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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中国之武士道》

 願隨身 2015-01-26
梁启超-《中国之武士道》

   一曰常以国家名誉为重,有损于国家名誉者,刻不能忍,如先谷、东书、却至、雍门子狄之徒是也。

   一曰国际交涉,有损于国家权利者,以生死争之,不畏强御,如曹沫、蔺相如、毛遂之徒是也。

   一曰苟杀其身而有益于国家者,必趋死无吝无畏,如郑叔詹、安陵、宠高、侯嬴、樊于期之徒是也。

   一曰己身之名誉,或为他人所侵损轻蔑,则刻不能忍。然不肯为短见之自裁,不肯为怀忿之报复,务死于国事,以恢复武士道之誉,如狼潭、卞磌子、华周杞梁之徒是也。

   一曰对于所尊长,常忠实服从。虽然,苟其举动有损与国家大计或名誉者,虽出自所尊长,亦举抗责之,不肯假借,事定之后,亦不肯自宽犯上之罪,而常以身殉之,如鬻睺、先轸、魏绛之徒是也。

   一曰有罪不逃刑。如庆郑、鹰然之徒是也。

   一曰居其职也,必忠其职,常牺牲其身乃至牺牲其一切所爱以殉职。如齐太史兄弟,及李衅、申鸣、孟胜之徒是也。

   一曰受人之恩者,以死报之。如北郭骚、豫让、聂政、荆轲之徒是也。

   一曰朋友有急难相托者,常牺牲其身命及一切以救之,如信陵君、虞卿之徒是也。

   一曰他人之急难,虽或无与于我,无求于我,然其为大义所在,大局所关者,则亦总身自任之,而事成不居其功。如墨子、鲁仲良之徒是也。

   一曰与人共事,而一死可以保密,助其事之成立者,必趣无吝无畏,如田光、江上渔父、溧阳世子之徒是也。

   一曰战败,宁死不为俘,如项羽、田横之徒是也。

   一曰所处之地位,若进退维谷,不能两全者,则择其尤合于义者为之,然事过之后必以身殉,以明其不得已。如锄麂、奋扬、予兰子之徒是也。

   一曰初志在必死以图一事者,至事过境迁以后,无论其事或成或不成,而必殉之,以无负其志。如程婴、成公赵之徒是也。

   一曰一举一动,务使可以为万事法则,毋令后人误学我以滋流弊。如子囊、成公赵之徒是也。

 《中国之武士道》一书写于1904年(即清光绪三十年)10月。11月,由上海广智书局出版。署名“饮冰室主人”。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梁启超32岁,因为戊戌变法失败遭到清政府的通缉,流亡在日本。国家的衰朽,政治的腐败,国民精神的懦弱,造成了外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当时西方和日本都认为“中国之历史,不武之历史也,中国之民族,不武之民族也”。这刺激着梁启超年轻而敏感的心灵,他激动地说:“吾耻其言,吾愤其言,吾未能卒服也。”于是愤而下笔,著成此书。

梁启超选取了七十多个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人物作为中国武士道精神的体现者,他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身份、地位迥异,有侠客、有刺客,既有君主、将军、宰相、太子这样的显贵高官,也有地方官员、陪臣、谋士、士兵,还有仆人、渔夫、民妇、屠夫等社会下层的普通人。

作为个人,他们重朋友、重道义、重名誉、重然诺,轻生死、淡功名,有血性、有个性,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急人所难、行侠仗义,往往为了一句诺言而捐弃生命,为了名誉而抛头洒血。士可杀而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作为公民,作为国家的官员,他们爱自己的国家,忠于职责,坚守岗位,国家的利益、民族的大义高于生命,当使命不能完成,国家遇到危难的时候,宁肯牺牲自己以维护生命的准则和使命的崇高,挽救国家的命运。

令人吃惊的是,梁启超把孔子作为中国武士道的第一人。他以孔子在外交场合不惧强齐,勇敢坚定地维护并争取鲁国的国家利益为证,认为天下的大勇,没有超过孔子的,指出孔子一贯提倡尚武精神。这颠覆了一直以来人们对儒家,对孔子中庸、懦弱、无能的印象,让人们看到了孔子令人尊敬、值得崇尚的另一面。

事实上,由于复杂的政治、社会等原因,中国传统的尚武精神光大于春秋、战国时期,就是梁启超所谓“霸国政治”时代,而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专制政治体系之后,中国的武士道精神和传承其精神的人物就渐渐消失了。

梁启超在该书的长篇序言里带着悲愤的感情回顾了武士道精神归于瓦解湮灭的历程和原因,并指出这一精神的消失对中国民族性的戕害是中国近代积贫积弱,受人欺凌的重要原因之一。所以,他一再发出令人悲伤的感叹: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梁启超的这个长序文笔优美、感情充沛,在当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著名的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回忆他青年时代的时候说:梁任公先生的言论披靡了一世,《中国之武士道》的长序一类文字是我的最爱好的读物。

值得指出的是,历史学家雷海宗称秦汉以后的中国文化为“无兵的文化”,就是指中国文化中“尚武”精神和“武德”的消失。他还进一步指出,只有文武兼备的人才有坦白光明的人格,文武兼备的社会才是坦白光明的社会。偏重文德使人文弱、柔佞、阴险,只知使用心计、欺诈,失去了光明磊落的风度,中国两千年来社会各方面的卑鄙黑暗都是文德畸形发展的产物。

青年时代的毛泽东也深受梁启超的影响,梁主编的《新民丛报》是他最喜欢的读物,毛泽东很赞同梁启超振兴中华武德的主张,他在写于1917年的《体育之研究》一文中阐述了与《中国之武士道》一样的思想。他在文章的开头即指出:“国力恭弱,武风不振,民族之体质日趋轻细,此甚可忧之现象也。”并提出“欲文明其精神,先野蛮其体魄”的主张。

总之,梁启超眼中的所谓中国武士道,不是某种身份如武士、侠客、刺客,也不是某些行为如生猛、卤莽、讲义气、敢拼命,而是一种精神,一种刚健昂扬、积极果敢、有原则、有坚持、不苟且、不委琐的生活态度。这样的精神和态度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崛起和振兴所必需的。梁启超历来主张要革新国家,就要先革新国民的精神和思想。他写作此书也是为了弘扬中华民族的尚武精神,以先民的武德作为子孙后代的模范。所以,此书在当时曾作为高等小学和中学的教科书使用。

梁启超还认为,当时新知识的输入已经使中国文化的精神有丧失的危险,而书中的先秦名文能够启发学生的文学天才。的确,梁所选取的文章均为古文中的精华,不但言简意赅,叙述精当,而且生动传神,感情丰沛。梁启超以“新史氏”的名义在每篇之后所作的评论,更是字字激扬,句句慷慨,如刀如剑,使古人的武士道精神跃然纸上。那种期盼中华民族振兴的殷殷之情,对中华民族已经消失不彰的武士精神的追怀赞叹,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令人扼腕感叹,痛彻心肺。



文:刘 泗
出处:中国图书商报 200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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