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纳斯卡地画

纳斯卡地画之谜

袁越

去年年底在秘鲁举办的联合国气候谈判大会上，绿色和平组织为了扩大自己的名声，不惜破坏世界闻名的纳斯卡地画（Nazca Line）。这个“地画”究竟是什么东西？它到底有多重要？请允许我花10分钟讲一个关于它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秘鲁首都利马南部沙漠中的一座小镇纳斯卡（Nazca），这里原来只有几十名居民，多数务农为生。1939年，一位名叫保罗·科索克（Paul Kosok）的美国考古学家乘坐一架小型飞机穿越纳斯卡上空，意外地发现沙漠上画着一些神秘的动植物图案。科索克本人擅长考察古代的水利设施，对星象学一无所知。但那天恰好是南半球的夏至，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露出头来。科索克发现地上画着一只长达300多米的蜂鸟（见下图），鸟喙正好对准了日出的方向，于是他立刻得出结论说：这是古人画在地上的天文钟。回到利马后，他把自己的发现向秘鲁的考古学界做了汇报，并在报告中把地画称之为“世界上最大的天体运行图表”。

科索克在那次报告会上聘请的西班牙语翻译就是玛丽亚·雷奇（Maria Reiche）。她是一个热衷于美洲历史研究的德国女人，曾在德累斯顿技术大学学习过数学、地理学和语言学，毕业后来到秘鲁，给居住在这里的德国孩子当保姆兼家教。因为讨厌纳粹，二战爆发后她决定留在秘鲁继续从事考古研究。科索克教授的报告让她很感兴趣。她设法弄了一架飞机去纳斯卡上空，看到了那些地画。当时，她注意到其中一幅作品的主题是双手，其中一只手只有4根手指。这让她大吃一惊，因为她左手的中指就因为被毒仙人掌刺中而被迫截掉了。雷奇感到冥冥之中似有天意，上帝用这幅画向她发出了召唤。于是，她放弃手头的工作，跟着科索克开始研究纳斯卡地画（下图就是我翻拍的雷奇工作照）。

不久，科索克放弃了这项研究，返回美国。雷奇却没放弃。她索性搬到纳斯卡。当时她已经35岁，仍没有结婚。村民觉得她是个疯子：哪个神经正常的人会去研究地上那些道道，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沙漠里过苦行僧式的生活？也难怪村民们生疑，因为那些地画的规模太大了，人站在地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名堂，必须乘飞机从空中俯瞰才能欣赏到地画的全景。这也正是地画之所以吸引雷奇的主要原因，古人画这么多巨大的地画，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雷奇继承了科索克的灵感，坚持认为地画是古人的星象图。她做了一辈子研究，目的就在于证明这个假说是正确的。她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写成一本书，叫《沙漠中的秘密》。书中给出了很多地画的精确方位，试图证明这些图案中都能找到一条线指向某个重要的天体。如果你有架直升飞机，得到这些数据并不难。但雷奇没有那样好的条件，大部分数据都是她实地测量后得来的。雷奇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出于对南美文化的热爱。

为了方便研究，雷奇请人搭建了一个10米高的瞭望台，虽然看不了太远吧，但毕竟聊胜于无。下图就是从空中俯瞰这个瞭望台，仔细看可以看到那个给雷奇带来灵感的只有4根手指的手。

可惜，大多数考古学家都认为，科索克和雷奇的理论是错误的。事实上，在地上随便画一条直线，都有30%的可能性和某个天文事件相对应。另外，地画中也许有几个动物图案与星座对上了号，但整片沙漠里有300多个动植物图案，绝大部分都和星座没有任何关系。

还有人指出，雷奇的研究思路是错的，犯了“先下结论后取证”的毛病。说她搞的是“伪科学”略有些过分，但作为一名接受过正规训练的科学家，雷奇应该很容易避免犯这种低级错误。然而她过分相信导师的直觉，过分相信自己的毅力和耐心，一直不和别人交流，只顾闷头作研究，这种做法看似值得钦佩，却违反了科学研究的基本规律。

类似的研究还有不少。1968年，瑞士人丹尼肯（Erich von Daniken）写了本畅销书，名叫《众神之车》（Chariots of the Gods），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股外星人热。1981年，上海科技出版社还引进了这本书，把这股风潮带进了中国。丹尼肯试图证明上帝就是外星人，他引用的大部分考古证据均来自南美洲，其中最有戏剧性的例证要算是秘鲁的纳斯卡地画。丹尼肯认为纳斯卡沙漠是外星人乘坐的宇宙飞船的降落场，地画就是降落时的标记物。（丹尼肯相信下图这个三角形就是宇宙飞船的跑道）

