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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的家乡在贵州，满街是身着奇特服饰和银饰的苗族女孩、布依族姑娘，她们迷人的服饰和身体上的挂饰非常夺目，街道上有弥漫着浓烈的靛蓝味道的染布坊，还有那些手总是黑色的染布人。 大学毕业的时候，安然在上海的房地产公司上班，老板是澳洲赌王，上了两个月她就受不了了。家人劝她不要辞职，她竟然说她想要过流浪汉的生活。没想到，她竟然混迹了整个云南。2002年来到香格里拉的时候，中甸的古城还很宁静，深深浅浅的石板路，一栋栋大藏房和猛烈的阳光。来了就爱上这里，租了房子住下，古城空荡荡的，游客很少，除了几户藏民居住外，宛若一个魔幻的空城。 跟男朋友开了古城的第一家酒吧，所有的装饰全是他们自己动手制作。安然用捡回来的旧电线编织了系列灯罩，登山时捡回许多青苔，回来后用泥土敷在米斗上，便成了长绿毛的灯罩。农民家里收回来的旧米柜很容易就改造成了舒适奢侈的大沙发。房子是扎扎实实的藏人牛棚，上层高住人，下层低是牛棚，每天的生活垃圾都从预留的小洞扫下，直接就到了一楼牛棚里，牛踩一踩就成了肥料。藏人去山上背来栗刺叶，用叶子的幽香压下牛棚泛上来的气味。因为酒吧建在牛圈里，名字就叫牛棚。每个古城的夜晚，有人醉酒，有人欢笑，有人私语，有人 发呆。酒吧名气大噪，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来记载过，迪庆州州长几乎把牛棚作为里他接待外客的客厅，王石也曾经带领登山队在酒吧欢庆胜利。 孩子的到来，安然一家搬去了大理居住。在大理，她与一位补鞋匠合作，利用旧轮胎与皮，制作了一些形状各异的鞋，也经常和一位擅长毛线钩织的白族家庭妇女合作，设计制作里一批钩织衣和帽子。后来她在成都开里一家名为大象杂品的小店，贩卖一些自己设计制作的包包，杂物，以及二手衣。在大理制作的这些鞋和衣服帽子总是很快卖完。 经历一场痛苦的婚姻，离婚以后，安然度回到云南已经是2009年的丽江，当时为了写一本书，工作结束之后便留了下来，在拉市海湖边一个纳西族村子一住就是四年，离丽江市区12公里左右路程。在拉市海居住的前两年，她在一个旧木改造创意家具工厂工作了两年，期间利用旧木再设计了一些小型灯具，家具，非常有趣的过程。特别看见有人喜欢你所设计的东西时，那种愉悦与满足感让人难忘。拉市海静谧而美丽，四季各有特色，除去雨季，每天都有最美的落日美景。 她的院子在一座小山上，可以遥望不远处的拉市海，美极了。她每天打坐看书的休养生活，所有的时间都在看书，打坐，及发呆。尽情的享受着散漫与纪律交织的时光。直到有一天，突然觉得我想做点什么，于是开始在一张厚纸上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点，每画一个点，她便念一句嗡嘛呢呗咪哄，当整张纸布满了点，忘记念了多少句佛号。然后她将那张纸缝制成了一个小包。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现在。从第一个纸包到现在，进步很明显。产品开始多样化，效果也很丰富。或画、或染、或拓、或绣。 成为一名手艺人，完全是随顺机缘的事。在云南的这些年，安然陆续接触了一些传统手艺人，深山里的手工造纸人，小村寨里的竹器编织者，乡镇边的陶器制作者，农家里的织布人等，他们的工作方式与所使用材质的纯天然性深深的吸引着她。那些由手与心合作生产出来的产品总是闪烁着低调而独特的光芒，在岁月里会保持一种持久的生命力，经久不败。 做纸包源于一个念头，在现代人一般的概念里，纸，就意味着如A4纸那样的薄、一扯就破、入水即溶的脆弱的东西，那样的东西其实是退化了很多功能的工业纸，它们只限于书写，迅速抛弃。而传统古法手工造纸却是一项工序多达二十多道，繁琐、慢速、需要付出很多劳作的工作，所使用的材质也是纯天然的植物纤维，即树皮纤维。植物纤维的柔软，较强的韧性，干燥后互相相连带来的结实度，诱发了她制作纸包的这个念头。 