩此两作耳!状其氛围,则“燕昭台”、“雨潇潇”,何其美也。“阳春白雪”之掩鼻,寻常之人皆有之矣,而作者之未能时时而掩也。由作之弯腰而及于苍蝇,而后者何尝有此哉,而意外之韵,可供一笑。上篇结尾缀之以宏图伟志,妙语双关,正可与不扫一屋者争锋芒为灿烂耳!“便肯饶”一语,正当时精神之写真,正言之,所谓幽默而兼讽刺也。下作“风来同冷汗同流”,此事本不足为苦,特书生一向风流也甚,未料竟有此遇,则此语虽寓写实,而有自惜自愤之意矣。若在寻常百姓者流,自是习以为常而不觉其苦与辱也!“天涯二老连三月”,亦真平常语而大有意味者,境界奇隽。“手散黄金成粪土”,亦是写实,而双关之以视黄金、富贵如粪土之意,其妙不可言也。咄咄也哉!凭此两作,绀弩已足傲视千古诗坛矣,尚须多邪!

锄草

何处有苗无有草,每回锄草总伤苗。

培苗常恨草相混,锄草又怜苗太娇。

未见新苗高一尺,来锄杂草已三遭。

停锄不觉手挥汗,物理难通心自焦。

于:嗟乎!余尝长为锄草之一事者矣,以余之熟练,而犹时时伤其苗也,绀弩锄草,可想见其手忙脚乱之姿态矣。故“常恨草相混”,正夫子自道处,昔城市中人至于乡下,而指麦苗为鲜黄油绿可夜雨而剪之韭菜,盖非出料外者。然“锄草又怜苗太娇”,则真能用心者也。农家常不以草为事,而田中多草,犹可忍也,而草又往往强盛于苗,则不知上天何以为是之然也。世之事,故常知往往不以人意为转移,以人意为谄媚,而人世谄媚之为常,反以物理为不常而不乐也。颈联亦是写实,对仗自然,尾联则见绀弩可笑可爱之姿态,而与世运相关者也。果“物理难通”邪?抑未谐于真正之世界邪?此种经历,正可为绀弩辈设,使知才华横溢之外,复不能于世真有所补益也。“心自焦”者,万事皆未易为也,倘可以己之所长轻人之所短者邪!而后知冠冕堂皇于庙堂之上者,而见笑于乡里下人之域,失其遇则虽天纵之才亦无所用,而不能为一口之所食,世之妄人,又何其之多也!

刨冻菜

白菜隆冬冻出奇,明铛翠羽碧琉璃。

故宫盆景嵌珠宝,元夜花灯下陇畦。

千朵锄刨飞玉屑,一兜手捧吻冰姿。

方思寄与旁人赏,堕地惊成破碗瓷。

于:博喻驰骋,自有妙处,物各有致,但知有赏者乃为佳耳。能赏,以在非人之境也,荒凉世界,生物无不美,况如冰似玉莹中见碧之白菜邪?“故宫盆景”,已离生气;“元夜花灯”,亦复人间。“破碗瓷”一喻,亦殊陋也。虽有一势流转之奇,而稍作态矣!

挑水

这头高便那头低,片木能平桶面漪。

一担乾坤肩上下,双悬日月臂东西。

汲前古镜人留影,行后征鸿爪印泥。

任重途修坡又陡,鹧鸪偏向井边啼。

于:此作着实写出挑水之趣味,而实亦无多趣味。颔联率而空,且不自然,颈联体会佳甚。结句双关,亦“把破帽年年拈出”之类也。

削土豆伤手

豆上无坑无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

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

欲把相思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

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

于:此篇尤见作态,尤以结句为甚。以血而及相思之红豆,尤鄙。“难凭”句,亦非公论。绀弩之诗打油妙处则成佳作,否则为油滑,虽昭之以大义,而失朴素,此正与杜诗见高下者也!可不慎哉!

