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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至真至情的美文《启蒙者》

 無情360 2015-02-15

《启蒙者》

作者:马进祥

编者按:本文于今日(2014.9.3)刊登在《兰州日报》副刊上,作者以朴实无华的文字抒发了自己对启蒙老师感激和思念之情,实乃至情的人,至情的文。只有象作者那样对生活有着独特感受的人,才能写出使人味之无穷、闻之动心的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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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献给即将到来的教师节


我家大门外的场院边上,长着三米多高的一棵蓬头大榆树,树干黑粗如伞把,顶部从砍掉的断面长出的许多枝干,被我父亲或是爷爷编织成向四周延展开来。炎炎夏日里,大榆树如同一把大伞,在我家门外的场院里撑起一片阴凉,引来许多小伙伴来玩耍戏闹。大孩子带的小孩子,大娃娃把尕娃娃一放,开始“挖五子”、“老鹰捉小鸡”、“丢手绢”的游戏。稍大点儿的青年人则对着从树干截面发出来的横枝杈跳将起来做引体向上,比赛谁做几下?父亲说,这棵榆树是我们家的宝,1959年,正是这棵榆树的榆钱榆皮救了全家人的命。父亲出远门回来时,老远看不到家,却见到了树;见了树,心里就踏实。


儿时……王老师挨家动员适龄娃上学。他爬了几座山来到我们庄子时,我们几个尕连手正在这棵大榆树底下玩。


听老师到了庄子上时,我们既兴奋又紧张,从榆树下呼啦都散开跑了。过了一会儿,听说老师到了我家,我又好奇地跑回家,在窗外偷听:娃还尕呢,正玩呢,怕上不成学。家里玩,学校里也是玩嘛,学校里娃多,能泼皮一些呢。


我父亲犟不过老师,连求带哄。于是我被哥领到刚落成的尕新庄小校。


有官名吗?木。还是那个王老师。哥进良,你就祥吧。王老师一句就决定了。第一次进校,新鲜,懵懂;只对教室窗台上那座从未见过的滴答作响的小燕子闹钟感兴趣。没想王老师随口起的这一声“马进祥”就能站出一大片的名字陪伴了我的大半生,并还将继续伴我的余生。


为了我上学,母亲赶着做新衣裳。母亲说,家里穿的这衣服太寒碜太落怜,别人笑话呢。可是,家里困难,而且按人口供应的布票都用在为哥娶媳妇送彩礼了。父母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做了件单面新的棉裤(只有面子是新的,棉花和里子都是旧的)给我穿上。


上学啦,就不能穿衩衩裤了!母亲把新棉裤做成了有裆裤,说:再穿衩衩裤同学们会笑话滴。可是不到7岁,有裆裤我没有穿过……内急,水火无情,我只有哭。王老师带我到茅坑,帮我解裤带带。


上学不久,王老师发现他教的课文我很快就会了,他一句句还没有教完,我却能连贯读下来,于是,经常让我领读。那时,因为教室缺,学生少,一间教室里分两排,分别两个年级的学生。当高年级同学被打发到院子里用石子儿或者是废旧的电池芯在地上默写生字时,我便被王老师安排给同学们领读课文了。有一次,我哥被生产队上派到学校里搬运什么,老远听见教室里有娃在领读,细听,则似他弟弟我的声音,便凑到教室窗外看,果然是我……这些,我当然浑然不知。我哥没上过学,觉得这事很了不起,回家告诉了家里人。目不识丁的父母便夸我心灵有出息。而我则觉得这么小的事,居然使家里人这么高兴,既觉古怪又心生一丝骄傲。


假期里,王老师照例翻几座山来到我们庄子里,挨家挨户做家访,顺便动员适龄儿童上学。又来我们家里,父母照样十分热情,让到大房炕上。


铜火壶(生木碳的烧水壶,中间火筒,四周装水)点着了,冒着屡屡呛人的青烟。父亲招呼着客人喝茶,因为没有就茶的馍,母亲则忙把一碟青稞炒面用碟子端到炕桌上,放两个自制的木勺勺请客人就着茶“丢炒面”。


