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娟：年味

westwindws 2014-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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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在想，是什么吸引着千里之外的游子不顾旅途的艰辛回家过年。吸引我们回家的是浓浓年味，是仍然在家乡维系着的感情，他们也成为我们乡愁的酵母。年味是什么呢？

一

我的家乡是湖北省黄石市阳新县，是全国贫困县，当地经济难以发展，政府积极推动农民外出务工，春节过后把办证地点搬到火车站了，方便农民办证外出务工。平时村庄中几乎没有年轻人，中年人也难以发现，外表装饰很豪华的两三层小洋楼矗立着，使得村庄显得更加的荒寂与悲凉。

大家只能把各种酒席都放在春节期间，如建房、做寿，婚嫁尤其如此，一个家庭春节期间办一两次酒席也是常事，从农历12月20到正月初十的双日子里，我们家一天常常需要吃两三个酒席，而一天四五个酒席也能够遇到。吃酒席就是大家的相聚，所有的亲戚在吃酒席的时候相聚，重温大家之间的感情。

平时年轻人都不在家，过年时相亲成为所有年轻人的经历，自愿或者被逼。子女结婚是父母的人生任务，父母为了早抱孙子、早点完成人生任务，并且结婚成本很高，父母要早点筹备，总是催着早点结婚。到十八岁就可以结婚了，只要不继续读书，从十七岁开始，父母就催着子女去相亲，如果到了22岁还没有结婚，父母就担心嫁不出去或者娶不到老婆，尤其是对女方来说。从相识到结婚往往不需要半年时间，结婚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过日子。相亲也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亲戚也会很关心，并积极的参与其中。子女的亲事成为亲戚间谈论最多的话题，我想这也是年味中的一部分。

除了各种酒席以及婚嫁，还有一个宗族性地区特有的习俗，修建祠堂办酒席以及接太公也使得春节异常热闹。

过年时的家乡突然显得非常的热闹，与平时的空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下雨季节的泥巴路泥泞不堪，拥挤的车辆与人群，天天燃放的爆竹，都使得归来的游子回到了另外的世界。这些都使得家乡的过年格外的丰富多彩，这就是过年的味道，对于家乡的陌生人和过客来说，拾取其中的几点细细体味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二、

春节，亲戚中总有结婚的，结婚成本是话题之一。不算上装修房子和购买基本的家具，男方结婚成本在10万左右，虽然与沿海地区的几百万相比低得多，但是与农民并不高的收入，以及与结婚成本只有两三万的农村相比，加上前期修建房屋、结婚时装修房屋[①]以及一些基本的家具、办酒席等，男方结婚成本还是很高的。这么高的结婚成本是如何形成的？

以一个结婚案例来看男方花在女方家的钱，这是最低标准。首先是两人在媒人的指导下见面，见面地点不会在双方家中，一般在女方的亲戚家，如果男方看中女方，男方就把见面礼4000元给女方，如果女方同意接受男方就收下见面礼。

然后是对象认亲，其含义是男女双方家庭建立亲戚关系，开始走人情。男方去女方家庭，买戒指给女方，大概2000元，还需要给喝茶钱1000元，并给女方家庭、女方的叔伯、兄弟、爷爷奶奶带肉和酒，大概1000元。女方要办1-2座酒席，并请叔伯陪客吃饭。男方回去的时候女方家庭“打发”[②]600元，叔伯各“打发”200元和400元。

这期间女方会去男方家，获得“打发”2000元。

其次是开年庚，即男方的父亲去女方家拿女方的生辰八字，选定结婚日期，并和女方家庭商量彩礼，男方给喝茶钱10000元，女方“打发”6000元。

最后是上门报日，即男方到女方家告诉结婚的日期，需要给女方所有的亲戚带上肉、酒、饼子，以及商量好的彩礼钱40000元。[③]报日不再送肉，现在把肉折算成现金，大概5000元。根据请亲疏远近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级是已经成家的兄弟、叔伯，400元加上酒和饼子，另外女方家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需要一个猪肚，第二等级是已经嫁出去的姊妹、姑姑、姨、舅舅，200元加上酒和饼子，第三等级是其他更远的亲戚，朋友不算在内，只有100元。

还有的花费是，一个是“礼娘担”（音译），是用于给女方办酒席的钱，由女方根据亲戚的多寡提出，这次男方给10000元。二是拍婚纱照，最少4000元。三是媒钱，有三个媒人，每人400元。四是给女方买新衣服，4000元左右。五是结婚当天女方这边派人送嫁妆，男方需要给1000元左右。六是给女方买的金子17000元。

男方给的钱越多说明越重视女方，给钱少了就是不大方，女方会被看不起，可能会因为各个环节价钱谈不拢而悔婚。如果是男方提出悔婚，那么已经给的财物不将退回，因为男方提出悔婚是对女方的侮辱，如果是女方提出悔婚就需要把所有的财物原数退还，已经使用的物品需要折价退还，这样就防止了女方借悔婚骗取财物。