推磨

百事输人我老牛,惟馀转磨稍风流。

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

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

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

于:绀弩在北大荒犹以书生而受优待,此“风流”之所以出也。自嘲,亦是无奈。“春雷”句兼示形势,“玉雪”句可证劳动自有美,美在人心而已。颈联乃画龙点睛之笔,字面义乃是表面意,骨子里则正反话耳。“到新天地作环游”,则属实也。尾联仍以讽刺示意,而“不在雷池更外头”之句,切合情景。总之一副腹诽之姿态,跃然纸上,可谓性情摇曳,神味淋漓。

放牛

生来便是放牛娃,真放牛时日已斜。

马上戎衣天下事,牛旁稿荐牧夫家。

江山雨过牛鸣赏,人物风流奏笛夸。

苏武牧羊牛我放,共怜芳草各天涯。

千里青青百草齐,牛官草上替牛饥。

一鞭在手矜天下,万物归心吻地皮。

大野人稀空草媚,江山客老幸牛骑。

无书挂角眠茵好,又恐奔牛奋马蹄。

于:第一作“真放牛时日已斜”,不当其时也,感慨人世无常,心或有悔,自以为为“天下事”者,今不过流连牧夫家而已,虽后者未必可鄙,而心却已凉甚矣!大好江山,雨过自有牛赏,实是人赏,而以牛、人之对比自嘲其处境耳。至“苏武牧羊牛我放”,仍具幽默意味,然何可与苏子为比邪。

第二作“替牛饥”者,未脱人间世故之习也,牧牛亦是任务,牛之不饱,其于人心何!“一鞭”句,绝地亦唯自作姿态如此耳。绀弩骑牛姿态,不可想象。既是书生,自不必作努力用功状,且放得人间事,则牛角亦闲而不疲,然虽放得人间事,却究不能放心,以恐牛“奋马蹄”而逸也,既在俗则不能免俗,绀弩微有之矣,但以情论,作未若不作,以作则着色相矣!

聂绀弩旧体诗选录评点·小序

绀弩之诗,佳者十之一二。其佳者可入古今诗之最第一流,而劣者尚嫌不入流,其介于两者之间者,亦不可以诗人之作视之也。参差不齐,古今诗人,殆以此子为最。良由作者无意于诗,故能出诗人之常径而外觅见天地,而开拓之,滥作者因众。亦唯此之故,作者乃不甚珍之于当时,流落散佚者多,而今人搜寻则不遗余力,且成果极丰,此于绀弩而言,可谓之幸,亦可谓之不幸也。其幸者,则其作得以保全流传,而不幸者,则良莠互见,珠沙并集。世之非诋绀弩之诗者,余不畏也,无其眼光,固于绀弩无损。余之所畏者,乃誉之者,或立以为偶像而仿佛之,不能得其长而尽得其短,成其末流,蒙垢后世,此于绀弩,洵真能损之者也。因挑剔其佳什若干,略加评点,使知有所祈向也。已作《论聂绀弩诗》一文概而观之,此则稍及其细微焉耳。

20071229红禅室主人于沧海(永森)记于济南之嫁笛聘箫楼

拾穗同祖光

不用镰锄铲镬锹,无须掘割捆抬挑。

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需千折腰。

俯仰雍容君逸少,屈伸艰拙仆曹交。

才因拾得抬身起,忽见身边又一条。

于:惟妙惟肖之外,别无余勇可嘉。犹记少年时,腰懒而惰于拾麦穗,以麦之色为朴素,且不易为功也。若玉米之莹黄灿烂,其在于大地之上也,可忍而不拾之者邪?然以朴素论,则大豆亦然,而农家之心,宁舍一棒玉米,不舍大豆数粒,吾父吾母如是,吾乡里之人亦如是,余亦若是,此何以使之然,至今未喻也,皆自然而然而已耳。

惊闻海燕之变后又赠

愿君越老越年轻,路越崎岖越坦平。

膝下全虚空母爱,心中不痛岂人情。

方今世面多风雨,何止一家损罐瓶?

稀古妪翁相慰乐,非鳏非寡且偕行。

于:此赠内者。人情世难言,况情爱邪?风闻周氏人能风流,绀弩苦之,然老境颓唐而相怜,方之经世变而夫妻或分别或反目者,犹可说也,犹可慰也。观本诗语气,似非赠内而对外人言者,于“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之境界,尚嫌大隔也,则风闻之或然,亦未可确知。“方今”一联有言外之意,自是佳句。

草宿同党沛家

成百英雄方夜战,一双老小稍清闲。

眠于软软茅堆里,暖过熊熊篝火边。

高士何需刘秀榻?东风不揭少陵掾。

清晨哨响犹贪睡,伸出头来雪满山。

于:此亦当时写真,颔联既为流水对而佳,又情景逼真,虽是人间,仿佛天上。尾联情景逼真,真一可爱婆挲老子之姿态,此种烂漫,固是诗人本色。

伐木赠李锦波

终日执柯以伐柯,红松黑桧黄波罗。

高材见汝胆齐落,矮树逢人肩互摩。

草木深山谁赏美,栋梁中土岂嫌多。

投柯四顾漫山雪,今夜家中烤火么?

