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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因为思念

 环坳冲 2015-01-19

來源:柳荷

我很喜欢烧饭。厨房对于我来说,渐渐成为一个非常减压的地方。刀具,砧板,瓷碗碟,油盐酱醋,我与它们可以交流。姜葱蒜,辣椒花椒大料,竟似有情义。而更多的,我可以自由地思念。

我高中时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女友,她家的厨房我曾非常熟悉。因为,常在一起烧饭吃。我烧她吃。至今记得她拿着双筷子,撑着腮等吃的模样。她喜欢各种鱼汤,尤其鲫鱼豆腐汤。一年她来深圳找我,我就烧这个汤。她问,怎样才能烧出这个味道?我说,以前也告诉过你,鱼要煎香煎黄,嗞啦加入沸水同烧,中火汤白后,放入豆腐同煨,直到豆腐烧入味,加葱段和几滴香油,少许盐和胡椒粉。她问,真的就这么简单?那年,大概似乎我们俩都负了不同程度的情伤。各自疗伤之余,又聚在一起找点平常人日子的基调,用以忘却飘渺的爱情。

大前年回国,出去吃饭,她点了一个瑶柱(干贝)蛋白炒饭,对我说这是她超喜欢的炒饭。我吃了两口就记住了主要的味道。回到美国后我开始炒这个饭,效果最佳的,莫过于用父母从阳江家乡带回来的,自己亲戚晒的瑶柱,有海边的咸鲜。再将我们家自产的鸡蛋数个,磕破壳分出蛋黄只用蛋白,然后加以后院的新鲜小葱,并少许一些火腿提味。这个炒饭,鲜香异常,而且红白黄绿鲜明清晰,恰似雨后天晴。等有朝一日她来了,我一定认真炒这个饭,让她一口口吃到够。

其实记忆中所有的美味,都是四维的产物。对的时间和地点,对的人,对的心情和时空。味觉之可复制与否,全靠看这几个因素是否再次凑得齐。若缺少某一种,便黯然消魂,菜式成品便不复当时的那个感觉。悲欢离合能带入酸甜苦辣,百味人生自然于五脏六腑里千回百转,生离死别更是能柔肠寸断,别有滋味在心头。而我个人则认为,这种味觉与记忆极强烈的联系,在不得已分手的情侣身上表现最明显。怀念多年以前某个曾吃过的某道菜,是因为那时候,和那个人一起,才有那个独特味道。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一碗黯然消魂饭,记了一辈子,一样的味道却再也无处寻,而这并不仅仅因为思念。若有西楼,亦愿无言独上。若更有月如钩,寂寞梧桐亦懂了深院清秋。这番多情反被无情恼的苦楚,不堪为外人道。

最近,发现了摸田螺的好地方,就在家后院的溪流湿地里。要知道在美国,虽然算是个鸟随便拉屎的地方,但要找到活田螺还是不容易的。有了原料,我便试图煮出柳州田螺汤的味道。柳州是我出生的地方,螺蛳汤的香味,是我童年不可缺少的记忆。大街小巷,街边随随便便一个田螺汤摊子,几张小板凳,一口锅,烧开着辛香四溢的螺蛳汤,招手一喊,螺蛳汤马上来。五分钱一碗,端上来的时候只见青釉色的螺蛳仿佛一个个迷你的小碗勺,半浸泡在油亮红浓的鲜汤里。绿的是葱,红的是干辣椒,还有紫萱。先是闻,让螺香味缭绕了一脸,再喝汤。最先吞咽下去的是温热,然后舌尖才尝到了九转的鲜香辛辣。待到最初最急切的味蕾得到了一定的抚慰,再安心吮螺。吮螺蛳的过程,是一个个迷你的亲吻,一亲一吻田螺之间,是美食更是美意。身上渐渐渗透出暖意,吃螺的同时,再看摊子外面的街道,纵是再熙来攘往,也与我无关了,那种心满意足,不可言喻。

然而,初一跟随父母调回到广东的时候,当地只有炒田螺绝没有田螺汤。我和弟弟都吃不惯炒田螺,异乡异客,居然无端惆怅起来。妈妈就试着煮螺蛳汤给我们吃,但弟弟和我尝了一口就摇头,没是更只滴(柳州话,不是这样的)三十年过去了,螺蛳汤的味道只是梦里曾有过。
就算这段时间再怎么尝试加各种配料去煮,味道还是差了不止一点点,仿佛蒙娜丽莎的微笑,或维纳斯的断臂,有些什么不可替代却又说不清楚的地方。

前夜我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回到柳州半山公园前的街道,坐在路边摊吃螺蛳。梦境缭绕之间,看到还有一个年轻妇人和我坐在一起,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我妈!她居然也是很美的,面容祥和温婉,竟然毫无如今的彪悍和强势。醒来后,我不禁泪奔。
    
我弟弟没有我那么执着痴迷,他亦甚爱美食,只是不屑他姐姐的所谓我执,因此我推想,他感情上伤痛较少,亦较容易前行。

回忆什么,都不如回忆美食来得真切。而这不可尽数罗列的美食当中,记忆越深刻的,必是越刻骨铭心的感情。一段相思,两地离愁。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年老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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