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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忠与莘瑶琴

 仙潭人家150 2015-01-30

    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故事,讲的是杭州一个社会最底层,每天走街串巷挑着担的卖油郎,和一位沉鱼落雁之貌,琴棋书画俱精的名妓,最终结为夫妇的故事 
    这个
卖油郎叫秦忠,本是汴梁人,在靖康之乱中随父亲逃难来到杭州。十三岁时,父亲将他卖给一个开油店的朱十老。后来朱十老受伙计挑拨,给了秦忠三两银子,将他扫地出门。秦忠举目无亲,咬咬牙在众安桥下租赁了一间小小房披,置办了油担家伙,剩下的碎银都交付与油坊作本钱,每日批些油,挑着担走街串巷满城跑,赚点辛苦钱过活。秦忠小小卖油郎,身世真是凄惨,生活也的确艰难,属于杭州城里可有可无的底层贱民。
    秦忠二十岁那年,二月里的一天,秦忠去昭庆寺(杭州昭庆寺原址位于现在青少年宫广场,南临西湖)卖油,看到寺庙右边有户人家,面湖而筑,金漆篱门,里面朱栏内,一丛细竹,一看就是有钱有文化人家的宅院。秦忠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一看改变了他的命运:院子里出来一位姑娘,容颜娇丽,体态轻盈,举止高雅。秦忠目不转睛,准准呆了半晌,身子都酥麻了。套用一句时髦的话:他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谁说低贱的卖油郎不能恋爱,秦忠就是深深暗恋上了这位姑娘。后来经他四方打听,得知这位姑娘竟然是杭州名妓,叫王美娘。
    
这王美娘也是汴梁人,原名莘瑶琴,自小生得清秀,资性聪明。无奈靖康之乱发生,在逃难的路上她与亲人失散,被人拐卖入妓院。老板王九妈将她改名王美娘,教她吃吹弹歌舞,无不尽善,长大后娇艳非常。杭州城中,这些当豪公子慕其容貌,都备著厚礼求见。也有爱清标的,闻得她书画俱高,求诗索画的,日不离门,弄出了天大的名声来。出入春楼的豪客不叫她美娘,叫他“花魁娘子”。王美娘这位花中魁元,显然不是秦忠这样的贱民能够妄想得到的;秦忠真的是否在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白日梦? 
    
巧的是王美娘是误入欢场的,起初拒绝接客。十四岁时,大富豪金二员外用三百两银子买通王九妈,将王美娘灌得烂醉如泥后奸污了她。王美娘事后痛不欲生,她不想卖身谋生,无奈又脱离不了苦海,不吃不喝,意志消沉。王九妈怕出大事,就找了行业内的老前辈刘四妈来劝说王美娘。刘四妈来了后,王美娘坚持要从良,刘四妈就向她详细介绍了妓女从良的历史和现实,分门别类,娓娓道来。终了最后给她的出路无非三条:一条是寻死,一条是自甘堕落,一条是忍辱苟活,等待良机跳出火坑。美娘选择了第三条路。从此莘瑶琴有客求见欣然相接,为的是多积攒些私房,留心拣一个知心称意的从良 

    王美娘从此擦干眼泪,收拾行头接客,马上宾客如市。捱三顶五,不得空闲,声价愈重。每一晚白银十两,兀自你争我夺。
    
再说那秦忠,有意与王美娘肌肤接触,可那十两银子的一夜花柳之资,对于全副身家只有三两银子的他来说无异为巨款,怎么办?秦忠是个倔强能干的小伙子,咬牙决心凑足银子,一年不行花三年,三年不行花十年去积蓄。

    见过花魁娘子王美娘后,秦忠一丝一毫地积攒,每日所赚利息,且省吃俭用,积下来。经过一年多的日积月累,秦忠有了一包散碎银子,去银店一称,竟然有十两之多。
    当日,秦忠买了全新鞋袜,新褶了一顶万字头巾,把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买几根安息香,薰了又薰。打扮齐整后,秦忠来到了王美娘的妓院前。他正在踌躇,王九妈认出了秦忠,招呼说:“你今日怎的不做生意,往哪里去贵干?”秦忠只好厚着脸皮,上前作揖:“小可并无别事,专来拜望妈妈。”
    
王九妈多年老鸨,见秦忠这般装束,早猜出了大概,满脸堆笑道:“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处。”不等他再犹豫,王九妈就拉他到里面客座落坐。秦忠这才承认:“我,我想在妈妈宅上请一位姐姐吃一杯酒儿。”
    
王九妈并非恶人,叹道:“你是个老实人,几时动了这风流之心?”见秦忠来真的,就说:“我家的几个姑娘,你常来卖油,也都认得,不知你中意哪一位?”
    