于:晗联幽默出意味,上句戏谑妙,下句卓有生意人趣。结句似亲,而实无多意。

嘲王子夫妇怕冷

塞北逢春不似春,清明过了雪霏纷。

丈夫刚胆何寅怵,娘子铁腰少欠伸。

此夜四窗皆白昼,全家一炕共奇温。

无人道是南归好,只道外婆惦外孙。

于:怕冷亦是人情,原不在乎刚柔男女也。余性火躁,而怕冷之甚,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怕冷,而唯双脚外也,虽冻至麻酥酥又酥酥,不妨事也。欠伸则后腰凉,虽不冷亦不欲也。“全家一炕”,旧时皆然,余儿时一家炕上促膝,觉其温真天下美事。“惦外孙”者,无人愿在此也。舍中诸子结婚者,往往以想孩子为名归家,人心共知,常呵呵以之而已。余则直白:“不想孩子,想老婆,故归家也。”诸人“呵呵”,伪作不信状,遂云“都想乃为佳耳。”

送王觉往东方红农场

贪与王阳一局棋,虎林白日任高低。

废书焚去烹牛肉,秋水汲来灌马蹄。

共织荒原为锦绣,独憎人世有夫妻。

东方红要诗千首,豆麦开花等你题。

于:“独憎”一句,真人间悲剧之尤者!绀弩本诗自注云:“某次运动中,王妻揭发王有反动言论,因夫妻间语,无需另证,皆被认为真实。王因得罪,且死于劳动中。另有吊诗,见《为鲁迅先生百岁诞辰而歌》中《杂诗》三首之二,首句‘华盖运骄尔自求。’”夫妻反目,原不足为奇,借势落井下石,乃为可恶耳!

赠胡考

霜雪能教胃病松,操劳似把敌巢攻。

几经春夏秋冬日,一笑东南西北风。

狼洞难留青面兽,虎林微访白头翁。

不知新四军连队,与此生涯果异同。

于:前两联尚佳,后两联弱而涩。起联前果有因,也确实如是如是。“几经”句流水帐,“一笑”接之以“东南西北风”,顿见开阔豪放意态。通联读之,气势豪荡。

球鞋

不知吾足果何缘,一着球鞋便欲仙。

山径羊肠平似砥,掌心鸡眼软如绵。

老头能有年轻脚,天下当无不种田。

得意还愁人未觉,频来故往众人前。

于:此作有趣有味,性情烂漫处,自然便好。然以病名入诗,读之究竟恶心。至于“天下”之句,当时原不在田之种与否也。

拾野鸭蛋

野鸭冲天捉对飞,几人归去路岐迷。

正穿稠密芦千管,奇遇浑圆玉一堆。

明日壶觞端午酒,此时包裹小丁衣。

数来三十多三个,一路欢呼满载归。

于:此作真能见本色,颈联对仗精彩。

女乘务员

长身制服袖尤长,叫卖新刊北大荒。

主席诗词歌宛转,《人民日报》诵铿锵。

口中白字捎三二,头上黄毛辫一双。

两颊通红愁冻破,厢中乘客浴春光。

于:“袖尤长”,可见当时人之精神状态。颈联对仗殊巧,形式上对也。处任何环境之中,若然为险恶,而人之为灵性出乎一切诸物之外,无何能以掩之,尤以少年、青年为最,故当知识之如此也,然后知用力所在,而国家可兴。

丁聪画老头上工图

驼背猫腰短短衣,鬓边毛发雪争飞。

身长丈二吉诃德,骨瘦瘪三南郭綦。

小伙轩然齐跃进,老夫耄矣啥能为。

美其名曰上工去,恰被丁聪画眼窥。

于:此作本不甚佳,但能见绀弩当时情态,有心情为戏笔,可见并未大苦也。绀弩诗究竟为政治所笼罩而不能放,此其故欤?

