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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里有个悲天悯人的独行侠

 风临酒把2 2015-01-04

红楼里有个悲天悯人的独行侠

红楼里有个悲天悯人的独行侠
曹声明

 

佛家说:“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佛家的慈悲为怀不仅指关爱他人,还包括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尊重生命,敬畏自然,这才是人类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前提。可是,在为争夺名利而纠结一生的芸芸众生中,有几人会有闲心俯视一下身边的花草虫鱼呢!除了菩提树下的佛主,分不清蝴蝶还是自我的庄子,恐怕只有从西方灵河岸上下凡的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女,才有此博大的胸怀。

 

《红楼梦》第三十五回,贾政的门生傅试打发家里的婆子来向宝玉请安,走出怡红院后,二个婆子通过自己的所见所闻,对宝玉有一段精彩的议论:“难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一个呆子?”那一个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眼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叹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这二个婆子的对话,让一个悲天悯人的鲜活形象跃然于读者眼前!宝玉关爱他人的言行已经到了让人无法理喻的无私忘我的程度,宝玉博爱万物的精神已经到了让人感到怪异的天人合一的境界!《红楼梦 》二十三回写道:宝玉走到沁芳闸桥边挑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 ”,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到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脂砚斋对这段描写加上了画龙点睛的三字评点:“情不清”。脂砚斋不愧是石兄的第一知音,他一眼就洞穿了宝玉的内心世界,他认为宝玉把自己的满腔真情和怜爱不只是送给他所爱的人,还赋予了世间那些没有感情的万事万物。西方有博爱,中国有兼爱,宝玉则是身体力行者。可惜,爱洒人间无人识,宝玉这一腔悲天悯人的博爱情怀竟成了世人的笑柄,这位悲天悯人的独行侠的一肚子心事,除了向燕子鱼儿倾诉,向月亮星星表白,世上谁人能听懂?

 

有悲天之心,必有悯人之举,悲天悯人者必有平等博爱之善行。在《栊翠庵茶品梅花雪》这回书里,妙玉嫌刘姥姥吃过茶的成窑五彩小盖盅脏了,要扔掉,宝玉忙向妙玉陪笑道:“那茶杯虽然脏了,白撂了岂不可惜?依我说,不如就给那贫婆子罢,她卖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宝玉怜老惜贫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假如富贵人家都有宝玉这颗慈爱之心,哪里会有揭竿而起的漫天烽火!

 

赵姨娘和贾环娘俩几次使坏害宝玉,贾环想用热油烫瞎宝玉的眼睛,故意把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一推,结果宝玉脸上烫出一溜燎泡来,王夫人心疼得大骂赵姨娘和贾环。宝玉安慰母亲道:“有些疼,还不妨事,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我自己烫的罢了。”宝玉事事总为别人着想,从未把个人痛苦放在心上,对陷害自己的贾环,宝玉看重的是亲情,忽视的是伤害。可惜的是,宝玉这份宽容仁爱之情,赵姨娘娘俩并不领悟,赵姨娘暗中勾结马道婆,反而加快了暗害宝玉的步伐。人格的伟大和渺小,道德的高尚和卑鄙,人性的善良和丑恶,对比的就是如此鲜明和生动!

 

在封建专制社会里,等级森严,礼教苛细,哪怕是举手投足都要分出个尊卑贵贱来。“四海之内皆兄弟”只能是圣人的梦呓,而宝玉恰好圆了圣人心中的那个梦。《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这回书里,宝玉尽展才情,贾政露出了罕见的微笑。宝玉刚走出园外,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要讨喜钱,宝玉笑道:“每人一吊钱”,众人道:“谁没见过那一吊钱!”说着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说,将宝玉所有之物尽行解去。见此情景,谁不认为这是哥儿们之间的玩闹逗趣!哪里看到主人一丝一毫的威严?这样的场景时常出现,袭人为宝玉所佩饰物经常被小厮摘去而牢骚不已。宝玉对待小厮丫鬟历来亲如兄弟姊妹,他们一旦有难,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为他们挡风遮雨!彩云偷了王夫人一罐玫瑰露送给了贾环,为了給无辜的柳婶娘俩洗冤,顾全探春的颜面,宝玉甘愿自己顶缸,谎称是自己为了唬丫头玩私下拿的,为众人解了套。清明节,小丫头藕官在园里烧冥纸,被看园的婆子抓了个现行。宝玉见藕官大祸临身,立刻就把这摊烂事揽了下来。他理直气壮的对婆子说:“是我叫她烧的”,连哄带吓地赶走了婆子,让藕官躲过一劫!要知道宝玉做好事,既没有精神表彰,也没有物质奖励,也没有记在日记里。他纯粹是出自良心的驱使,在一个为争夺名利而打得头破血流的社会里,这该是何等难能可贵啊!

 

走进大观园,人们可以看见两个不一样的贾宝玉:一个热情奔放,天真活泼;一个偏僻乖张,孤独落寞。宝玉一旦走进纯真的少女少男圈子里,不管对方是公子小厮。还是小姐丫鬟,他立刻就会释放出灿烂的人性光芒,他就是一个自由地翱翔于蓝天的小天使!宝玉一旦接触仕途经济,他立刻变成了一个潦倒愚顽的石呆子,不论对方是达官贵人,还是情人密友,马上都成了他远远躲离的陌路人,甚至还被他列入国贼禄鬼之流的另册。要知道,仕途经济是上层领导向读书人大力宣扬的正路,宝玉却偏同这个核心价值唱反调,人分三六九等是等级社会流行的主旋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婚姻的金科玉律,宝玉却偏要走众生平等,爱情自由的邪路,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社会,宝玉焉能不遭到上层打压,世人诽谤!天涯之大,有几人能体味到宝玉内心的孤独和痛苦?林黛玉可谓是唯一读懂宝玉内心世界的女孩子,可是,过于执着于爱情的林黛玉,因其多愁善感,敏感猜疑的性格,又平添了宝玉的误解和委屈。看似无故寻愁觅恨,实乃内心孤寂郁闷无处释放而已!英雄四顾心茫然,贾宝玉,一个悲天悯人的独行侠,注定要沦落为一个世难容的异类,这是宝玉的悲哀,还是世人的悲剧?

 

鲁迅曾经说过:“悲凉之雾,遍披华林。然呼吸领会者,独宝玉而已”。宝玉,一个悲天悯人的独行侠,终于在世人讥讽诽谤的白眼中,心力交瘁地倒在了乞讨的路上,他用自己落寞悲凉的一生,在大地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当历史老人在腥风血雨中艰难地挪动到了今天,世人蓦然回首,这才惊讶地发现:在宝玉倒下的地方,早已高高地矗立起了一座平等博爱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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