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世界》丛书序
钱钟书
我看见《读书》里钟叔河同志为《走向世界》丛书写的文章,感到惊喜,也忆起旧事。差不多四十年前,我用英语写过关于清末我国引进西洋文学的片段,曾涉猎叔河同志所讲的游记、旅行记、漫游日录等等,当时这一类书往往由于作者的强充内行或自我吹捧,他们的游记——象大名流康有为的《十一国游记》或小文人王芝的《海客日谈》——往往无稽失实,滥用了英国老话所谓旅行家享有的信口编造的特权(the traveller’s leave to lie)。
“远来和尚会念经”,远游归来者会撒谎,原是常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叔河同志正确地识别了这部分史料的重要,唤起了读者的注意,而且采访发掘,辑成“走向世界”丛书,给研究者以便利,这贡献是不小的。
“走向世界”?那还用说!难道能够不“走向”它而走出它吗?哪怕你不情不愿,两脚仿佛拖着铁镣和铁球,你也只好走向这世界,因为你绝无办法走出这世界,即使两脚生了翅膀。
中国“走向世界”,事实上也是“世界走向”中国;咱们开门出去也由于外面有人敲门,撞门,甚至破门、跳窗进来。
“闭关自守”、“门户开放”那种简洁利落的公式语言,很便于记忆,作为标题之类,大有用处。但是,历史过程似乎不为历史编写者的方便着想,不肯直截了当地、按部就班地推进。
在我们日常生活里,有时大开着门和窗,有时开了或半开了窗却关上门,有时门和窗都紧闭,只留下门窗缝和钥匙孔透些儿气。门窗洞开,难保屋子里的老弱不伤风着凉;门窗牢闭,又怕屋子里人多会气闷窒息;门窗半开半掩也许在效果上反而象男女“搞对象”的半推半就。
谈论历史过程,是否可以打这种家常庸俗的比方,我不知道。这一系列文章,中肯扼要,娓娓动人,不仅增添我们的知识,而且很能引导我们提出问题。
1984年3月
《读书》杂志供稿
转自李时民老师的博客在此对李老师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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