排水赠姚法规

鹤嘴锄同二齿钩,红旗招展气吞牛。

荒原百战鹿谁手,大喝一声豹子头。

零下更低三十度,丈夫焉用骕霜裘。

.坚冰冻土皆何物,依照法规不许留。

于:一片豪气,颇见当时壮观景象。“丈夫”句,用乃遂即有邪?“依照”句,腹诽也。

伐木赠张先怡

湖南儿女不知愁,完达山中雪作裘。

百日皆夸茅屋暖,一冬尽与赤松游。

大呼乔木迎声倒,小憩新歌信口流。

痒煞烹调能手技,替人风里煮猴头。

于:能兼有字面义与言外意,是绀弩之诗之一种特色也。俗云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由此作益可见其为信矣!寥寥数语,影相如在。

拙内昨夜见我论聂,颇有兴趣,因翻检其集,略读数首,嗤笑云:“此亦诗邪?田汉杂七杂八之作,着实太寻常也。”余闻言大惊,以呵呵对之。呵呵。

怯问

怯问检尺小姑娘,我是何材几立方?努嘴崖边多节树,弯弯曲曲两人长。

于:“怯”者,为爱之故,若不爱则不怯矣,唯爱之也真而切,故“怯”也,岂不宜哉!“怯”者,余诚知其情之为真也,而爱之也,然唯“怯”之不足,则唯过来人方有悟耳!阅恋爱中事,令人年少。曲折以探之,幸而得报,嗟乎,不知身之所在也,飘飘然,其若狂可也。如此情事,细节而杂诙谐,足为荒原添色。

拾穗同祖光(之二)

乱风吹草草萧萧,卷起沟边穗几条。

如笑一双天下士,都无十五女儿腰。

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

寄语完山尹弥勒,尔来休当妇人描。

于:麦收之时,农家无轻活计,其郁热而往往大汗淋漓也,一望无际之田野村头,无数农家皆为麦而忙,虽郁热之甚而往往大汗淋漓者,不能休也,其惧天之为陡然变色,而虽小雨之飘洒,其间忙活而复为乱之象,超出想象之外,唯其早在意料之中,故忙而愈为甚也。颗粒归仓,而后得计为麦收毕竟也。此吾乡麦收之状,而绀弩所写,则居然有“乱风吹草草萧萧”之境,宜我北人之不能思北方之最北处究竟何如状态也。诸活计之中,拾穗故不可少,而最不宜为功。恍惚悠然之间,腰背已酸疼无算矣,无“十五女儿腰”之柔软,故非绀弩一人之叹且羡也!后两联本出妙,而竟无掏粪之同工也,惜哉。

脱坯同林义

天晴日暖水澌澌,要起高墙好脱坯。

看我一匡天下土,与君九合塞边泥。

万方俯首归行列,广厦萦心定作为。

倘晋文公来讨饭,赏他一块已丰施。

于:首句宛然如画,次句道出志气,已是放旷情怀之洋溢不能辄止也,书生而有此态,为难能可贵也!颈联益勇,谐音极妙,大有史传所粉饰“某少尝操刀以割,似有宰天下之志”之意味。“万方”依旧大话,却是真正心意,真正心得,未尝与之者不可体会也。结句妙,文公流亡,“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出于五鹿,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稽首受而载之。”落毛之凤凰不如鸡,而文公乃有欲鞭野人之举,可谓性情中人也,绀弩笑之,不亦宜哉!帝王又如何,其无何焉而已。

夜战

你一镬头我一锹,熊熊篝火照天烧。

朔风自冷人方热,河底渐低岸更高。

千古荒原多隐沼,一干神禹战通宵。

缩将冬夜成俄顷,鬓发须眉雪欲飘。

于:首二联如流水,写出真实情境,人定胜天之气概,虽绀弩而有之,则可知当时之天下人,定欲能胜天而何所若也。“你一镬头我一锹”,竟是一丝丝干的,天人之际,不知天欲如何,人不过为一餐饭耳!

割草赠莫言

长柄大镰四面挥,眼前高草立纷披。

风云怒咤天山骇,敕勒狂歌地母悲。

整日黄河身上泻,有时芦管口中吹。

莫言料恐言多败,草为金人缚嘴皮。

于:首句大有快意在,啧啧!颈联夸张以言之,颔联则复见本色,不能久也,此绀弩之所以为绀弩也,且对比鲜明,上句境界之阔大也,但觉比拟稍为牵强,下句悠然自得之状态,真真画出,此又绀弩之所以为绀弩者也!尾联点题,嗟乎矣哉!彼时而有此心态也,明哲保身,耐有引蛇出洞何,伤矣乎哉,不可止也!


