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千首禅诗品析
汾阳善昭(九首) 悟道 一悟大乘空,万境自然通。 圆融三界外,包含六趣中。 失旨终无物,得用有神功。 真个无心道,不是小人宗。 品析:汾阳善昭(945—1023)禅师是北宋临济宗的著名大师,住山西汾州太中寺太子禅院。他上承首山省念,下启慈明楚圆、琅邪慧觉、大愚守芝等一大批著名禅师,为临济宗在北宋中期从河北幅盖全国,取得绝对的优势而奠定基础。他的《语录》传闻天下,而其《颂古百则》,开了“文字禅”的先河。其偈颂题材广泛,又处处在道上行,如这首“悟道”诗,深入浅出,一般人也能领会其中的意趣。
“圆融三界外,包含六趣中。”悟后,人们就知道自己本有的佛性,禅心,圆融无碍,范围超出欲界,色界,无色界这“三界”之外;而欲界内的“六趣”——天人、天魔、人、畜牲,幽冥、地狱,自然也包容于其中了。 “失旨终无物,得用有神功。”既是“大乘空”,不论得旨、失旨,都是无所得,都是:“终无物”的。虽然“无物”,如果“得用”,必然会有“神功”,这个“神功”就是智慧和自在,若说“神通”,小道而已,不值一谈。 “真个无心道,不是小人宗。”禅宗所悟的是“大乘空”,也就是“无心道”。“无心”,为无我之心,无私之心,是大人君子们的品德。“小人”们,那是围着小智小慧、小我、私我转的,当然就走不上这条道了。 三教颂 夫子有真知,五常是要规。 百王不能易,千载洽昌时。 老子有丹诀,人间近可师。 去华能守实,此外更无知。 我佛有真眼,照尽世间疑。 三千大千界,一念能总知。 三教鼎三足,无令缺一物。 推穷因果门,究竟不如佛。 品析:唐代以来,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思想渐盛,到宋代就已成定论,大家彼此再没有什么多说的了。和平共处嘛,相互尊重嘛,只有协调均衡,才能共同发展。所以就成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历史证明着这一切。虽然三教都唱三教合一的调子,但自己总是感到比其它两家好一些,这也是常情。汾阳禅师这个“三教颂”,抓住了三教的根本和特点,对理解三教的同异也是有所帮助的。 “夫子有真知,五常是要矩。百王不能易,千载洽昌时。”儒家孔夫子,的确是有“真知”,有真理的圣人。儒家的“要规”、主旨,就是人世间君臣父子夫妇间的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常是纲常,是人类社会得以成立的根本准则。如果人类社会失去了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到了君不象君,(君为最高领导),臣不象臣(臣为国家公务员),父不像父,子不像子,丈夫不像丈夫,妻子不像妻子,那么一切都乱套了,人就与动物差不多了。这“五常”的准则,“百王”——无论历史怎么演变、政权如何更变,都是不可能把它改变的。人类的文明,人类的繁荣,千秋万载,都是靠着这“五常”来维系和协调的啊! “老子有丹诀,人间近(尽)可师,去华能守实,此外更无知。”老子是道教之祖,一部道德经,外王内道,并非无治世之学。不过汉唐以来,有关帝王治世的部分,被儒家吸取过去。道家演化成宗教性的道教。既是宗教,以出世为主,对于治世的那部分,就奉送给了儒家,自己一心一意修出世之道,其要点在一个“丹”字。“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老子所讲的“深根、固砥、长生、久视之道”,在道教中以“丹”的形式得到了充实和发展。唐末五代北宋,是道教内丹道派鼎盛之时,有丹则可飞升,羽化而登仙。长生不死,神通变化,再加上超人世的富贵温柔,谁不仰慕,所以“人间尽可师”,大家都可以去学。丹诀的要点是“去华(花)守实”,把生命中那花俏的、变化的东西去掉,只守护那稳定的,不变的生命根基。这一层关系把握住了,纯熟了,那“金丹”也就,有了。当然,老子还有“弃圣绝知”,以“无知”为目的的上层境界——禅宗就禀承了这一点,只不过“密而不宣”不公开罢了。 “我佛有真眼,照尽世间疑。三千大千界,一念能总知。”三教是各有所长,当然佛教的眼界气量要宏大多了。佛法有“真眼”,见道就有“一切智”,“根本智”,可以穷尽世界的一切疑难,是认识的最高峰。另外,佛法还有一切种智,大圆镜智。在当下一念之中,可以照遍三千大千世界。这样的认识规模,儒家和道家是自叹不如的。 “三教鼎三足,无令缺一物。推穷因果门,究竟不如佛。”