这种吃法是需要某种技巧的,需要用勺子把面从碟子里划拉下来,压磁实,切掉毛边后将方块状的炒面平铲上,对着自己张开的嘴巴丢进去,然后用茶水冲着吃。一次,一位上海口音的下乡干部来家里,父亲示范给他:丢一口炒面喝一口茶,吃得香。于是,这位上海干部也学着父亲样,铲了一大勺使劲往自己嘴里扔过来……结果可想而知。由于没有经验丢不准导致满脸是面,其状甚是滑稽。干部不好意思地用上海话加杂我们的家乡话说,丢得高了一点儿……常被我们当做笑话说。


母亲在厨房里忙着做简单的饭。因为客人是我的老师,我不敢进堂屋里,在厨房里帮母亲烧麦草火,但又想知道王老师对我父亲说了啥?于是,借口捡柴火,在窗户外观察打探,意外的捞了一句王老师的话:这个尕娃人成哩,以后会有出息呢,课文教一遍就会了。他会了我就轻省了,就让他教其他同学们……


这是我从老师口里真切听到的关于自己的评价,因为偷听来的,更知道了自己的价值——这是我人之初获得的最高奖赏! 然而,这句可能连王老师本人至今想不起来的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不断滋长着我的自尊,默默地激励了我的一生。从此,我明白了:鼓励,对于一个孩子的教育和成长是多么的关键啊!


王老师文化程度不高,家住本村马圈沟庄子,在当时教育要革命,村村办小学的背景下,在师资奇缺的情况下,从本村请来当老师,属于农村的“社请”老师——即不脱产的农民教师,其报酬在那个年代合成劳动工分,等同于农村劳动,年底分粮。但是,王老师对于管理学生很有办法。许多嬉闹的同学听到王老师来了,一下子若开水锅里倒了一瓢凉水——戛然安静下来了。所有同学都有些怕他。但是,唯独我不怕,大概只有我是王老师从没有批评过的学生。小时候的我觉得似乎和王老师之间有着某种默契甚至有着默默中的交流;我感觉着他的眼神,这眼神传达着老师的要求和希望;我也从未有过使他生气失望的行为举止——不,或许也有过,但王老师以他的宽厚和包容娇惯着我,以一个长者的爱心仁慈呵护着我,默默关怀和注视着一个从邓家山上下来的异族孩子的进步与成长。


考上了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的寒假里,我回家了。正值春节,我哥说你应当去看看大队(村)的曹书记,说曹书记总表扬你,说你是咱大队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要大家向你学习哩。我听了感动,但心里惦记更多的还是王老师。我说,看书记,就得先去看王老师啊……因为空手进不去,那时拿份礼不容易。于是,他买了礼并在他的陪同下我俩去看了曹书记;我又用大学里发的寒假的生活费买几个冬果梨和糕点一起看望了我的恩师——家住邻村、和我家一样贫困的王老师。


但是,由于王老师文化程度低,一批批“社请”教师经考试转正的机会都与他擦肩而过。他收入很微薄,一直过着与本村农民毫无二致的贫困的生活。


十几年前,他给我写过一封信。大意是最近对于类似他这样时间很长的“社请”教师国家有个政策,可以转成正式编制的教师。但是,因为年龄大了,这可能是末班车,以后怕没有机会了;由于名额有限,他没有门路,又担心可能存在的走后门把他顶替刷下,错过机会而老无所养,问我能否给他帮忙?人之将老,生活堪忧;其言也善,情之凄凄,十分令人难过。那时,我虽在省委工作,但也是一般的职员,人微言轻,从未办过此类事情。好在认识州委当时管教育的领导,试着打听了一下,回话王老师的条件刚好在政策范围之内,木麻哒。遂告知王老师可以放心。王老师心里的一颗石头落地了,给我写信来,连连说多谢,多谢。 临近教师节,全民尊师,我不由想起我这位启蒙老师来。 谨以此拙文寄托我对我这位启蒙老师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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