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占花魁·受吐》第93回   蒋玉函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头里也改过小生。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原旧领班。’有的说：'想必成了家了。’有的说：'亲还没有定。他倒拿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婚配，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所以到如今还并没娶亲。’宝玉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要嫁着这么样的人才儿，也算是不辜负了！’那时开了戏，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平腔，热闹非常。 到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贾赦便欲起身。临安伯过来留道：'天色尚早。听见说琪官儿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宝玉听了，巴不得贾赦不走。于是贾赦又坐了一会。果然蒋玉函扮了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神情，把那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绻。 宝玉这时不看花魁，只把两只眼睛独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蒋玉函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按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的飘荡了。直等这出戏煞场后，更知蒋玉函极是情种，非寻常角色可比；因想着：'《乐记》上说的是：“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声音之原，不可不察。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宝玉想出了神，忽见贾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宝玉没法，只得跟了回来。 
【真珠馬】 東風吹動簷前鐵， 喚醒幽窗殘夢歇。 老身王九媽。 自從美兒出名之後， 真個填門車馬， 錢財日進。 前日秦賣油拿了十兩銀子， 要與我家美兒相處一夜， 我叫他過幾天再來。 誰想他過了幾天， 果然又來。 我家美兒又沒工夫， 只得又回他去了。 只是我拿了他十兩銀子， 心上過意不去， 約他今日又來。 咳！ 秦官人吓。 我家花魁女兒， 那有工夫招接你這賣油郎？ 今日美兒又往西湖陪酒去了。 家中甚是冷靜， 不免喚幾個丫頭， 到門首去站站。 丫頭們那裡？ 來了。 向晚理妝篋， 懶聽那幾聲啼鴂。 飄蘭麝， 款款把羅裙悄拽。 娘吓， 有禮哉。 好吓， 你們吃了自在飯， 不到門首去接孤老。 都像你們， 叫娘喝西北風不成？ 美阿姐天天在房裡， 燒清香、 吃苦茶， 㕶倒勿去說俚格。 你們要比美阿姐， 連脚跟也趕他不上。 我俚勿是人養格？ 今晚若沒有孤老， 每人要打一百皮鞭！ 阿好少打一記？ 一下也不饒。 妹子， 同你到門首去站站。 是。 天台有路應重到， 月缺難逢誓不歸。 列位姐姐。 孤老來哉！ 娘吓， 孤老來哉！ 什麼大驚小怪？ 是我的孤老。 是我的孤老。 這是美阿姐的。 吖喲， 又是美阿姐的！ 媽媽。 秦官人請坐。 有坐。 昨蒙媽媽相約， 今日又來叩府。 好說。 秦官人， 你的事有了九分九釐了。 這一釐還欠著什麼？ 小女還不在家。 那裡去了？ 俞太尉約他遊湖去了。 可就回來？ 他是年高之人， 定不坐夜， 到了黃昏就回。 如此， 待小可等一等便了。 如此請到客堂裡去坐。 媽媽請。 堂前盡種相思樹， 庭內偏栽並蒂花。 這裡是客坐， 那些王孫公子都在此吟詩作賦， 你也在此坐坐罷。 是是是。 我去整治果盒來與你消遣。 多謝媽媽！ 丫頭， 看茶伺候。 看四壁圖書、 一枰冷玉， 綺榻清幽， 碧窗瀟灑。 真個好精舍也！ 【步步嬌】 寂靜蘭房塵不到， 頓覺風光別。 如夢入神仙闕。 冰絃張， 寳鼎爇。 悠然竹韻瀟騷， 花影橫斜。 風動繡簾揭。 恰又早松梢漸轉樓頭月。 【沉醉東風】 泛霞觴瓊漿漫啜， 簇冰盤珍饈齊列。 良會， 語霏玉屑。 看銀燭光燡映花紅， 將洞房照徹。 正芳菲令節。 休把金尊暫撇。 猛拚個玉山頹， 送入溫柔深處也。 丫頭， 看大杯來。 小可不能飲了。 如此收過了。 這裡寒冷， 到小女卧房中去坐。 媽媽請。 這裡來。 此間已是。 你進去坐坐， 待我差人去接小女回來。 媽媽請便。 酒闌歸畫舫， 人去冷朱樓。 這就是美娘的卧房！ 看香奩尙啓、 寳鏡未收。 