伐木赠懂汉岑

弃被抛裘入老林,一冠一锯一提琴。

满怀流水高山意,一片苍松翠柏心。

冬至袄冠争蝶舞,夜深弓锯共龙呤。

明朝风卷人琴去,墓志滇南董汉岑。

于:依依在目前者,而已不在也,依依而心为之痛者,而又不能不想见当时之若目前者也。彼其人也,高其心志,而逸其风味,仍未免也,“冬至”、“夜深”,难乎为继矣,嗟乎!结句何其怆然也!其存者,甘作伤心人如此,其不存者,物与我俱将为尘,则不过后尘一叹前尘耳!然而先也后也,将为别也甚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2-19 7:59:05编辑过]

伐木赠尊棋fficeffice\" />

千年古树啥人栽,万叠蓬山我辈开。

斧锯何关天下计,乾坤须有出群材。

山中鸟语如人语,路上新苔掩旧苔。

四手一心同一锯,你拉我扯去还来。

沧海曰:晗联亦是感慨语,而兼双关;颈联流水对,自然工整,景致可人。“山中鸟语如人语”,更见惬意。尾联直写实景,然“一心”、“同一锯”之字,便见着意,而“你拉我扯去还来”之情景,亦大有高山流水见知音之妙致也。寻常景致,一般文字,挥洒而出,绀弩之书生性情,亦略可由是而见一斑,而何其洒落酣畅也。

冰道银河是耶非,魂存瀑死梦依稀。

一痕界破千山雪,匹练能裁几件衣。

屋建瓴高天并泻,撬因地险虎真飞。

此间尽运降龙木,可战天门百八回。

沧海曰:首联不疑而问,然“梦依稀”一语,稍有缠绵之态。“一痕界破千山雪”,学步唐徐凝《庐山瀑布》“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之句,聂廓大,而徐生动,然较之李太白《望庐山瀑布》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境界,则所谓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者矣!而绀弩却又道“匹练能裁几件衣”,双关做想,不着实地,未能出大意味也。颈联“天并泻”,写出其势。结联“降龙”、“天门”之谓,皆为夸张其事者,以张其气,亦无多味也。

拾穗同祖光》之作,增补而全之,略易数语,更之如下:

拾穗同祖光

不用镰锄铲镬锹,无须掘割捆抬挑。

一丘田有几遗穗,五合米需千折腰。

俯仰雍容君逸少,屈伸艰拙仆曹交。

才因拾得抬身起,忽见身边又一条。

乱风吹草草萧萧,卷起沟边穗几条。

如笑一双天下士,都无十五女儿腰。

鞠躬金殿三呼起,仰首名山百拜朝。

寄语完山尹弥勒,尔来休当妇人描。

沧海曰:麦收之时,农家无轻活计,其郁热而往往大汗淋漓也,一望无际之田野村头,无数农家皆为麦而忙,虽郁热之甚而往往大汗淋漓者,不能休也,其惧天之为陡然变色,而虽小雨之飘洒,其间忙活而复为乱之象,超出想象之外,唯其早在意料之中,故忙而愈为甚也。犹记少年时,腰懒而惰于拾麦穗,以麦之色为朴素,且不易为功也。若玉米之莹黄灿烂,其在于大地之上也,可忍而不拾之者邪?然以朴素论,则大豆亦然,而农家之心,宁舍一棒玉米,不舍大豆数粒,吾父吾母如是,吾乡里之人亦如是,余亦若是,此何以使之然,至今未喻也,皆自然而然而已耳。颗粒归仓,而后得计为麦收毕竟也。此吾乡麦收之状,而绀弩所写,则居然有“乱风吹草草萧萧”之境,宜我北人之不能思北方之最北处究竟何如状态也。诸活计之中,拾穗故不可少,而最不宜为功。恍惚悠然之间,腰背已酸疼无算矣,无“十五女儿腰”之柔软,故非绀弩一人之叹且羡也!后两联本出妙,而竟无掏粪之同工也,惜哉。第一作晗联大见感慨,“一丘田有几遗穗”,是想见语,以是实际语,故有“五合米需千折腰”之感慨,可见为五斗米而折腰,正是世间人之常态,虽有能免如陶渊明者,亦须待人酒肉之救济也。绀弩身材魁梧,故有“曹交”之句,而羡祖光之雍容也。“才因拾得抬身起,忽见身边又一条”,是实际境界,亦是苦情语,非其中人,不易知也。余未知绀弩何若,若为自家事,则既苦之而有不忍弃之,昔日情境,犹然历历在目也。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9-2-19 9:14:27编辑过]
怯 问》改易如下:

怯 问

怯问检尺小姑娘,我是何材几立方?

