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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头巾

 江山携手 2014-12-26
经过一天乘车的颠簸和劳累,我们终于到达了赤命村的外婆家。早就听卫说他有一个九十岁但依然手脚灵便、头脑清醒的外婆,他要带我这个未过门的“孙媳妇”去给外婆过目,以遂外婆的心愿。
  
  我们的到来给了外婆一个意外的惊喜。外婆乐颠颠地招呼我们坐,一双枯瘦的手紧拉着我不放。我打量着外婆,一块约四寸宽的黑色头巾绕着头部一圈扎起来,头发盘向后绾成结,个子瘦小,一双眼睛透着慈祥的光芒。在闲谈中,我忍不住问她:“外婆,您头上扎的黑色头巾,是一种风俗习惯吗?还是怕头部着凉才扎着?我见过我们村有些老人扎,心里老是不明白?”!
  
  外婆平静地说:“那里,这是苦命人才托的。我二十二岁时,娃他外公参加地下党工作后死了,我就从那时候扎起,后来再没解一解下来头就会疼;也就不再解了。”
  
  我的心里一阵触动,我看了看外婆,她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皱纹,并且凝成永久的笑纹。谈起这事她的表情似乎还停留在始见我这个孙媳妇的喜悦之中。
  
  “外公他参加过革命工作吗?”我好奇地追问。
  
  “嗯”外婆的神情顿时变凝重起来,“后来他被国民党反动派打死了……”外婆哽住了。一阵沉默。
  
  “那,外婆,这么多年来您一个人把咱妈拉扯大,多不容易啊。您就不想过其他的吗?”
  
  “没有,以前生活很艰难的时候,也曾有好心人劝过我改嫁,但我都不答应。以前咱们村也有一个女的,丈夫早死了,她带着女儿改嫁,村里人指指点点的,唾液都快把人淹死了,丈夫待她也不好,唉,女人难呐……现在好了,等亚卫成家了,我也就安心地去找他外公了。”
  
  从二十二岁到九十岁,我的外婆一直守寡这么多年?这其中固然有对外公深深的爱,有对爱情的坚贞固守。但,在那长达几十年贫困、艰难的生活中,当外婆在漫漫长夜里苦熬孤灯时就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抑或,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想法,但却宛如一丝微弱的火苗,很快就熄灭在黑暗的夜空中?我不敢多问。
  
  我想起我们一个远房亲威,我村里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我称她为大姑婆。她年轻时刚生有两岁的我大伯娘,身上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大姑公就在学校教书的课堂上被日本人抓去当兵,消息传到大姑婆耳里,大姑婆当即眼前一黑,晕倒在地,醒来后悲痛欲绝的大姑婆想投河自尽,被我奶奶等人好说歹说才劝住。大姑公一去就是四十多年。这四十多年来我大姑婆含辛茹苦地抚养我大伯娘、大伯,直到他们长大成人,结婚生崽。而我姑婆头上的黑头巾一直没有解下来……
  
  一九八九年,我那失散几十年的大姑公从台湾拍来电报,寻找大陆的亲人。一时间,村里沸沸扬扬;而大姑婆全家也喜极而泣。不久,大姑公从台湾汇来一笔可观的钱财,几个月后,大姑婆家平地而起一幢高楼。
  
  一年后,大姑公从台湾回来探亲了。他带回一叠照片,照片上是他在台湾的“全家福”。原来,大姑公去台湾不久后就娶妻生子,妻子比我大伯还年轻;大姑公也已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
  
  我无法想象大姑婆、大姑公相见的场面,但第二天我看见大姑婆的“黑头巾”解下来了,并且叫我去替她买“头发油”。
  
  大姑公陪大姑婆上街,大姑公几次牵着大姑婆的手,都被大姑婆甩开,并嗔怪道:“都啥年纪了,还来这个……”一时间在村里传为佳话。
  
  隔一个月后,大姑公要返回台湾了。全村的人都前来相送,送别的场面令人肝肠寸断,大姑婆再次哭晕过去,是啊!都是风烛残年的人了,又远隔海峡,指望第二次探亲之日又待何时?
  
  大姑婆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现在只见她日渐消瘦,常常失神地凝望着远方,嘴里念叨着“孩他爹,回来,回来……”
  
  我的思绪又回到眼前,我望了望外婆,那黑色的头巾再次映人眼帘,我的心头,莫名的有一种酸楚、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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