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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曲折背后,都安放着一句笔直的誓言 | 单读

 残云伴鹤归 2015-02-18



· 我们要向你介绍一个人,一个坚持的人。仅仅标题这句话,就足以让人对他肃然起敬。他叫做严明,做过十年摇滚乐手,十年记者,目前作为独立摄影师的他已是法国“才华摄影基金”摄影奖得主、侯登科纪实摄影奖得主,他还出版了一本摄影手记,叫做《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


· 也许你知道,即将出版的三月份《单读09》以耐心为主题,那么,能够说出这句话的男人,有什么理由不成为我们的访问对象呢?


去年,严明的新书《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问市,一片好评。


仿佛我们只能依靠这种一时的成功,来辨认那些认真做事的人。但在那之前,作为一名摄影师的严明,已经扛着相机工作很久了。


在他身上,我们发现了《单读》这次采访对象的几个共性。


首先是他用手艺人的态度来对待摄影。行走,重复,漫长的等待,在胶卷里装满的“仪式感与庄严”。


其次是他的身世,我们称之为县城经验,尽管现在栖息于都市,依然诚实地面对日常生活、底层叙事,保持一颗悲悯的心。


我们请他解释什么是他所理解的耐心,他引用自己书中的说法,“我知道所有的曲折背后,都安放着一句笔直的誓言。”不那么浪漫的说法是,“你看一个摊煎饼的人,他很娴熟地把饼从空中翻转,精准地落到铁板上,你会觉得这是一个行业的标准。”


严明身上的这些共性,和个性,足以为《单读09 耐心》破题。






《单读》:有没有想过,那么多人急匆匆地在这个时代奔跑赶路,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你这个背道而驰的人的照片和书?


严明:我也不确定,因为这么多年我一直站在那里没动过。可能大家都跑累了,一转脸,突然很好奇:“咦,这个人怎么可以不动呢?”我觉得可能是我讲了真话,我给别人贡献了我自己用时间和亲身经历去走通的一条路,一个我想明白了的道理,这是一个掏心掏肺、没有矫饰的东西。


《单读》:你怎么看待环境和坚守的关系?环境对一个艺术家的影响真可以这么大吗?


严明:我一直坚信,自己是最大的环境。某种意义上,外界环境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毁掉你。然而,我们的身上应该有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东西,能够时刻保有对世界的态度,有了这个态度,你就会有一个属于你的反应或呈现,它可以是你的作品。被动、迎合最后会没有了自己。好比世界需要的好歌并不只是悦耳,好照片并不只是悦目,那样的话,就根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做歌手和摄影师,有几个代表就可以了。艺术归根结底是一个“与我有关”的事,一定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反映和判断,这个需要及早认清,时刻保持警惕。


《单读》:对你来说,譬如?


严明:譬如最初你可以在乡村跟一位抱着猪的人坐在一起聊天,可后来如果你变得会嫌他脏了,你说这是多大的改变?你就是变了,与他们不是同类了,同理心、平民意识都消失了,更没了悲悯。对于这个问题,我认识得很清楚。我保护了四十多年的心,不能让它再轻易落了尘。“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单读》:你一直在拍国人,并且绝大部分来自县城与乡村,草根居多。我知道你是一个反题材者,但你把你的镜头自然地聚焦到了他们身上。你觉得贯穿你所有照片的魂灵是什么?


严明:我们的命运。我对于人很感兴趣,特别是我们同时代的人,在这个世界、这个社会、这个历史时期,他们好与不好的状态、细微的喜怒哀愁,包括他们的无计可施。


本文系节选,全文敬请点击阅读原文预定《单读09》套餐。




《朝天门码头贵妇》 重庆

起初我认为某些高潮图景总会在高潮的地点上演,所以我一直想在朝天门拍到一张不错的照片,配得上我寒来暑往上上下下的一往情深。但我又真心觉得,朝天门是一个好得可以不拍照片的地方。我心甘情愿沉静于此,我愿意每次面对它都如恍若初见。但是,2009 年1 月某日傍晚,朝天门台阶上一位贵妇身影的出现,让一切都得以改变。

她带着一身丰腴的气质,远远地就说明着与这江边的格格不入;她踩着颤颤的步伐,时时地交代着她对这码头的统摄。当时是我从上游的蔡园坝往下,经过一下午的步行即将从滨江路走到朝天门的尽头。她的气场让我头皮一阵发麻,细汗随时准备渗出额头,手中禄莱相机早已调好了曝光组合。此时,她的步伐带动我的心跳,她的光芒,直视也像是一种冒犯,直觉告诉我不必离她太近,好让她的光芒有四散的空间。她那如同朝天门城楼般高耸的发髻、高尚的毛领大衣裹起富态的腰身,全部重力交由穿着紧绷铅笔裤的双腿支撑,再汇聚于细细的高跟,将台阶直踩得磕磕作响。她从容地走入取景器的中央,快门的触发也顺从了她的从容。

她就是上半城遭遇下半城的故事,她就是下半城滋养上半城的缩影。

据说,下半城的游轮业务是她的生意,上半城的消费是她的生活。她那天的出现,完整了我对这上下的理解。这就是码头,有多少希望从这里登陆?又有多少结局在这里消逝东流?