秦忠说:“别个都不要,单单要与花魁娘子相处一宵。”
    
王九妈变脸说:“你难道不晓得我家美娘的身价!就是倒了卖油的灶,你也没有美娘的半夜歇钱啊。你不如将就一下,换一个姑娘吧?”秦忠怯生生地问:“不敢动问,你家花魁娘子一夜歇钱要多少?”
     
王九妈笑道:“要十两银子,其他杂费不在其内。”
    
“原来如此,不是大事。”秦忠摸出一大锭银子,递与王九妈:“这一锭十两重,足色足数,请妈妈收。”又摸出一小锭来也递过去:“这一小锭,重有二两。望妈妈成就小可这件好事,生死不忘,日后再有孝顺。”
  王九妈拿了大银,心中早就认可这桩生意。但转念一想,又怕秦忠一时高兴,折了日后的本钱,再劝他说:“你一个小本生意的小贩,积攒十两银子不易,三思而行啊。”
    秦忠毅然道:“小的主意已定,不要你老人家费心。”
    
王九妈收了银子,实话实说,王美娘今天出去接客了,明后天也被人预约了,要秦忠大后天来看看。同时,王九妈提醒说:“我家美娘往来的都是王孙公子、富室豪家。这几日你且不要卖油,预先留下个体面。”秦忠告辞后,果然停了三天生意,不去卖油,到典铺里买了一件半新半旧的绸衣穿上,每天到街坊闲走,演习斯文模样。
    
第四天,秦忠起了个大早到妓院去。去得太早,妓院还没开门,秦忠先去西湖闲逛了一回,良久又踅转去。妓院的门是开了,但门前轿马出入,门内有许多仆从。原来韩府来接公子。秦忠只好转身找了一个饭店坐了一会儿,再到妓院探信。王九妈抱歉道,韩公子夜宿后白天又拉着王美娘去赏早梅了,同时齐衙内来约过两三次,辞不得。所以秦忠的这笔生意今天做不成了,要日后再说。如果秦忠不愿,王九妈许诺退还银子。
    
秦忠愿意等,每天卖完油,傍晚时分就打扮齐整到妓院探信。这样空走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凑到王美娘有空的日子。
    十二月十五日,大雪方霁,西风过后,积雪成冰,好不寒冷。秦忠做完买卖,又打扮好去探信。王九妈高兴地说,王美娘陪俞太尉赏雪去了,俞太尉七十岁了,男女之事肯定不行了,所以王美娘晚上会回来。“你且到新人房里,吃杯烫风酒。”
    
秦忠喜出望外,坐等到天色已晚,昭庆寺的晚钟都撞过了,王美娘还没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了,王美娘已经吃得大醉,侍女扶将进来,到于门首,醉眼朦胧。王九妈介绍说有客在房中等着,王美娘早已身心疲惫,又见秦忠貌不出众,就蹒跚到卧房,也不卸头,也不解带,脱了外套就和衣上床,倒身而卧。王九妈见王美娘如此做法,心里过意不去,很尴尬地看看秦忠。秦忠摆摆手,表示无所谓。
    
旁人都退出后,秦忠看美娘背对着他,睡得正熟,被子压在身下。他想酒醉之人必然怕冷,又不敢惊醒她,忽见栏杆上放着一床大红的丝锦被,轻轻地取下,盖在美娘身上,把银灯挑得亮亮的,取了一壶热茶,脱鞋上床,捱在美娘身边,左手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
    