殘脂剩粉， 惟聞一陣氤氳； 繡帳錦衾， 妝就千般旖旎。 我秦鐘有何福分、 消受得起？ 【忒忒令】 漏沉沉將黃昏送迭。 影淒淒輸卻宿花雙蝶。 聽何處玉簫聲冷， 空悲咽。 天際彩雲怎躡？ 銀河涉。 鵲橋接。 願風恬浪絕。 開門， 開門！ 是那一個？ 美阿姐回來哉丫頭， 照好了燈。 酒入香腮紅一捻， 舞餘長袖綠雙垂。 兒吓， 有客在此， 你去陪一陪。 娘吓， 我醉得緊了末， 那裡還陪得客介？ 他是臨安有名的子弟， 你去陪一陪。 有名的麼， 在那裡？ 在那邊。 拉篤格搭！ 請了。 請了。 噯！ 不認識。 格個人才勿認得？ 他天天在我家門口， 刮刮刮賣賤人， 還不走進去！ 便宜㕶一個油字！ 兒吓， 為何吃得這般大醉？ 娘吓。 秦官人請坐。 是是是。 【好姐姐】 慢說琴調瑟協。 娘吓， 兒吓， 我只為傳盃斝， 沉酣麯蘖。 我向醉鄕去者。 任伊腸寸摺。 空饒舌。 我要睡， 倒要睡了。 敎我羅帶難鬆結。 分付莊周， 休將好夢瞥。 他倒真個睡了。 待我來打醒他。 媽媽， 他是酒醉之人， 由他去睡罷。 不要驚動他。 如此秦官人， 你坐坐也就睡罷。 是。 噲！ 秦官人， 他是酒醉之人， 你要放溫存些。 什麼說話！ 老身失陪。 媽媽請便。 丫頭， 看茶到房裡去。 他是酒醉之人， 一定怕冷， 待我將衣服蓋暖了他。 半夜三更， 要湯要水， 討人的便宜。 秦官人， 茶拉裡。 難為你。 啥說話！ 秦官人， 我想㕶格個人， 真正勿會打算盤格。 為何？ 㕶拿子十兩銀子， 要同我家美阿姐睡一夜。 我只要五百個老銅錢， 贖子我格身， 搭㕶做長久夫妻哉。 休得取笑。 美阿姐吃醉篤哉。 我房裡泡格好茶拉篤， 到我房裡去罷。 不要胡纏。 來啥。 放手。 來啥。 媽媽！ 阿一噲！ 啥格媽媽來爹爹？ 㕶肯子， 勿知我阿肯得來！ 勿吃好貨格！ 我且把茶暖好， 恐他醒來要吃。 呀！ 【園林好】 聽枝上烏啼慘切。 覷簷畔燕雛寧貼。 怎做得香偷玉竊？ 人自邇。 會空賒。 雲影障， 月偏遮。 阿呀， 我要吐， 我要吐！ 吖， 小娘子要吐？ 哪哪哪， 吐在小可這裡來。 茶來。 有茶。 幸喜暖好在此， 小娘子請茶。 哎， 熱！ 是是是。 小娘子請茶。 可要了？ 再拿來。 是是是。 小娘子再請茶。 可要了？ 不要了。 小娘子， 小娘子？ 呀！ 怎麼又睡了？ 【桃紅菊】 他那裡醉中天神飛夢越。 我這裡好似鏡中花難親怎捨？ 捱盡了永迢迢長夜， 捱盡了永迢迢長夜。 恰又早曉雞聲唱疊。 吖喲， 好醉也！ 衣服也沒有脫。 怎麼吃得這般大醉？ 下次不可吓， 不可吓。 你是那個吓？ 小可昨晚在此陪伴小娘子的。 我昨晚醉得緊了么？ 也不甚醉。 可曾吐？ 沒有。 我記得曾吐過， 又吃過茶， 難道做夢不成？ 小可見小娘子多飲了幾杯， 把茶暖好。 吐後， 小娘子果然討茶。 小可斟上， 蒙小娘子不棄， 連飲了兩甌。 髒巴巴的， 吐在那裡？ 恐怕污了小娘子的被褥， 小可將衣袖盛了。 放在那裡？ 在牀側。 咳！ 可惜污了你這件好衣服。 小可敝衣， 有幸得沾小娘子的餘瀝。 天下有這樣好人！ 你姓甚名誰， 作何生理？ 小可姓秦名鍾， 常在宅上賣賣什麼， 賣什麼？ 賣油的。 吖， 原來是秦小官， 請坐。 是。 阿呀坐了㖸！ 是是是。 秦小官， 你是做經紀的人呀， 積些銀子， 拿回去養家纔是。 此地不是你來往之所。 小可單隻一身， 并無家小。 吖， 你還沒有家小？ 是。 我且問你， 今日去了， 他日還來麼？ 幸得相親一夜， 我願足矣豈。 敢再作癡想？ 他日不來了。 吖， 不來了？ 不來了。 【雙蝴蝶】 願奢朝和暮、 夢魂呆念熱。 年和歲、 形影孑。 搗玄霜， 覓絳雪。 恰纔的博得個半宵歡悅。 薄劣。 想着我塵凡質， 我也怎生浹洽嬌怯？ 想着你瑤臺種， 教我怎生慢䙝？ 咳。 【江兒水】 聽汝言眞懇令人長歎嗟。 想焚琴煮鶴都磨滅。 你憐香惜玉多週折。 我琴心曲意多牽惹。 一段幽懷怎寫？ 半夜聯牀， 早種就相思萬劫！ 天色將明， 小可去也。 我還有話說。 小娘子有何見教？ 秦小官， 小娘子。 昨日吓， 難為了你。 今有白銀二十兩， 權為資本， 念你一宵之情。 請收了。 多蒙不棄， 三生有幸。 這厚賜決不敢領。 不是吖。 我們的銀子， 來得容易吓。 請收了。 不敢。 阿呀收了㖸！ 【川撥棹】 這是酬瓊玦。 愧些微少充資斧竭。 憑着你萬種溫存， 憑着你萬種溫存， 不能夠霎時歡洽。 想藍橋成故轍。 盼桃源誰理楫？ 天色大明， 小可告辭。 這件衣服， 待我叫丫環洗乾淨了， 送還你罷。 不必小娘子費心， 小可自去漿洗便了。 只是領賜不當！ 好說。 待我送你出去。 多謝小娘子！ 【尾聲】 閑情萬種從今掣。 論聚散浮萍一葉。 願結個再生緣， 歲歲團圓不缺。 請了。 請了。 秦小官轉來！ 小娘子有何話說？ 今日去了， 他日可還來麼？ 他日不來了。 吖， 不來了？ 不來了。 請了。 請了。 吓， 秦小官轉來， 轉來！ 小娘子， 還有何話說？ 這， 吓？ 沒有什麼了。 去罷！ 是。 請了。 請了。 咳！ 難得天下有這樣好人！ 又志誠， 又老實。 正是： 閱盡章臺畔， 敎人轉斷腸。 易求無價寶， 難覓有情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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