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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德昭从大殿里退出来，面色死灰，失魂落魄。等在外面的随从们赶快迎上来，赵德昭声音嘶哑地问：“你们哪个带着刀？” 随从们回答说：“这里是皇宫，不敢带刀。” 赵德昭转身走向宫外，他走得很急，步子踉跄。随从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忙追上去，看见赵德昭走出宫门，走进路边的一处茶果铺。茶果铺的主人从赵德昭的服饰上看出这是一位亲王，慌忙退到一边。 赵德昭开始在铺面里翻找，找到一把切水果的尖刀，垂头思量片刻，深深呼吸，然后把手里的尖刀猛地刺向自己的咽喉，横向一抹。鲜血喷射出来，随从们尖叫着冲进水果铺，上前抱住赵德昭，按住他的伤口。 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鲜血从赵德昭的脖子上汩汩流出，根本无法止住。随从们大声呼叫，绝望地发现赵德昭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正在死去，因为他现在只想快一点死掉。 赵德昭，字日新，是宋太祖赵匡胤的二儿子。宋太祖一共四个儿子，长子赵德秀和三儿子赵德林早亡，剩下赵德昭和四儿子赵德芳。赵德昭的生母是贺皇后，赵德芳的生母是王皇后。 关于赵德昭的死，司马光在《涑水记闻》中有一段记述。太平兴国四年二月，宋太宗赵光义御驾亲征，率军北伐，于当年五月灭掉北汉。七月，宋太宗乘胜向幽州进军，顺势讨伐契丹，结果在高梁河一战中惨败。 宋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宋太宗一路狂奔，逃往涿州。为了摆脱追兵，他还匆匆换上平民的服装，乘坐一辆驴车潜逃，一个昼夜竟然跑出去三百里，最后总算甩掉了后面的辽军。混乱之中，宋太宗的腿上挨了两箭。 赵德昭也参加了北伐。宋军从幽州城外溃败下来，当时的形势十分混乱，大家都不知道宋太宗的下落，以为皇帝已经死在乱军之中。国家不可一日无君，当时就有人提议拥立赵德昭，后来得到宋太宗的消息，证明只是虚惊一场，也就不再提此事。 但是，宋太宗听说了紧急关头的那个建议，很不高兴。当初在灭掉北汉时，宋太宗曾经许诺要给将士们奖赏。高梁河的惨败，宋军损失巨大，加上宋太宗自己的箭伤，让他没有心情兑现从前的诺言，引起大家的议论和不满。 八月间，有一次赵德昭向宋太宗提起此事，宋太宗大怒，冲着赵德昭吼道：“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赏他们也不晚！” 短短一句话，含义深刻，也泄露出宋太宗心底最关切的一点。任何朝代，如果皇帝认定某个人威胁到自己的皇位，这个人通常不得善终。赵德昭明白这一点，心中绝望恐惧，从皇宫中走出来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一把尖刀，毫不迟疑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赵德昭之死，让宋太宗又惊又悔，匆匆赶到赵德昭的身边，抱住他的尸体大哭，说：“痴儿，何至此邪！” 赵德昭的命运，说起来令人感慨。按照一般的逻辑，他原本应该坐在皇太子的位置上。宋朝的做法，一般皇子出阁之后就会册封为亲王。赵德昭性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宋太祖赵匡胤非常重视这个二儿子，对他寄予厚望，让他从底层做起，多一些历练，循序渐进。 所以在宋太祖时期，赵德昭做过贵州防御，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没有王爵。其中原因，很可能是宋太祖的猝死来得太快，太意外。 宋太祖之死、宋太祖传位给弟弟宋太宗赵光义，一直是一桩历史迷案，有所谓“斧声烛影”之疑。 《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宋太祖患病，听说盩厔县（陕西周至县）有一个名叫张守真的人，神仙附体，能够预知福祸，后来做了道士。朝廷派人把张守真请到京城，住在建隆观。王继恩受宋太祖的委托，让张守真在建隆观里搞了一个请神的仪式。神仙被请来，通报了一句话，说的是：“天上宫阙已成，玉锁开，晋王有仁心。” 然后神灵消失。