熬到半夜,王美娘不胜酒力,腹中翻江倒海,迷迷糊糊爬起来坐在被窝中,垂着头瞌睡。秦忠也慌忙坐起来,知她要吐,放下茶壶抚摸她的背部。良久,王美娘忍不住了,放开喉咙便吐。秦忠怕污了被窝,把自己的道袍袖子张开,罩在她嘴上。美娘不知所以,尽情呕吐完,闭着眼讨茶漱口。秦忠下床,将道袍轻轻脱下,放在地上,摸摸茶壶还是温的,就斟上香喷喷的浓茶,递给王美娘。王美娘连吃了两碗,腹中舒服多了,身子又累了,又背对秦忠倒头就睡。秦忠依然上床,拥抱似初。
  王美娘睡到天明醒来,转来见旁边睡着一个人,问道:“你是谁?”秦忠回答:“我姓秦。”王美娘恍恍惚惚想起昨夜的事情,便说:“我昨夜好醉!”秦忠道:“也不甚醉。”“我记得曾吐过,又记得曾吃过茶来,难道做梦不成?”秦忠这才说:“是吐了。我见小娘子多了杯酒,也防着要吐,把茶壶暖在怀里。小娘子果然吐后讨茶,我斟上,小娘子饮了两杯。”王美娘大惊:“脏巴巴的,吐在哪里?”秦忠道:“我怕污了你的被褥,就用袖子盛了。”王美娘看到地上的袍子,说:“可惜坏了你一件衣服。”秦忠道:“这是我的衣服,有幸得沾小娘子的余沥。”
    
此时天色大明,王美娘猛然认出这人就是卖油郎秦忠,惊问他昨夜为何在此。秦忠实话实说,自己的确是挑担卖油郎,将初次看见美娘后的思念之情和积攒风流之资等事,一一道来:“一生得亲近小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满意足。”
    
王美娘的第一反应是可怜秦忠,说:“我昨夜酒醉,不曾招待你。你浪费了那么多银子,不懊悔?”
    
秦忠道:“小娘子天上神仙,我唯恐服侍不周。小娘子不责备我已为万幸,况敢有非意之望!”
    
王美娘叹道:“你一个小贩,积下银两,何不留下养家?我这地方不是你应该来的。”秦忠道:“我单身一人,并无妻小。”王美娘看看他,顿了一顿说:“你今日去了,他日还来吗?”秦忠道:“昨晚相亲一夜,已慰生平,岂敢再作痴想!”
    
王美娘心想: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辈,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
  秦忠洗脸后告别。王美娘拉他多坐一会儿,说说话。秦忠说:“我仰慕花魁娘子,在旁多站一刻也是好的。但留宿的事情唯恐他人知道,沾污了娘子的芳名,还是早点离开好。”王美娘就偷偷取出二十两私房银,送给秦忠:“昨夜难为你,这银两奉为资本,莫对人说。”秦忠不肯接受,王美娘说了句“我的银子,来路容易”,把银子硬塞到秦忠袖内,推他转身。秦忠只好接受,深深作揖告别。
    
    
这是一段见不得光的嫖宿之事,却有着穿透时代的闪光点。在男女不平等时代,人们依然普遍追求爱情的幸福——这是亘古不变的。时代的束缚和身份的差距,让秦忠和王美娘这两个同属社会底层的贱民,这两个年纪相当的男女,没有来得及述说更多。他们也不可能将男婚女嫁的事情说出来。一个卖油郎娶一个名妓,说出来不会被人看好,更得不到人们的祝福。可通过一言一行,秦忠已经将对王美娘的真心真情表达了出去。妓女最缺少什么?就是真心真情。刘四妈说做妓女的,“不是个软壳鸡蛋”,不能太在乎自己,更不能看重自己,为了拉住大主顾,为了赚银子,要寡廉少耻,要自我作践。如果违背了主顾或者老板的意思,动不动一顿皮鞭,打得你不生不死,那时不怕你不走他的路儿。秦忠虽然是以嫖客身份出场,但对王美娘的真心尊重、无微不至的爱护深深打动了后者。王美娘继续在盛名之下过着朝欢暮乐的日子,每遇不如意之处,或是子弟们任情使性,吃醋挑槽,或自己病中醉后,半夜三更,没人疼热,就想起秦小官人的好处来。此处的秦小官人就是秦忠。秦忠为什么会对王美娘这般真心,除了爱慕之外,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也属于社会底层,也是贱民阶层。秦忠属于“士农工商”末尾的商人,而且还是居无定所的游荡小贩,就是拿着银子去逛妓院也会被妓院老板鄙视。王美娘的社会地位很低,秦忠不见得比她高多少,可在经济地位上秦忠无疑是底层的底层。人见人欺、夹着尾巴做人的相同境遇,让秦忠很能理解王美娘的苦楚。

