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2006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过《LSD:我那惹是生非的孩子》,这本书的英文版其实1979年就出了,该书的副标题是“对致幻药物和神秘主义的科学反思”。霍夫曼一直希望能摆脱LSD的恶名,他说过,“错用和滥用导致LSD成了我的问题孩子。”2006年过百岁生日时,他许下的生日愿望便是希望LSD能够重新被用于医学研究,尤其是精神病药物的研究。 文中提及的童年感受,让我想起尤内斯库在《零碎的日记》里的描述:“……当时,我该有十八岁了,住在一个外省小城。那是六月,六月初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接近中午时分。我正漫步走过小城那一排低矮的、全都刷成白色的房屋。所发生的事完全出乎我的意外。整个小城出现了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切都变得极为真实,同时又极为不真实。正是这样:不真实掺杂着真实,两者密切相连,难解难分……一股强烈的喜悦之情在我心中汹涌澎湃,炽热得闪闪发光,一种绝对的呈现,一种呈现。” 这让我瞬间想起我童年时的体验:也是在某个午后,杨树林被微风吹拂,发出某种从很遥远地方传来的海浪声,胡同里偶尔有人骑自行车路过,而我在安静的屋内收听着广播里的评书。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准确地讲,是一种很奇妙的回忆所产生的大脑回路感受。我不知道歌德所说的“狂喜”是否就是这种感受,但的确言语无法描述。也许正如尤内斯库所言,“无论发生在梦中,还是在清醒状态,欣喜总与色彩、与植物、与灿烂的光紧密相连”,我还想加上一句:与气味、与声音也紧密相连。
文/阿尔伯特·霍夫曼 译/沈逾、常青 阿尔伯特·霍夫曼(1906-2008) 序言 我们中大多数人都有不情愿说出的经历,因为这些经历不但与日常现实不一致,而且违背合理的解释。这些并不是发生于外界的特殊事件,而是发生于我们内心的事情,通常被当成想象的虚构而淡忘,不储存于我们的记忆之中。陡然之间,我们周围熟识的景象变成了一种令人奇怪、愉悦或吃惊的样子:它在全新的光华中被展示给我们,呈现出特殊的含义。这样一种经历既可能印象肤浅如清风而过,也可能铭心刻骨存于我们的脑海中。 在我童年时代,有一次这种神奇的体验,至今诩诩如生地保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它发生在五月的一个早晨——我忘了是哪年——是我仍能指出它发生的准确地点,那是在瑞士的巴登城以北通往马丁斯堡的一条丛林小径上。我漫步于那充满鸟语,被晨光点亮的鲜绿的树林中,骤然间,周围的一切显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清晰的光亮。这种光亮难道我以前真的没有注意到吗?我是否突然发现了这个春天的森林的本来面目?它直指我的内心,放射出最美丽的光耀,好像它要把我拥抱在其宏伟庄严之中。我内心充满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愉快、和谐和极乐的安全感。 我不知道我站在那儿被迷住了多久,但是我记得当这光耀渐渐消退后我所感到的不安。我继续徒步行进:这个视觉怎么会如此真实和肯定,如此直接和深切感受到呢——它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呢?当洋溢的欢愉驱使我时,我怎样告诉别人这一体验呢?因为我知道没有任何言辞能描述我所见到的一切。好像很奇怪,孩子能见到的这类奇异的事情,大人们则显然不能觉察——因为我从来没听他们提及过。 当我还是孩童时,我有好几次在森林中和草地上漫步时都体验到了这种深深的幸福愉快感。这些体验形成了我的世界观轮廓,使我坚信有一种奇妙的、强大的、深刻的现实隐藏在日常的景象之中。 那个时期,我常常为此烦恼,想要知道当我长大成人以后,是否还能有这种体验, 是否能有机会用诗或画来描写我的视觉。