彩礼用来购买过日子需要的基本的日常用品，包括基本的电器：热水器、彩电、洗衣机、空调、冰箱、电脑、电视，日常生活用品，锅碗瓢盘、柴米油盐酱醋茶、菜刀、砧板、针线等，大概花费20000元。

彩礼还需要用来打发给男方4000元，最后剩余10000元左右。剩余的彩礼会当做女方的压箱钱带回到男方的家中，扣除压箱钱和打发回来的钱，男方花在女方家的钱有82000元。加上修建房屋、装修房屋，结婚需要花费二三十万，一般的家庭有两三个儿子。

很多人认为结婚成本高是由于女方家庭赚取彩礼，或者是由于小夫妻家庭一起赚取父母的钱。可是仔细算来谁也没有在这个过程中赚取多少钱，最后剩下的是10000元的压箱钱。而是按照习俗花掉了，如果没有这些钱所承载的礼节，这些习俗也就消失了。

三、

过年是走人情的高峰期，“争礼”是常常发生的事情，外公过生日的时候舅舅怪孙子孙女没有回家，怪已经工作还没有出嫁的外孙女没有送烟花[④]，妹妹出嫁的时候二叔怪没有给坐媒礼[⑤]，外婆怪外孙女婿清香[⑥]的时候只带鞭炮而没有带烟花爆竹，妈妈没事的时候絮絮叨叨，永远也争论不清。

很多的礼节都扯不清楚，一是由于各地风俗的不同，甚至三里不同俗，二是由于年轻人外出务工，很多人不懂风俗，三是随着社会变迁很多风俗发生了变化，四是一些礼节可有可无，但是有的人会争议。

扯不清的礼节背后是道不清的情，“争礼”反映的是大家对感情的期待不同。虽然礼轻情意重，但是大家的感情还是需要礼钱的轻重来衡量，礼钱数量往往根据亲疏远近，有明显的等级划分。有了这些礼节才有了大家之间的感情，尤其是现在互助日益减少，农民的接触日益减少的村庄来说显得尤其重要。

正是这些礼节维系了大家之间的感情，正如我们的拜年，虽然不是真心实意想去拜年，往往把礼物送到，茶都不喝一口就走了，很多人都厌烦了，感觉很没意思，但是还是需要遵循这些形式。正如我弟弟所言，大家一年都不走动一下，如果还不拜年，就没有感情了。正是拜年，大家之间的走动不断的维系着大家的感情，使得那些一年也不走动的亲戚朋友能够保持感情，这些感情的存在维系了社会的存在。

四、

近年来农民的务工收入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家乡兴起了祠堂修建的高峰，对于大湾子，宗祠修建得十分壮观雄伟，耗资数百万元。小湾子，宗族内部团结，就修建小一些的宗祠。修建以后还需要请客吃饭，规模非常大，有的祠堂请客吃饭有100多辆车。祠堂修建在村庄中最显眼的地方，庇佑着家族的子孙，也向世人炫耀家族的壮大。在越来越空寂的村庄中，祠堂越发的繁荣。

祠堂是过年中最热闹的场所，农民的祠堂中举办酒席，燃放爆竹和烟花，同家族的人共同祭祀，耳濡目染中习得了宗族观念与礼数。

五、

年味是越来越谈了，年俗活动几乎没有了，春节的大量空闲时间被打麻将占据，不再走亲访友。有了手机和电脑的上网功能，人们不再在一起烤火聊天了，吃完饭就各自散了，父母看电视，年轻人上网。不爱打麻将，上网又无聊的年轻人简直是要被这日益减少年味的过年逼疯，还不如早早的外出打工。

正是过年的婚嫁以及各种酒席、人情以及维系起来的人情形成了年味，吸引着游子们年复一年的牵挂家乡、回到家乡。正是有了年味，游子才有了乡愁。也正是祠堂矗立在每个人的心中，使得他们不断记起繁衍子孙，这是他们生命的意义，是他们外出拼搏的理由。当这些不再，家乡将不再是家乡，我们已经不是家乡的游子。

对于我这个家乡的陌生人来讲，生活在村庄之外，无需参加人情，也不用参加宗族的祭祀，这些婚嫁、年俗也与我关系不大，倍感春节无聊，感受不到年味的存在，看着人们的忙碌和热闹，体味不到他们在其中的乐趣。

2013/2/19

[①] 一般在结婚前就已经把房子修建起来了，结婚时需要装修。结婚需要两三层的小洋楼，婚房进行现代化的装修。

[②] “打发”是指给来家里的亲戚一定的财物作为回礼，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当亲戚第一次到家里时必须打发财物，现在一般打发钱，二是当亲戚来送礼时给与一定的财物作为回礼，一般给水果、鸡蛋等物品。

[③] 彩礼的形成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一般是女方尽可能的多要彩礼，男方尽可能的少给彩礼。女方提出的彩礼是48000，但是男方只愿意给40000，如果女方坚持要48000，就需要“打发”给男方一个金项链和金戒子，大概12000元左右，最后女方同意给40000，只给男方“打发”4000元，其中买了一个金戒子花2000元，并把剩下2000元也给男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