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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

 路上的人524 2015-02-11
多年以前,这儿很热闹。那会儿村子没有修路,小商小贩们就隔三差五挑着自己的货来村上卖。有挑着自家作坊打的豆腐豆干的、有挑着零散批发的针头线脑的、还有偶尔来回收鹅毛鸭毛头发辫子的。他们当中有的是“常客”,为村民所记得,有的只露过一两面,因此很面生。只要他们一来,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就觉得热闹了。
在夏天,挑豆腐的趁清早的凉快天就吆喝开了:豆腐,豆干子哦!冬天大雪纷飞,他就踩着雪坑过来卖。他走的是几年下来雷打不动的路线:从东边村口进来,沿着村边转着往下走,走到我们这边,也就是最南边,再从中间的一条路穿过去,一直从北边走出村子。西边只有几户人家,还有常年不在家,大门紧锁的。
从天麻麻亮起,听到他的第一声吆喝,到最后一声慢慢消失,整个过程持续半个小时左右。他的声音很硬,收声处有点干涩,像是呛到水了。可是这是大家最熟悉的声音。
大一点的孩子捏着钱生涩跑去买两块豆腐,一群小孩子往往会跟住养着的白豆腐的褐红水桶一段距离,而挑豆腐的则会笑着撵走他们,有时也会发给他们一点儿茶干,如果有剩下的话。
每次我家买豆干和豆腐时,我总会看到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蹲在他的篮子前面,旁边放着大水桶。
他很仔细地用右手码好一排豆干,轻巧地放在秤盘上面,一口报出价格,常常他会再添一两块干子,只为抹去零头。秤砣已经生锈了,秤盘有一块缺损,秤杆乌黑发亮,上面有一排密密麻麻的白花点,是用小钉敲进去的。捞豆腐时,他掀开盖布,如果在寒冷的冬天,他会戴上洗衣服常用的黄胶皮手套,一只手伸进水桶,托起水嫩的豆腐,顺手上秤。
这些动作我都见惯了。碰到大人买的时候,他们之间会寒暄几句,倒也客气,我就在旁边看着。有几回我拿着钱去买,他并不说话。我记得他手上有茧,很粗糙,手背青筋暴露,微微发黑,泡在水里有点发红。我估计他手指关节说不定会很疼,经常泡冷水里谁受得了呢?
挑豆腐的很老实,话不多,略微带点腼腆。碰到天气好的时候,他还会跟买豆腐的人讲讲话,大部分都是问候,还有提到自家的一对儿女,因为要供他们念书,所以夫妻两个会累很多。每逢说到这块,他总是咧嘴笑,露出豆腐一样雪白的门牙,很满意的样子。
还有一个挑货的。他的货不是吃的,而是用的,因而不常来。每周的一个下午,大概两三点左右,如果你认真听村子里的动静,你会感觉到一阵子小鼓声。咚咚···咚咚···没错儿,那就是摇大鼓的来啦。这是村子里面小孩最得意的时候。
鼓声从村头一直闹到我们这块儿。断断续续,一点也不吵人。小孩子们一阵风似的朝鼓声那边跑去,然后紧紧地跟在挑货的后面,想等他放下挑子后,再瞅瞅筐筐里有啥。我早就研究透了,可还是忍不住去凑热闹,有几回是跟着外婆去挑针线的。
我们管他叫摇大鼓的,尽管那个拨浪鼓算不上大。那面小鼓有巴掌大,圆形的鼓面绷着一张旧皮,两面靠近中心那块儿,各有一个明显的凹坑,是被小绳子拴住的珠子砸出来的。他握住鼓的把儿,灵活地扭动手腕,于是小鼓就摇头晃脑,甩起“小辫子”,使劲砸鼓面,咚咚···咚咚···很清脆响亮。当时谁都想上前去亲自摇一把那面小鼓,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让。
他的肩上挑着两样,前头是一个橱窗,一米长宽的样子,里面分成两层,放着针线、纽扣、锥子、发夹等等,都是生活小用品,颇受妇女欢迎。后头是一个小篮子,作为“仓库”,前面的货卖完了,就可以从后面往里添。
摇大鼓的从山边的庄子来,平时不说话,就在讲价的时候低声几句,看起来脾气很温和,不容易跟人发生矛盾,这与他的大个头粗模样倒不大相符。因为顾客无一例外都是些前来挑选针头线脑的妇女或者买橡皮、小刀片、玻璃珠的小学生,于是村子里的人对他就知之甚少了,不知道他多大年纪,是否有几个小孩要供念书,那些价格地道的货是从哪儿批来的。
在以后的较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能听到这样零碎的小鼓声。这位货郎踩着手中摇动的旋律,轻巧地走进村子里,就像一股青浪随着山间的小溪流淌到人间,给这个原本安静却显得无聊的村庄带来鲜活的气息,在小孩子们眼中更是如此。
多少年过去,那些货郎们踏过的土山头、跨过的小河沟还有躲过雨的旧屋檐,早就同他们一样消失不见了。公鸡打鸣取代了那叫卖声,轰鸣的挖土机四处开挖水塘、河沟,同时也将人们脑海里仅存的那点小鼓声慢慢剔除了。
二零一五年二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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