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家属的语气神态所提的问题里,你猜得出,家属心里的想法。 所以家属问:“傅医生,如果换做是你的家人,你会怎么选择?” 最恰当的回答,只是我借我之口,说出家属心里像说却害怕说的话。 因为,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1 时隔半年,不知道为什么《进·退》又被翻出来了,每天一堆新鲜事的通知都来自于这条旧闻。 师姐发过一条微博说:“没做的瘤子,总有一天会回到急诊来,再让你难受一回,纠结一回,无奈一回。所以,敬告各位患者,腹主动脉瘤,胸主动脉瘤,胸腹主动脉瘤,早发现早治疗,甭纠结,你一时犹豫没有做,早晚还得(因为破裂)回急诊来,到时候从容评估没条件,合并症又增加几条,身体条件更差,你就更难决定,更难咬牙,更无从抉择。” 《若将君心换我心,争忍不相寻?》里我也讲了类似的故事。其实在过去这半年当“老总”的时间,遇到过更纠结的家属。从住不住院到手术不手术,家属一路纠结下来,一天内跟我们科上上下下五个医生深入交流探讨了八九次,终于患者先撑不住,等不到结果就先离世了。 当然也有干脆的家属,预后费用一交待,患者家属直接说你给点止痛药,我们回去了。 “这痛止痛药能行吗?”家属最后往往会问一句。 “当然越到后面效果越差。”我说。 我不是患者,怎么可能知道有多痛? 2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低估了疾病对一个人的影响。 在PUMCH实习的时候,有一次完全只是为了写病历去问一下病史,结果病人拉着我的手痛哭流涕地说了一个小时。 那是个颈椎病的老太太,因为疼痛影响休息,影响活动,半年间吃过乱七八糟的中药西药中西医结合药无数,主动被动锻炼无数,按摩理疗无数,均无任何改善。最后某中医院来中医看了老太太的核磁片子之后说老太太你还是手术吧,老太太瞒着儿女跑到PUMCH看骨科,听说可以手术,老太太激动得下午自己背个小书包跑到银行去取了5万当手术费,去超市买齐了所有她能想到的住院需要的东西高高兴兴地住院。术前谈话把风险一说,儿女们犹豫了,又问老太太说你真的要做,老太太一看这情形干脆自己给自己签了手术同意书…… 老太太没有指责儿女一句,只是说,痛在我身上,他们感受不到,他们理解不了。 很多疾病,没有得到自己身上是很难理解其中痛苦。这些病往往旁人一听手术风险就想一个不要命的病治它干嘛,弄不好治反而治没命了。况且中国人向来崇尚的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是你没听过高反应性膀胱的病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说现在每次出门之前都要先查地图看去的地方附近有多少厕所,每个厕所相隔多远,把一切算好了还必须得穿着纸尿裤才敢出门;你没有听过特发性水肿的患者说每次坐公交快到站提前两站就得开始做准备,特别怕到站了会起不来迈不开腿。疾病对病人的生活质量的影响,可能是怎样颠覆性地打击。 老太太最后跟我说,她的老伴当年肺上发现一个2厘米的结节,不愿意做手术,最后肺癌转移到脊柱,压缩性骨折造成截瘫,两个月后就去世了。 我不知道这段经历是不是给予了她给自己签手术同意书决绝的勇气,但是每个人都带着自己不同的经历,使得他们会在相同的问题面前,做出不同的选择。 那些东西,无法感同身受。 3 多数时候,无法去指责这些患者的家属,毕竟生病的是他们的亲人,又不是可以没了一个换一个新的。 只是更多时候,我心里忍不住在说:“别唧唧歪歪地找些冠冕堂皇地理由秀关爱了,不就是没有钱吗?不就是担心人财两空吗?” 2015年新年没有心情倒数,全在患者家属沟通。 一个绝对有急诊手术指证的患者,以我的经验判断绝对是花费高预后差的,我顺水推舟点破家属心思,本来都准备不做了,一个家属觉得好歹这么多年老夫老妻,妈的事还是得让爸知道,于是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就翻转了:一群都不太愿意做手术的在场家属,不得不按照一个不在场但毕竟是长辈的意愿做手术。 于是电话一挂,几个在场家属竟然就真的当场撕逼了,互相指责埋怨,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咬牙跺脚般地签了同意书。 每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我都在想,一定得挣足够多的钱,免得有一天,因为钱的事,如此不体面地撕逼。 所以有一次类似这种多子女家庭为医疗费用分担问题纠缠不清,一个子女问我:“傅医生,如果换做是你的家人,你会怎么选择?” 我回答说:”我没法给你建议,我们家就我一个孩子,没这么复杂。“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还好至少我,出得起这钱。 4 真遇上钱多的。 胸主到腹主全程支架覆盖下来的老太太,手术做完后我们私下开玩笑说老太太身价过百万了,双侧全髋人工关节,主动脉支架,心脏支架……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结果,谁都没想到,准备出院前,老太太突发大面积脑出血。两天后,脑疝,老太太就这样去世了。 主任竟然也因为这件事,罕见地消沉了几天。主任仰躺在他的座椅里,跟我说,“小傅啊,有的事真的是命。” 5 曾经在急诊遇到过一个结肠穿孔的患者,跟儿子说了花费高预后差,儿子一听就没打算治了,后来女儿又打电话来问,儿子最后在电话里训斥他的妹妹,说你听不懂医生的意思吗,花了很多钱可能还是没有用! 我说你们出去商量吧,我还有别的病人。到下班的时候家属也没再来找我开住院证。但是当我离开医院的时候,竟然看见那个感觉薄情寡义的儿子,蹲在医院门口,三十几岁的人,全然不顾及形象地,嚎啕大哭。
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命运让我们短暂地在一场场悲欢离合里相遇。在每场相遇里,你要做的只是你该做的事,不要过多的参与,更不要去随意的评价和指责,因为你不知道,对方曾经走过怎样的路。 而命运,又终将把我们挟裹进,不同的前路。 2015-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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