晋王就是赵光义，宋太祖听说此事，连夜把赵光义找来，托付后事。宫中侍者全部退避一边，远远看见那边的烛光下面，赵光义时而离席，好象有所辞让。宋太祖拿到一柄柱斧，以斧戳地，大声对晋王说：“好为之”。 然后宋太祖解衣就寝，鼻息如雷。当天夜里宋光义就留在宫中过夜。到了五鼓时候，值宿的人发现宋太祖已经没有了呼吸。宋光义在哥哥的遗体前接受遗诏，即皇帝位，就是宋太宗。 天亮以后，宋太宗在殿堂里宣读宋太祖的遗诏，放声痛哭，同近臣们一起瞻仰宋太祖的遗体，据说是“玉色莹然，如出汤沐”。 《涑水记闻》记录了另一个版本：宋太祖死时，天已四鼓。宋皇后立刻派内侍都知王继隆（应为王继恩）赶快去找赵德芳。王继隆认为宋太祖一直有意传位给晋王赵光义，于是自作主张，派人赶到开封府去找晋王。 比较诡异的一点是，深更半夜，晋王府的门前竟然坐着医官贾德玄。贾德玄解释自己在此的原因，听起来更是神奇：夜里二鼓的时候，贾德玄听见门外有人高声喊：“晋王召！”。 贾德玄赶快开门出来，可门外并没有什么人。贾德玄回去，不久又听到同样的喊声，出来看还是没有人。如此重复几次，贾德玄心生疑惑，担心晋王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所以赶过来看一个究竟。 王继隆和贾德玄一起叫开晋王府的门，把宋太祖的死讯告诉赵光义，请赵光义立刻进宫。赵光义大惊，犹豫不敢行，说：“我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然后赵光义返回府中，很久没有出来。王继隆催促他说：“如果耽误太久，恐怕要被别人占了先机。” 三个人在雪中步行赶到皇宫，叫开宫门进去。王继隆请赵光义在直庐中等一等，他自己先进去通报一声。那个行为神秘的医官贾德玄此时又开口说话：“便应直前，何待之有？” 意思是让赵光义直接进去，不必再等。赵光义几个人于是直接走进寝宫当中。宋皇后听见王继隆回来，远远地问：“是德芳来了吗？” 王继隆回答说：“晋王来了。” 宋皇后大吃一惊，看清楚当前的形势之后，转而对赵光义说：“官家，吾母子之命皆托官家。” 赵光义哭着说：“共保富贵，无忧也。” 一句“共保富贵”，意味着一笔交易的达成，也道出全部的玄机。赵光义登基之后，宋皇后被尊为“开宝皇后”，一直在宫中住到至道元年，那年四月去世，终年四十四岁。 那位神秘的贾德玄后来的官职做得并不大，因为他比较贪财，但宋太宗也没有太难为他。 据说，宋太祖传位给弟弟宋太宗，是遵照母亲杜太后的遗嘱。杜太后病重的时候，问守候在身边的宋太祖赵匡胤：“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君临天下？” 宋太祖伤心得说不出话来，杜太后不停地追问，他只好说：“仰赖父母祖宗的德行。” 杜太后摇头，“不对。当年周世宗让自己幼小的儿子接班，如果是一位年长的君主，你不会有机会君临天下的。所以，将来你百岁之后，应该传位给弟弟光义，光义之后再传为光美，光美再传给你的儿子德昭。如此才是社稷之福。” 宋太祖赵匡胤一共兄弟五人，除去早死的两个，剩下赵匡胤、赵光义和赵光美（后来改名赵廷美），三个人都是杜太后所生。宋太祖哭着答应杜太后的要求，杜太后对侍立一旁的赵普说：“你帮着记下我的话，不可违逆。” 赵普就在杜太后的床边写下一份誓书，署上“臣普记”，藏进一只金匣当中，交给宫人收藏。这一份皇位继承图，荒诞异常，不能不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皇位继承的正常秩序被破坏，这种破坏即便发生在体制之内，也或多或少会引起震荡。这种震荡，有时候也在受益者的身上体现出来，让他举措失常。 清代王夫之在《宋论》中谈及此事，认为这种安排愚蠢而危险，“宋太祖惩柴氏之托神器于冲人而传之太宗，可也。乃欲使再传廷美，三传德昭，卒使相戕，而大伦灭裂，岂不愚乎！” 王夫之又说：如果宋太宗赵光义风格高尚，能舍弃自己的儿子，把皇位传给兄弟和侄子，那根本不需要宋太祖赵匡胤临终前的嘱托。如果宋太宗不能这样高尚无私，死去的宋太祖骨已朽、言已寒，说什么都是白费。归根结底一句话，你自己可以高尚，但千万不要指望别人也一定会高尚。而且，正因为宋太祖这种主观的设计，最终贻害自己的弟弟赵廷美和两个儿子，演成几出悲剧，令人叹息。 ■未完待续 节选自《皇帝的家事儿》系列之《不听话的孩子》（东方出版社2013年9月出版）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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