《内衣女孩》 广州

我曾拍过一位坐在床边更衣的女孩,她叫梦溪。自小在英国读书的她,几年前的一个暑假回到广州,和我在我的个展上认识。她问我能否为她拍照片,开始我很抗拒,因为从没想过应邀为一个文艺女青年拍照。她说自己在大学读艺术,也经常给国外摄影师做模特的,想看看在中国摄影师镜头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还特别交代我不必有什么顾虑,尺度、美丑都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之内。我觉得这姑娘心态很好,也是给我自己练胆的一个机会,于是决定一试。

我们相约在互为陌生人的状态下开始那次拍摄。拍了三天,郊外、影棚、她的卧室都有,各种着装甚至无着装的都有。总之,拍了很多场景很多张。最终我认为成为作品的只此一张,是更衣过程的自然抓拍。不多的光线从合拢了帘子的窗口进来,洒满床边垂下的大花裙、黑短发和踮起的涂了甲油的脚趾头,还有那双手正在整理着的半透明的青春。

后来,尽管我反复地跟好奇的朋友声明,我非常佩服和敬重这个懂艺术的女孩。我告诉他们,拍摄中最大的难度其实是我在调度“除衣” 的时候,那些指令词汇是多么的难说出口!但总是有人反复问着“难道没发生点什么?”、“不会连手也没牵一下吧?”,有几次在幻灯交流会上,放到此照片时总有好事者强烈要求“细讲一下”。讲你妹呀!兄弟不才,让诸公失望了。

如果真要我说出感悟,我想说:通过那次拍摄,我懂得了——艺术问题不是你多费劲或想怎样,也不是尺度问题。不是谁比谁长得好才更有胜算,也不是谁比谁更有经验去复制某种模板,而是我们共同的、对身体和生命的一次没有准备的打量和一声慨叹。当然,也不是我非得牵过她的手。

是我在拍摄这张照片时,我的双手在颤抖。

《我的父亲和我的儿子》 定远

在我要去上大学前,父亲去百货大楼花了八十多块钱给我买了一把广东产的红棉牌吉他,应该是看我当时对音乐太痴迷了吧。在他的极力主张下,我和妹妹读的都是师范院校,在我们即将迈出家门的时候,他凭自己的经验替我们选择了一种旱涝保收的“稳妥”。

可惜我实在不是个受得住“稳妥”的人。离家转眼二十多年了, 我竟然还是一个看上去毫无定性的人。毕业后分配在外地的中学教书,没两年就辞职跑掉,让父母揪心了好些年。后来搞音乐,颠沛流离十年,他们也是极为牵挂。直到后来做记者,经常给他们寄些报纸,感觉他们才安下心来。又十年之后,我又跟爸妈说,我又想辞职了,去搞摄影,他们再次陷入了无边的担忧。

我这代人,跟上辈人的交流着实很少,或者基本不交流,更多的情感都闷在心里。国人的情感,太内敛也太压制并且好拖延。现在每天我的儿子临睡前一定认真地跟我说“爸爸晚安”,我都很慎重地也跟他说晚安。我常想,我都从来没有跟我的父亲说过一声“晚安”,更不要说“我爱你”了。父母与子女间只有些最基本的关心,我也只在一些生活变动的节点上知会他们,这个节点又新成为他们担忧的起点。

父母年龄越来越大,让我这个已经习惯在外奔突的人越来越心有惴惴。特别是我的父亲七十多了,身体不好。这几年的暑假,我都会带儿子回老家与他们同住些日子。每次都发现他们又老了一些,尤其是父亲的说话、思维都不似以前。记得有一次在老家,父亲在说到关于我工作的话题时,叹了口气:“唉,做什么不行呢,能找一口吃的就行了。”这句话应该是他们对于我职业问题的意见终结,之后再也没有对此说过什么。生活的事,要求已经降到了底线,反倒都轻松了。只是他们对我没了担忧,我对他们的担忧却与日俱增。

……

我做得到的,我竭力做到最好;我做不到的,可能我永远也做不到。

或许生命并不意味着成为了什么、做到了什么花好月圆,它原本就是这般的自在安然。

重要的是:我们都还在,我没有成为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云墙》 重庆

重庆的大佛寺,寺外新平整的土地上飘来了一堵云一样的花墙,让我喜爱有加。我在一篇日记里这样写:古典和浪漫的情怀,分明还行在这片土地上,还飘在天空中,还流淌在那位决定这么干的工匠身上。

很多人看到这张照片会提出荒诞感这个词,是的,有荒诞感的,但它也是有浪漫的姿态的。我认为荒诞感也是现实的一部分,传统的去与留,变与不变的挣扎会通过荒诞感显现出来,它们也是这个时代的心电图,昭示着我们精神的挺拔与萎靡,隐忍与超脱。

“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田园,是我们这个基于农耕文明发展起来的国家的载体。诗、酒、歌、画都从中来,打动着我们并慰藉着后来的灵魂,它抹平了一切痛苦与不安,那应是荒诞发生前的样子。“此心安处是吾乡”,家乡不能只在诗酒歌画中,留住并延续残存的中国式的浪漫美好,是我心所愿。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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