三教如三足之鼎,不可缺一,缺一足,这个鼎——人类社会就会坍塌。这是古代中国人公认的道理。不过,要穷尽人生宇宙间无穷无尽的“因果”,这样的法门,只有佛教才具备,而儒道二家,当然是“自愧弗如”了。 秋夜 秋天静,僧寂寞。 夜更长,心寥廓。 谛思人不识,审细何依托。 不见有纤毫,应物随机作。 人问是何宗? 同道鸣金铎。 品析:汾阳善昭禅师在当时被誉为“河东狮子”,威震丛林,其棒喝偈唱,均雄浑刚健。而这首“秋夜”,却清新细腻,耐人细品。 “秋天静,僧寂寞。”秋日肃杀,万物凋零,春夏间的繁华喧闹,被几阵秋风扫尽,天地间似乎忽然静了许多。僧人们“坐夏”忙了一季,一到秋天无事之际,也感到几分寂寞。“夜更长,心寥廓”,无事正好坐禅。冬至后日长夜短,夏至后日短夜长,秋天的夜,是一日长于一日,这时坐禅,不寒不热,正好用功,心境也越来越宁静宽阔了。 “谛思人不识,审细何依托?”禅宗坐禅,是“思量个不思量的”“非思量”,这样的“谛思”默照,当然外人是不知其然的。在“谛思”之中,“审”——省的作用和力量绵绵细细,这个力量是从那儿来的呢? “不见有纤毫,应物随机作。”在秋夜的“谛思”中,“思”了些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一纤一毫的东西也没有。用《周易》的话说是“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但紧接着是“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汾阳禅师这里正是这样的境界火候。一方面“不见有纤毫”——无思无为。另一方面“应物随机作”——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可以神应万物了。 “人问是何宗,同道鸣金铎”,如果有人问这样的境界是从哪儿来的,目的和方法是什么? 我无言可答,但我的同伴们会在旁边摇起“金铎”——金铃,铃声会回答你这一切的,但你懂吗? 坐禅 闭户疏慵叟,为僧乐坐禅, 一心无杂念,万行自通玄。 月印秋江静,灯明草含鲜。 几人能到此,到此几能甄? 品析:坐禅到底是什么境象呢?有念还是无念呢?社会上众多学佛的对此常迷惑不解,汾阳禅师这首咏“坐禅”的诗,正好告诉人们其中的情境。
“闭门疏慵叟,为僧乐坐禅。”这是一个闭门不出,疏懒成性的糟老头,他出家当了和尚,又是大禅师,一辈子百事不做,就喜欢坐禅。 “一心无杂念,万行自通玄。”坐禅之时,的确是心无杂念,唯有那明明历历一团光辉。在这里是一重玄关,万事万行都在此出入,人们知道吗。若有杂念,这玄关之门就关闭了,万事万行就不得出入了。 “月映秋江静,灯明草含鲜。”说无杂念,可心中又明朗得很,外面的境物也历历在目,没有遗漏。远处,“月映秋江静”这是窗外的境,在其坐禅的观照之下;近处,“灯明草含鲜”,这是室内的境,也在其坐禅的观照之下——但仅是观照,并无杂念,许多人在这上面是分不开的。 “几人能到此,到此几能甄。”坐禅的境界其实很平常,没有什么神奇之处,只要你把那个心思放下就行了,放下就可以进入。但人们就是放不下那个心思,坐在那里心中老是东蹦西蹦,没有那种“闲门疏慵”的状态,怎么进入得了呢?的确,世上放得下,丢得开的人不多,所以是没有“几人能到此”。但是,如果能“到此”一游,就能甄别出这些境界是真是伪,是高是低了。 行脚僧 五湖四海尽曾游, 自在纵横不系舟。 今日忽因屏上看, 人人总持用机筹。 品析:这是汾阳禅师在“行脚僧”画屏上所题的一首偈颂,并表达了自己的观感。“五湖四海尽曾游,自在纵横不系舟。”行脚的僧人是“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虽是行尽五湖四海,三山五岳,名山大川,却不是今天乘机乘船去观光旅游,而是一双烂草鞋,甚至是赤着一双脚走出来的。风飡露宿,这样的“行脚”,除少数西方的“自然探险家”有此雅兴,众多的旅游者是不敢问津的。虽是风飡露宿,这样的“行脚”,辛苦之至,在精神上却是“自在纵横”,洒脱得很。苏东坡遭贬迁,曾有“身如不系之舟”之叹,这是身不由已,不自在的悲叹。而行脚僧也如“不系舟”,但却是自己当家作主,“自在纵横”的,与苏东坡之叹完全不同。 “今日忽因屏上看,人人总持用机筹。”汾阳禅师当年也曾“行脚”过,对“行脚”参学的好处心知肚明。但如今因“住持事繁”,脱不了身。今天在画屏上看见这“行脚僧图”,不免心中感叹。人们为什么达不到“纵横自在”的无碍界呢?那是因为心中的“机筹”——机关算计大多,并且执著不放——“总持”嘛,心中不空,怎么能达到“纵横自在”呢?