雷奇搞了几十年科研，其影响力却远不如丹尼肯的那本凭空杜撰的畅销书。这本书出版后立刻招来了一大批外星人迷前来寻宝。他们开着卡车，甚至骑着毛驴来到秘鲁，随随便便地进入那片沙漠寻找外星人留下的蛛丝马迹。这些人的到来，给地画造成了严重的破坏。作为“地画的守护神”，雷奇不断上书秘鲁政府，申请拨专款成立地画保护区。她甚至自掏腰包雇保安，防止游客偷偷进入。如果没有她，地画估计早就被糟蹋得面目全非了。

直到这时，秘鲁人才终于意识到地画的真正价值，意识到这位看上去有点疯癫的老女人带给他们的是怎样一笔宝贵的财富。1998年，雷奇因病去世，终年95岁。秘鲁政府为她举行了国葬，并在她的故居原址上建了地画博物馆，算是对她多年来保护地画的奖赏。（下图为雷奇的书房）

可是，说起纳斯卡地画，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肯定不是雷奇，而是丹尼肯。不过，如果丹尼肯有机会坐飞机看看地画的话，他肯定不会坚持自己的主张了。这块沙漠中布满了千奇百怪的图案和线条，如果外星人拿它们当作地标的话，非转晕了不可。当然了，当地人并不关心谁对谁错，他们更愿意宣传丹尼肯的理论，好吸引更多的旅游者。地画中有一个著名的人像，其实就是一个长着一个大圆脑袋的小人图，任何一个神智清醒的人都不会想到外星人那里去。但当地人却沿用了丹尼肯的说法，把它叫做“宇航员”。（见下图）

如果坐飞机看看这些地画还不能让丹尼肯改变主意的话，还可以让他去纳斯卡南边的沙漠里参观一下纳斯卡人的墓地。历代考古学家从坟墓里挖掘出了很多陪葬品，主要是织物和陶罐。其中陶罐的造型和图案都相当精美，地画上的一些动植物图案都能在陶罐上面找到。（下图为一座纳斯卡坟墓）

那么，这些画出神秘地画的纳斯卡人有没有可能是外星人的后代呢？从已发掘出的木乃伊年龄上看，纳斯卡人的寿命很短，0-6岁的孩童占了几乎一半，60岁以上的老人不到1%。这说明纳斯卡人的生活条件其实是非常落后的，看不出一点先进文明的迹象。当然了，科技的落后并不妨碍纳斯卡人具有朦胧的艺术追求。

那么，古代的纳斯卡人为什么要画这些只能从空中欣赏的地画呢？这恐怕是南美洲考古学界最大的一个谜，至今已经诞生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假说。有人认为这是纳斯卡人举行祭祀仪式时的祭坛，有人认为这是原始部落各自的标签，还有人认为这是缺水的纳斯卡人用来向上天祈雨的符号，甚至有人为了证明纳斯卡人会飞，用当时所能找到的材料做了一个热气球，并真的飞了起来。

有个名叫阿文尼（Anthony Aveni）的研究者在总结了前人的诸多理论后惊讶地发现，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真正在地面上研究过地画，大家都只是满足于从空中俯瞰它们。于是他亲自去实地考察了一番，得出结论说地画是为了让人走路用的，这片平整的沙漠也许是纳斯卡人举行运动会的运动场！

如果你有机会到沙漠里近距离看看这些地画，你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这片地方阳光强烈，大地吸收了太阳光的能量，在地表上形成了一层高温的“气垫子”，阻挡了空气的流动，因此这里从来不刮大风，地画这才得以保存了2000多年而没有损坏。

这片沙漠上根本没有细沙，而是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在上面走路一定很硌脚。纳斯卡人把表面那些因为氧化的关系呈现棕红色的石块挪开，露出下面的浅色泥土，这便是作画的基本方法。这些线条有粗有细，粗的有几十米宽，基本上就是一块小操场，细的却只有40多厘米宽，但一个人在上面走绰绰有余。（见下图）

当然，阿文尼提出的这个理论无法解释为什么要把路径画成动植物的样子，但仔细研究那些图案就会发现，它们几乎全都是一笔画成的，一个人沿着线条走一遍就可以走完整个图案而无需重复任何一段路径。如果纯粹为了作一幅画，似乎不必遵循这样的法规。

这样看来，也许阿文尼的理论有一定的道理，这些地画是为了让人在上面行走而绘制的。当然了，这也只是假说，真相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在此之前，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破坏它，这是我们的祖先留下的宝贵遗产，是属于全人类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