    却说王美娘经常受到一个叫做吴八公子的恶霸纠缠,那恶霸屡次遣人来约,王美娘不想接,多次推辞。一天,吴八公子火了,领着十多个狠仆砸了妓院,把王美娘拖出房外去“游湖”。倔强的王美娘在船上掩面大哭,任凭吴八公子叫骂“小贱人”,“小娼根”,“不识抬举”,她抱住栏杆,只是嚎哭,如果恶人来拉扯就双脚乱跳,哭声更高。吴八公子大怒,教恶仆拔去王美娘的簪珥。王美娘蓬着头,跑向船头就要投水自尽,仆人们忙拉住她。吴八公子最后吩咐找了个湖边僻静之处脱去王美娘的外套和鞋袜,把她赤脚赶上岸去。
    王美娘受了侮辱,又在小路上跌跌撞撞,举目无亲,越思越苦,放声大哭。刚好秦忠贩油路过此处,上来相助。王美娘如见亲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了前因后果。秦忠陪着她一起流泪,取出一条白绫汗巾包在美娘的脚上,再亲手给她拭泪,帮她整理头发,好言宽慰。等王美娘情绪平定了,秦忠又叫了个暖轿,让美娘坐了,自己随后步行,护送她回妓院。
    
到妓院后,天色已晚,秦忠起身作别。王美娘拉着他不放。当晚,两人亲热了一场。王美娘对秦忠说:“我要嫁你!”秦忠心中欢喜,但怕美娘没有考虑成熟,一时兴起,又怕自己赤贫之家,美娘嫁过来后委屈了她。王美娘很严肃地表示:误入欢场后自己无日不想从良,只为未曾相处得人,不辨好歹,恐误了终身大事。平日接触的都是豪华之辈,酒色之徒,但知买笑追欢的乐意,哪有怜香惜玉的真心。只发现秦忠是个志诚君子,浫蹹你尚未娶亲。若不嫌我烟花贱质,情愿举案齐眉,白头奉侍。如果秦忠不要自己,王美娘发誓:“就将三尺白罗,死于君前,表白我一片诚心。”
    
秦忠很感动:“小可承小娘子错爱,将天就地,求之不得,岂敢推托?” 
    
妓女从良,最关键的是找对人家。王美娘解决了这个关键问题,其余都好办了。她为从良一事准备多年,积趱了数千金银寄存他处,现在全部取出,又买通刘四妈,最终说动王九妈同意她从良。于是,秦忠操办了一个朴素的婚礼,郑重地将王美娘娶进家门。王美娘舍去锦衣玉食,和丈夫秦忠过起了布衣素食的日子。

  这是一个妓女成功从良的典型案例,记载在《醒世恒言》中。书中还拖了一个大尾巴,说秦忠和王美娘结婚之后是如何地幸福。王美娘的父母都来团聚,她又拿出积蓄,秦忠有了铺子,生意兴隆,一家人生活富足美满。书中还说秦忠和王美娘白头偕老,生下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读书成名。
       为了劝导妓女从良,树立榜样,《醒世恒言》这么写是可以理解的。但在现实中这却不太可能。首先,我们知道王美娘才貌双全,在上流社会中生活交际;而秦忠布衣一个,是否识字都难说,夫妻二人的差距很明显,双方有多少共同语言很难说。如果不是秦忠之后表现出来的真心真情,王美娘很可能始终像开始一样,看不上他。其次,秦、王二人的身份决定,他们的儿子不能走读书科举的路子。贱民脱离贱业,三代之内,子孙都不能参考科举考试。至于夫妻两人婚后操持卖油生意,将油铺开得红红火火的情节,更多表现了农业社会对一个家庭的理想设计。秦、王二人的婚后生活应该是平淡无奇的,但对于二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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