示众偈 春雨与春云,资生万物新。 青苍山点点,碧绿草匀匀。 雨霁长空静,云收一色真。 报言修道者,何物更堪陈。
品析:这首偈颂,以春云春雨为喻,向人们开示了用功之道和心地法门。《周易·坤卦》说:“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光弘大,品物咸亨。”但是,坤的这种“德合无疆”的功能,是离不开乾卦的“云行雨施”的。 “青苍山点点,碧绿草匀匀”,在朦胧的春云春雨中,远处山中的树,青青苍苍,如被染过,在太行山的赤壁上显得斑斑点点。近处的草,葱葱郁郁,如被梳理过,在平野上显得是那样柔和匀匀。 “雨霁长空静,云收一色真。”就在这云雨交替,山野葱郁之间,人们看到“长空静”,“一色真”的境象了吗?人们心中需要有如春云春雨这样的祥和之气,但也必须在“静”与“真”的心境中才能得以受用的啊! “报言修道者,何物更堪陈”,以上的境象,对照自己的禅心比较一下,琢磨一下,各位修道的朋友们,你们认为,哪个方面更可贵呢?禅心之用,应放在哪里呢? 寄迹五湖外,萍逢四海间。 凤栖桐树隐,鹤憩古松闲。 雨润香楼渍,莓苔怪石斑。 吉祥天献草,方称老愚顽。 品析:汾阳禅师的这首“书怀”,的确在众多的禅师中难得一见。真话难闻啊!特别是见道的高僧,被人们视为肉身菩萨,其内心世界,人们哪里看得见!当然,这首“书怀”,也没有什么隐私,一样地舒发了自己逸悦的禅心,不过总有点特别的滋味。 “寄迹五湖外,萍逢四海间。”陶朱公功成身退,携西施而泛五湖,被人们称为“美之至也。”而禅师是出家之人,当然不会“泛舟五湖”,更没有西施相伴,而是形迹在“五湖”之外的禅院中。虽在“五湖外”,但却接待着行如萍踪浪迹的四海参学者。 “凤栖桐树隐,鹤憩古松闲”,庄子说,凤凰非甘露不饮,非梧桐不栖,以喻志行高尚之士。有人迹之处,是看不到凤凰的,所以只要有凤凰栖歇的梧桐,必然处于“隐”地、人们所不知之处。白鹤仙风道骨,十足的出世飘逸的形相,它所栖息的古松,也因它的光临而显得格外悠闲。这里,汾阳禅师借凤鹤桐松自喻。对自己的心境和环境皆有自得之意。这对“西河狮子”而言并不为过,汾阳禅师完全可以如此自喻。 “雨润香楼渍,莓苔怪石斑。”寺庙内有些建筑是用檀香木建成的。俗称“香楼”,长年累月经风雨的浸蚀,也刻划出不少雨渍。而寺庙内布置的假山怪石,也因莓苔的浸染,而显得斑斑点点——汾阳禅师在这里不知度过了多少岁月,禅心上是否也留下相应的“斑渍”呢? “吉祥天献草,方称老愚顽。”汾阳禅师的修行的确出神入化,曾经有一“异比丘”——印度有神通的僧人对他说:“你道场中有六位菩萨,你应早日成就他们。”说完就不见了。汾阳禅师一首偈子记载了此事: 胡僧金锡光,为法到汾阳。 六人成大器,劝请为敷扬。 果然,他的弟子慈明楚圆,琅邪慧觉,大愚守芝、石霜法永、法华全举、芭蕉谷泉以后全是丛林领袖。所以,吉禅天宫里的天神们下世来供养汾阳禅师几棵灵芝草又算得了什么稀奇呢!他到老时也是一个“老顽童”,会开玩笑,所以对天人献草一事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慈明楚圆(一首,附李遵勗一首) 舟中寄李附马 长江行不尽,帝里到何时? 品析: 慈明楚圆(98一1039)北宋临济宗著名大师,门下流出杨歧、黄龙两大禅派,临济宗的极盛,实因慈明禅师而起。有关慈明禅师的趣闻极多,方外的且不谈,这首诗偈是他与宋仁宗的姐夫,驸马李遵勗的一段方内方外交谊的佳话,感人至深,千年来广为传诵。
“长江行不尽,帝里到何时?”慈明与李友相见的心情是迫切的,虽是长江下水之船,仍感迟缓,以至有“行不尽”之叹。帝里——开封汴京,与湖南潭州——长沙相隔是如此遥远,真不知几时才能赶到,与老友相会。 “既得凉风便,休将橹棹施。”这样的事情急不得,好在天有助缘,这时西风正紧,船帆高扬,何须再摇橹施棹。这里是安慰李驸马,生死有命,任其自然,不可妄施分外之力。 也是他们有缘,加之李驸马修行有得,居然把慈明禅师等来了,并一起住了一个多月,天天相与论道。最后一天,李驸马画了一个圆相,又作偈请慈明禅师指示: 世界无依,山河匪碍。 大海微尘,须弥纳芥。 拈起幞头,解下腰带。 若觅死生,问取皮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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