努嘴崖边多节树,弯弯曲曲两人长。

沧海曰:“怯”者,为爱之故,若不爱则不怯矣,唯爱之也真而切,故“怯”也,岂不宜哉!“怯”者,余诚知其情之为真也,而爱之也,然唯“怯”之不足,则唯过来人方有悟耳!阅恋爱中事,令人年少。曲折以探之,幸而得报,嗟乎,不知身之所在也,飘飘然,其若狂可也。如此情事,细节而杂诙谐,足为荒原添色。绀弩此作,原作“怯问检尺小姑娘,我是何材几立方。臂痛凌风擘枝叶,腿酸冲雪送壶觞。仰天半晌忽狂笑,向我周身重打量。努嘴崖边多节树,弯弯曲曲两人长。”本袭马力散文诗《检尺》者,然马作有“那天,我壮了壮胆终于说了出来:‘请为我检一检尺吧,姑娘,你看我够几等材?请算我这颗心还差多少……立方’、“姑娘红了脸,低头没有看我:啪,一声,却把钢印打在一根八米红松上:‘好一根一级良材,只是……不够直爽!”诸语,情事缠绵颇甚。绀弩自注云:“马文极有情致,此但嘲谑,所谓点石成铁也。”后嫌罗唆,易为今貌。然绀弩变易情事为戏谑,非但不是点石成铁,则直是点金成铁手也!

嘲王奇赶车fficeffice\" />

阎王泡子陆兴波,老板挥鞭此地过。

驷马俱颓两轮陷,一人其奈千钧何。

倒翻粮食天不管,拔出车身日已矬。

你是唐朝薛仁贵,奇功汗马淤泥河。

沧海曰:“泡子”者,北大荒沼泽,草木腐败后见为酱红色,俗称“大酱缸”,车陷于此中,不堪想象。虽名为嘲,实是悯之也,所谓哭笑不得也。结句以薛氏作比为谑,有奖之之意,但不伦不类矣。

麦垛千堆又万堆,长城迤俪复迂回。

散兵线上黄金满,金字塔边赤日辉。

天下人民无冻馁,吾侪手足任胼胝。

明朝不雨当酣战,新到最新脱粒机。

沧海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此杜少陵之《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也,有“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在前,故绀弩只可“手足任胼胝”,境界虽小,意味略似,皆可以见仁人志士之心也。若《削土豆伤手》之“以此微红献国家”,便作态十足,则有煞有介事之嫌矣。

过刈后向日葵地

曾见黄花插满头,孤高傲岸逞风流。

田横五百人何在,曼倩三千牍似留。

赤日中天朝恳挚,秋风落叶立清遒。

齐桓不喜葵瓜子,肯会诸侯到尔丘。

沧海曰:“黄花插满头”,双关古之风流高士之姿态,“孤高傲岸”,亦是识者道出,却是实情。由其刈也,想见历代统治阶级伎俩,沉痛语也。而易龚定庵之“安”字为“何”,郁怒之意则少减矣!颈联不忘表其忠心,而彼无视其忠心,则惟有“秋风”句之自守而为坚贞之姿态者矣。尾联以齐桓公事作联想,却甚牵强,涉笔不能成趣,其是之谓欤?

画报社鱼酒之会赠张作良

口中淡出鸟来无,寒夜壶浆马哈鱼。

旨酒能尝斯醉矣,佳肴信美况馋乎。

早知画报人慷慨,加以荒原境特殊。

君且重干一杯酒,我将全扫此盘馀。

沧海曰:食色性也,不能为色,食且足矣。“口中”句以俗语入诗,正见结句饕餮之由来。颔联对甚工,然意味似仍可斟酌,有酒有鱼,解谗信其快也。颈联点出难得,尾联绀弩大有耍赖风度,趁早截住,犹记吾弟幼时予席,见佳肴辄手之面前,云“我爱吃这个”,诸人无不为之菀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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