但当我明白自己没有当诗人或艺术家的天赋后,我想我必须把这些体验留给自己,因为它们对我很重要。 未曾想到、但又并非偶然的是,后来在我的中年时期,我的职业与我童年时代的那些神奇的体验又建立了联系。 因为我想对事物的结构和本质进行深入的探究,我成为了一名研究化学家。因自小的就对植物世界有极大兴趣,我选择了研究药用植物的化学结构这一领域。在职业生涯中,我被引导到与具有精神活性和幻觉诱导作用的化合物打交道,这些化合物在一定条件下能唤起类似于刚才描述的那种自发性体验的神奇状态。这些致幻物质中最重要的一种便是LSD。作为在科学上令人很感兴趣的活性化合物,致幻剂已经在医学、生物学和精神病学中占有一席之地——近来,特别LSD还在吸毒者的圈子里广泛传播。 在研究与我的工作有关的文献时,我注意到神奇的体验极具普遍意义。它不仅在神秘主义和宗教史中,而且还在艺术、文学和科学的创造过程中扮演极重要角色。更近期的调查显示,许多人在日常生活中也有这种神奇的体验,尽管多数人不能认识到它们的含义和价值。但那种像我小时候留下深刻印象的神秘体验显然并不鲜见。 如今有相当多的人试图获得神秘体验,以产生洞察力的突破,进而得到比理性的日常意识更深刻、更全面的现实。人们以不同方式试图超越我们的物质化的世界观,不仅通过信奉东方宗教活动,而且还通过职业精神病医生的帮助去达到。后者采用这种深刻的精神体验作为一种基本治疗原则。 我和许多当代人持同样的观点,认为广布于西方工业社会各个层面的精神危机,只能通过改变我们的世界观来治愈。我们必须改变那种认为人和其环境是分离的这种物质主义的、二元论的观点,转向一种包含各种现实的全新的意识:这种意识包含体验的自我,即人们感觉到自己的和这个充满生机的自然及宇宙万物间的和谐统一。 因此,任何能贡献于这种根本改变我们对现实的知觉的方法,都应当得到最热切的关注。在这些方法之中最为重要的,是各种宗教性的或是世俗环境下的冥想,目的是通过一种完全神秘的体验方式去加深对现实的意识。另一种重要的、但有争议的途径可达到同样的目的,即利用致幻精神药物的改变意识状态的性质。LSD具有这样的医学用途,它通过帮助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中的病人去知觉其症状的真实含义。 与自发的神奇体验相反,由LSD和相关的致幻剂引起的神秘体验的人为的激发,具有不应低估的危险性。治疗者们必须考虑到这些物质特有的效应,即它们具有影响我们的意识状态这种人的最内在本质的能力。LSD从发现至今的历史已充分显示因错误判断其深刻的效应和错将其当成欣快药引发的灾难性后果。特别的内在和外在的准备是必要的,有了这些准备,LSD实验就能成为有意义的体验。而错误和滥用已经使LSD变成了我的惹事生非的孩子。 我盼望通过本书能够描绘出LSD的全貌,即它的起源、它的效应和它的危险,以防止这个不同寻常的药物日益增多的滥用。我由此希望强调与LSD的特性相一致的可能的用途。我相信如果人们能更明智地学会利用LSD的视觉引导能力,在适当条件下与医疗实践和冥想相结合,那么将来我这个惹事生非的孩子就有可能变成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
LSD精神效应的发现 总之这是一段非凡的体验突然产生又不同寻常,似乎是由外界毒物影响所致。我思忖这与我正在研究的化合物麦角酸二乙酰胺酒石酸盐有联系。但这又引出另一个问题:我是如何吸收到这种东西的?因为已知麦角物质有毒性,我总是保持谨慎清洁的工作习惯。也许一丁点儿LSD溶液在结晶过程中沾到我的指尖,微量物质通过皮肤吸收到了体内。如果LSD?25确实是这离奇体验的原因,它必然是一种有着非不同寻常的药效的物质。似乎只有一条路去弄个水落石出,我决定用自己做试验。以极度谨慎的方式,我开始了计划中的系列实验。参照麦角碱类在当时所知的活性,我用了预期能产生药效的最小剂量:0.25毫克(一毫克等於千分之一克)的麦角酸二乙酰胺酒石酸盐。以下引自我的1943年4月19日实验室日志之中的“自体实验”: 1943年4月19日,16点20分 至此我的实验室日志记录终止。我只能用最大努力写完最后几个字。