安然去到丽江附近深山里的手工纸作坊拜访，那是一个在解放前就整个村子制作手工纸的地方，而目前，只剩下两户人家在坚持。传统手艺都是在漫长的岁月里，累积了无数辈人智慧与劳作的一项属于人类的共同记忆。手工纸吸引安然的正是所利用的材质的纯天然性，以及这种天然材质的特性。安然使用的有两种材质，一种是构树的纤维，一种是大麻树的纤维，当把手工纸还原到植物纤维时，利用植物纤维的韧性与相连性做很多新的东西。 在纸坊先加工好纸包的材料。我所使用的是植物纤维厚皮纸，厚度可以达到一般手工纸的十倍之多，而植物纤维良好的韧性与很棒的结实度非常厉害，在干燥之后便成为我制作纸包的原材料。利用这样的原材料，我再进行各种二次创作，如画，如染，如拓，如粘帖，如剪纸，如绣，甚至埋进泥土，等待泥土与纸进行反应之后的效果，等等，再将二次创作之后的纸张经长时间的揉搓捶打，直至它如布般柔软，然后进行裁剪，配料，制作成包。制作成包之后还需要对纸包的表皮进行处理，目前是利用植物颗粒熬制的浆水，在表皮上上一道浆，收敛植物纤维细毛，并在纸包表皮留下一层保护层，保护了纸包的色泽，上浆这个程序需要重复两次，每次都需要放置在阴处自然晾干，如果在阳光之下或者烤制，会造成表皮破裂。在完成上浆之后，再用皮革专用的动物油摩擦表皮，可以达到一定的防水作用。 消失的工艺就像我们生活中消失的物品，不自觉，却给人浓浓的乡愁。 安然和同伴一起开车在贵州大山里走访了各个少数民族村寨，去了解了他们的生活，看看他们现在的穿着，观察他们每天的劳作。布依族，苗族，水族，侗族处理布就用很不一样的手法，深山里农户家庭妇女制作蜡染布与城市妇女制作蜡染布的手法也截然不同，她们各自染布时使用的不同材料，造成的不同效果。 跟一位居住在深山里的茅棚里的苗族妇女面对面，看见她的生活环境，看见她是如何操持完繁重的家务，而转身坐在织布机前瞬间就全身心的专注于经纬线的穿梭时，你会突然被一种简化到极致的生活本质所打动。而这些少数民族妇女，双手粗糙，脸上很多皱纹，笑起来非常彻底，她们面对生活，是泼辣的，而当我们一起坐在她们的客厅，看她们展示她们的手工蜡染画时，她们突然就表现出少女般的温柔，有些羞涩，拿出她们及其简陋的作画的笔和颜料，展示她们的画作，在那个阴暗的客厅，你突然知道自己面对的就是艺术品，而且是不加修饰的艺术，也许这才是真真的艺术。对她们来说，那只不过是平常的生活。 走到贵州丹寨地区的时候，安然认识了一群居住在楼顶的苗族妇女，她们由附近的村子集聚而来，在楼顶找到了一个不小的工作场地，在那里制作一些传统风格的苗族蜡染桌布，挂饰等，后来安然便和这个小组合作，设计图案，由她们来制作，试图增加蜡染的题材范围，改变她们千篇一律的传统风格，试图制作一些符合当下人审美的蜡染产品。 在贵州三都水族地区，闯进了一个水族村寨，却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水族热情好客，妇女们一边摆酒水招待，一边唱歌道歉：你来我家做客哟，我却没有东西款待你，只有一杯水酒敬客人。喝罢坐到墙边开始绣花，男人陪坐陪喝，妇女们笑声不断，手里却飞针走线，一点不出错。 马尾绣是水族的传统技术，她们将绣花线包缠住马尾毛作为绣花的材料，在布上绣出各种精致美妙的图案，用来制作孩子的背带，制作自己和家庭成员的衣服，以及女儿的嫁妆。我们与她们合作，利用马尾绣的技术，制作脱离她们传统图案的一些新图案，制作成包。 在安然家乡附近的布依族地区，当地妇女已经完全放弃了织布机劳作，那些织布机被高高的放置在楼顶，堆满了灰尘，她们却留恋织布劳作。安然和伙伴在那里成立了一个织布小组，让她们可以恢复她们熟悉的手工劳作，从麻将桌旁回归到织布机旁，又开始了手工劳作，制作的布匹，将制作成系列布依族风格的布艺产品。 在云南，安然邂逅了一个有制作传统羊毛毡习惯的白族村子，他们主要的产品是提供给小摊小贩贩卖的薄羊毛鞋垫。几十年前，这个村子全村都制作羊毛毡，主要提供给高寒地区的人民防寒用，而工业生产模式带来的生活变化，使得大部分家庭都放弃了这项技能，目前只有几家在坚持。