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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手:发现自己的文学

 谷子689 2014-12-25

  王手 浙江温州人。近年小说创作散见于《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作家》《钟山》《花城》等刊物。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火药枪》《狮身人面》《柯依娜一个人》,长篇小说《一段心灵史》《在迷乱中生长》《谁也不想朝三暮四》等。曾获《中华文学选刊》“中华文学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茅台杯”人民文学奖等。《温州小店生意经》2014年4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有一天,几个记者朋友来找我玩。我带她们去了温州最热闹的鞋料市场,因为那里有我的小店;我又带她们去了我的仓库,仓库里的东西可同时供给50至100家的企业生产;我又带她们去看我的工场,工人有叫我老司的,也有叫我老板的,他们中工龄最长的已跟了我18年,家里子孙三代都跟我很熟。朋友出来后坐在我车里长时间地不语,我问她在想什么?她叹了口大气,说,非常的感慨。我知道她感慨什么,要么是我的“工作”,我服务着一个文联的大摊子,我还惦记着自己的写作,我还运作着几十个人的小企业和杂七杂八的生意;要么,她就是感慨我的非同寻常的底层生活。

  多年前,我体验过许多艰苦的生活,拉过板车、做过泥瓦匠、跑过供销、混过江湖。这期间体会最深的是两个职业,一是加盟了一支打桩队,亲历过伙伴被砸断腿的撕心裂肺,也亲历过一天只打一枚桩的尴尬,那是碰到了一块杂石地,分到的收入是两毛钱;二是在民间兼了一份差事,被人请来请去,去摆平一些纠纷,当然不是靠规章和法律,靠的是江湖的名望和人品的公信度,就像我们后来推崇的“人民调解员”。我觉得自己很适合做这样的事情,有着与生俱来的底层品质和条件,从这个角色转换到另一个角色一点也不生硬,也就是说,我是无师自通。与此同时,我也结识了一班认命的、知足的人,他们识字不多,却扎扎实实地教会了我怎样去认知社会。

  我其实是写过很多底层又温州的小说的,像《斧头剁了自己的柄》《讨债记》《乡下姑娘李美凤》《推销员为什么失踪》《市场人物》《坐酒席上方的人是谁》等等,都是我在底层有了生活、受了启发之后的结果。在温州写小说是很难的,人们很容易会联想到林斤澜先生,有高山在面前矗着呢。晚年的林先生,经常会回老家看看,我们在一起走街串巷,吃各种美食,谈文学轶事,谈政治和人生。我们虽然很少去谈具体的写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长时间地耳闻目染着林先生的写作,我们浸润在林先生写作的氛围里,我们也学写着小说也是必然的。但我们的写作又是和林先生的写作那么的不一样,无论形式和内容,我们都受限于“林先生那个时代”的精髓:我们既没有他那样的体验以及体验后的思考,也没有他那样的严谨以及严谨后形成的习惯;尤其是林先生特意强调的语言,以及他远离家乡后对“温州方言”表现出来的特有的热情,我们都没有办法达到。我也在追求自己的写作,追求民间语言的神韵,以及民间语言的表述习惯和民间句式,所以,我要说的是,林先生的写作是独辟蹊径的,而我们的写作也是出于自己的思考和经营的。

  这部《温州小店生意经》就是我经营生活、思考生活的结果。我一般只写小说,别的体裁的东西几乎不写,写这种“非虚构”样式是第一次,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创作,只能说是一种“记录”而已。因此,我也没把它当作一部什么作品,而是把它作为自己体验生活的体会,一些发现、一些思考、一些经验,看它能不能给别人一些启发。曾经有一个知名大学的《语文研究》杂志给我来电,问他们能不能转载这本书后面的附录,可见启发和用途还是有的。《人民文学》的编辑也曾对我说,你写的生意真像那么回事。这个一点也不假,因为我不是在编生意,不是为写东西而去体验生意,这是我真的生活,我是在生意里头。这也是我们温州人的特点,不满足于做一件事情,总想着试试其他的事情。

  《温州小店生意经》先是在《人民文学》发了一部分,后来还获了“茅台杯”人民文学奖。我想,评委们不一定是觉得它写得有“多少情趣”,也许只是看中了它里面的温州元素,看中了体验的力量,看中了这种老实的写法也可以出彩。我在颁奖典礼上的“获奖感言”是这样说的:我虽然有着优越和稳定的工作,但对生活的体验一点也没有少,各种各样的生活我都乐意去尝试,它让我平庸的生命有了色彩,同时也给了我许多不一样的想象……

  作为一个写作者,“写温州的东西”这个话题经常地会被人问起。领导问这个问题,是说我为什么不写写温州的名气,利用我的一技之长为温州做点事情。朋友们问这样的问题,是他们熟悉我的生活,想看到那些他们感兴趣的事情。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写作路子,这也是写作的“规律”之一。有人政治情结浓厚,他就擅长宏大叙事,擅长波澜壮阔的东西。而我是有些小胸怀小情调的,也只能写一些家长里短和狗肚子鸡肠子。但回头看看,我的小说里还是有很多温州的社会形态、温州的生活特质的。早年林斤澜先生说我的小说像“浮世绘”,这让我思考和探索,也是我愿意为之的,我理解的浮世绘就是风尚和好看。后来李敬泽先生也告诉我,要发现你自己的文学。这让我在懵懂中一下子有了豁然的感觉。但写作又不是简单地去“拷贝”生活,那样就狭隘了,就低估了写作这项劳动了。也就是说,要发现自己的文学,直至有了自己的文学,那是多么的不易啊。

  我对写作是有敬畏之心的,这不仅体现在对写作的态度上,也体现在付诸写作的内容上,因此,我很少会去瞎编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我对生活的真实感悟,以我对生活的用心来完成对写作的用心,用生活的纯粹来构建文本的纯粹。我觉得生活是值得去发现去思考的。而反过来我又觉得,写作就是要纯粹的,写作的人本来就摒弃了许多功利,那么,它的动机和品质一定是兼优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一定对。

  有生活不一定有优势,就看我们怎样去解构生活,来建立起自己的文学。生活中有很多残酷的东西、晦涩的东西、丑陋的东西,那是我一直在极力回避的。我以前告诫自己,要以温暖之心写身边的善良,现在我觉得还不够,还应该支持以友爱和善待的情怀,这也是我在写作过程中需要加紧修炼的。这样说来,我的写作是不是负荷太沉重了?也不是,写作的人都知道,写作最要紧的就是松弛,松弛了,反而就生花了,有时候还会有一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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