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欺负洪秀全，很任性

杨秀清欺负洪秀全，很任性

太平天国的权力结构之一

吴钩

杨秀清是太平军的军师，也是太平天国的东王，同时，他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身份：天父的代言人。

对于洪秀全而言，杨秀清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总揽世俗的军政大权，而在于他的一个非凡身份 天父在凡间的唯一传话人。借助这个身份，杨秀清控制着洪天王的权力脐带与政治命脉。如果说，拜上帝会时期的天父传言还会提醒教众们“要真心扶主顾王”，那么在天京时期，从东王之口发出的天父谕旨，已经在一步步冒犯天王的尊严与权力防线了。

咸丰三年(1853年)十一月，洪秀全入主天京未久，因为“性气太烈”，虐待后宫，天父居然为这个“手指甲事”下凡，上纲上线地责斥洪秀全：“为君者常多恃其气性，不纳臣谏，往往以得力之忠臣，一旦怒而误杀之，致使国政多乖。”天父还要痛打天王四十大板，以示惩戒，众官伏地哀求免责，不被允许。直到天王“遵旨即俯伏受杖”时，天父才赦免了他。

还有一次，一名被太平军掳来的“乡愚”，因误窥天王住所，大概撞见了天王的云雨之事，被洪秀全杀了。天父很快又降凡谴责天王：“尔与兄弟打江山，何以杀人不与四弟商议？须重责！”洪秀全跪求天父免罚，北王韦昌辉与翼王石达开也下跪表示愿代受责，天父才原谅了天王回归天国。

这些事情，让清政府的官员觉得不可思议：“古之叛逆，末路受制于臣下，纂夺者有之，缚献者有之，袭杀者有之，未闻跪而受杖仍尊为王者，荒唐儿戏，真蜂衙蚁队之不若。”这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太平天国特殊复杂的双重权力结构。

“杖责天王”不过是杨秀清给洪秀全的下马威而已。发生在次年(咸丰四年)的另两件事则表明，东王开始在小心翼翼地篡夺天王最在乎的意识形态核心大权了。

这一年正月，父下凡召来女师、女丞相，说：“尔可禀奏尔四兄（杨秀清自己），转奏尔主天王。前曾贬一切古书为妖书。但四书十三经，其中阐发天情性理者甚多，宣明齐家治国孝亲忠君之道，亦复不少。故尔东王奏旨，请留其余他书，凡有合乎正道忠孝者留之，近乎绮靡怪诞者去之。”我们一定还记得，在洪秀全修饰过的丁酉异梦中，他亲眼看见孔子被天使绑上天堂治罪，孔子之书当然是妖言惑众之说，所以洪秀全定都天京后，立即下诏禁毁：“凡一切孔孟诸子百家妖书邪说者尽行焚除，皆不准买卖藏读。”但是现在，杨秀清却借天父之言宣称四书十三经仍有价值，这是在挑战天王的诏令，还是在暗示天王的异梦并不可靠？

这一年六月，天父又下凡说：“朕今日下凡，非为别事。只因尔等将番邦存下的旧遗诏书、新遗诏书颁发，其旧遗新遗诏书，多有记讹。尔禀报北王和翼王，禀奏东王，启奏尔主，此书不用出先。”天父圣谕所说的“旧遗新遗诏书”，指《圣经》新旧约全书。洪秀全在禁除“孔孟妖书邪说”的同时，将经他删改后的《圣经》（如删去“上帝无形”的说法）定为圣书，从1853年起陆续刻印颂行。但是现在，杨秀清却认为圣书“多有记讹”，必须停止刊印。东王显然是在告诉太平天国的子民们：由杨秀清代言的上帝话语，比他们信奉至今的《圣经》记录，更加准确无误地体现了上帝的旨意。

删改版本的《圣经》与修饰过的丁酉异梦，正是天王建构他的神性身份与权力合法性的基石，是他必须死守的意识形态安全防线。但天父的这两次传言，却显示了天王此前所领悟、阐述的部分启示，原来并不是真正的上苍旨意。那么，天王现在还能像从前那样，让他的追随者相信他的统治完全体现了上苍意志吗？与天堂“权力母体”的疏离，对权力脐带的失控，看来已危及到这位人间天国最高统帅的核心权力了。

作为天父化身的东王越来越目中无人，睥睨一切。当天父附在杨秀清身上宣谕时，洪秀全本人要亲自出宫迎接，跪在天王府门槛处恭接圣旨，而杨秀清则静坐养神。咸丰五年（1855年）七月，天父突然在三更时分下凡，说有圣旨诏告天王，传命韦昌辉、石达开及众朝官扶东王登朝。

众人拥着东王前往天王府宣诏，因为其时夜静更深，天王府朝门紧闭数重，一下子无法立即打开，天父大发雷霆，下诏说：“咁久还不开朝门，真是该打！”天王赶到后急忙请罪，并将“东王金舆迎至金龙殿”。

到了金龙殿，天父宣洪秀全的正宫赖氏上前听吩咐：“赖媳，算尔晓得时时虔敬天父，晓得敬天主。其余众媳，当教则教，当打则打，不可枉打。如有奸草者，当奏则奏，放胆奏，亦不可枉奏。”然后，天父又嘱咐天王一家：“全宫及清等内殿一切事宜，即俱要选老成淑女为娘娘、王娘掌理内务，以为内助。尔们思之，朕回天矣。”

天父这次深更半夜兴师动众的下凡，居然是为了将洪秀全的妻子从被窝里叫出来教导一番。

堂堂天王在天父附体时的杨秀清面前如同龟孙子；天王之下的王侯职官，对于杨秀清所挟持的“天威”更是惶恐不安。正丞相陈宗扬因与妻子同床四五次，被明察秋毫的天父当众斩首；另一名正丞相曾水源因“怠慢东王”，也被天父降旨斩首；北王韦昌辉在天父下凡时，因“未出令传齐子女”，遭责打四十大板；翼王石达开虽未被杖责，但每遇杨秀清“诡称天父附体遣言时，惶悚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