经过半年的准备，她去到村子住在农户家里，和他们一起工作，利用他们的传统手艺，局部改变生产的习惯，扩大了制作的新可能性，制作了一些新式的手擀羊毛产品：手提包，小挎包， iPad收纳包，打坐垫，登山防潮垫，家用地毯等。所用的手法也多样化，或画或染，或直接用羊毛贴成型。 安然将工作室取名为喜舍。希望借由这个名字，传达放弃多余欲望，回归自然生活的理念，喜舍提倡身心合一的劳作与生活方式。而工作室也由我一个人，变成了两人，有了同伴，增加了很多可能性。她有自己的小情怀，和身边所能接触到的大山里的那些散落的传统手艺和手艺人合作，利用他们传承的人类智慧技术，加入新的设计及创新，来生产制作新的，符合现代审美与使用的生活用品。 两年前，安然和朋友日本人信吾，新加坡人方少，北京情侣周磊花菜共行五人从丽江出发，开始了自行车丽江－西藏之行。他们没有选择常规路线，而是走了一条几乎没有人走的路线从丽江－卢沟湖－稻城－巴塘，这段路程，花去了一个月时间，每天骑行几十公里，找个地方搭帐篷，生火做饭，烤火睡觉。骑行得非常辛苦，这条路线的路况问题百出，有时就寄住在那些散落的藏民家里，藏民非常善良，总是把家里最好的食物拿出来接待他们，就像对待亲人一样。 到达巴塘时，只剩下安然和信吾、方少，那年正值西藏解放60周年，所有的外国人不被允许进藏。安然决定独自进藏。一个人骑行非常舒服，行程自由。她非常信任一路上见到的藏族人，没有一丝危险感，并且备受照顾。 有一段路是直续的上坡，长达20公里，那天已经接近黄昏，下着下雨，安然埋头苦骑，两腿重得像灌满了铅。骑着骑着，突然悲从中起，忍不住流了泪，干脆跳下车来，把车一摔，就开始胡乱的扔行李，扔掉了行李袋里的水果，麦片，多余的衣服，鞋，振作精神，重新上路。当我骑到坡顶，我知道我又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坚持的胜利，非常愉悦。而一路上，类似这样的坡有无数个，就是一次次的小胜利。当她向海拔5008的高山骑去时，简直不感兴趣，非常轻松就骑到了垭口。一路上只有自己和呼吸在天地间，长久的静默，让她可以专注于自己的呼吸，专注于体会呼吸与天地的关系。一旦掌握了正确的呼吸，保护好心，不再散乱，就不会感觉到累。 最后一天她接近拉萨城，在黄昏时候，骑车到达布达拉宫。停下来，有几个游客给安然拍了照。她掏出手机，给朋友们发了一条消息，安全到达布达拉宫，扎西德勒！然后毫无征兆地，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她痛快地流着泪，尽情享受了那殊胜的一刻。独身一人前往阿里，去参拜了岗任波齐神山，夹杂在众多的藏族与印度人中，行走两天，围绕着神山转了一圈。 回到拉萨，前夫带着孩子跟她会合，他们骑摩托从成都到达拉萨。之后他们一起去了藏南一带，参拜了神湖拉姆拉措。在那里看见了湖面充满了彩虹的颜色。在巴塘分开，前夫带着儿子回成都，安然一人取道盐井回到丽江。 有一种勇敢，是热爱孤独。独自一人时，生活可以非常有规律，按照自己的需求安排每一分钟，精神专注，每一分钟都没有浪费，这是孤独带来的甜蜜。25岁到30经历了结婚，生子，离婚。青春期时经历了无数次精彩的爱情，到眼下，安然已经归于平静。在面对人生最大困境的时刻，安然去修行，用信仰寻求解决痛苦和迷惑之道。 手工劳作，是身与心的协作，让人忘记身边的一切，深深的陷入一个个重复的动作，并在其中深感一种深沉的满足。用自己的双手来创造一些新东西，是安然的事业。工作与生活与修行，似乎都互相交融在一起，有时会有些模糊，有些混乱，在那样的时刻，要经常回想自己的初衷。实际上，当下的一切都是修行，只要守住自己的本心，真心，便能于一切现象中不散乱，不混乱。 当一个人处于身心协作的状态时，能量会像水流一样贯穿他们的全身，这股能量会赋予他们的劳作成果一种特殊的品质。这种东西也许是当下我们的时代缺乏的一种东西。所以，这也是当下手工劳作被如此珍视的一个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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