此时我已经清楚LSD是上星期五非凡体验的原因,这种变形的知觉和上一次一样,只是要强烈得多。我不得不挣扎着把话说清楚。我请我的实验助手陪我回家,他已被告知这是自我试验。因为战争期限制车辆使用,我们是骑车回去的。在回家的路上,我的状况开始变得严重。在我的视野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摇晃失真的,就像在哈哈镜中被歪曲的那样。我还有不能移动的感觉。尽管如此,我的助手后来告诉我,我们骑行得非常快。最后安然无恙回到家。我只能仅仅艰难地让我的助手去请我们的家庭医生,并从邻居处要一些牛奶。 尽管我处於错乱迷惘的状态,我还有短暂的清晰有效的思维,并且选择牛奶作为非特异的解毒剂。 这种晕旋和昏厥的感觉在一段时间里变得非常强烈,我不能站立,不得不躺到沙发上。我的四周的一切变成更加恐怖的状态。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在旋转, 这些熟悉的物品和一件件家具都变成荒诞恐怖的样子, 它们不停地移动,栩栩如生就像被一种不安定的内力所趋使。我几乎没能认出我的女邻居,她给我送来了牛奶。一晚上,我喝了两升多。她不再是R太太了,而变成了一个恶毒阴险的巫婆,戴著五颜六色的面具。 比这种外部世界魔鬼样变形更加糟糕的,是心灵里深处对自身知觉的改变。每一个想要终止这种外部世界瓦解和内部自我解体的努力都是枉费心机。一个魔鬼侵入了我,已经占据了我的身体、思维和灵魂。我跳起来,喊叫着,想要从它那儿解救我自己,可是又倒下,无助地躺在沙发上。这个我要试验的药物已经把我彻底击垮。这个魔鬼嘲弄般地战胜我的意愿。我被要发疯的恐惧紧紧扼住。我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我的身体似乎没有了知觉,毫无生气,非常怪异。我要死了嘛? 这是过渡期嘛?我一度相信自己是在我的身体之外,作为一个旁观者,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所处的整个悲剧状态。我甚至还没有告别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和三个孩子那天去卢舍恩看望她的父母。)他们是否能理解,我的试验并不是考虑不周和不负责任的,而是极度的小心谨慎,这个结果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我的恐惧和绝望更加剧了,不仅这个年轻的家庭要失去父亲,而且我也要离开对我如此重要的化学研究工作,在这个富有成果及发展前景的时刻半途而废了。另一想法又涌现出来,充满着苦涩的讽刺:如果我现在被迫过早离开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这个我自己带到世界上的麦角酸二乙酰胺。 LSD-25 医生到达的时候,我颓丧状态的高峰已经过去了。因为我自己还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我的实验助手我将我的自我试验的事告诉了他。在我试图描述这威胁我身体的致命危险后,他困惑地摇著头。除了瞳孔极度扩大之外,他查不出任何异常。脉搏、血压和呼吸都正常。他看不出任何开处方的必要,就让我躺在床上,站在旁边观察我。慢慢地,我从这生疏奇怪的世界回到了可放心的日常现实中。恐惧散去了,剩下的是好运和感激的感觉。更正常的感觉和想法恢复了,我确信那疯狂的危险肯定过去了。 夜间我妻子从卢舍恩回来了。有人给她打电话说我得了一种神秘的重症。她立即回家,将孩子们留在她父母那儿。那时,我已经恢复到足以自己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 我意识到LSD这种具有如此药性的新的活性化合物,能够用于药理学、神经病学,尤其是精神病学领域。它会引起有关专家的兴趣。但是那时我绝对没想到这种新化合物也可能被用于医学科学之外,作为一种毒品致幻剂。自从自体实验显示出LSD的可怕的魔鬼样的特性,我绝对想不到这化合物能作为欣快药。而且,我也未能认识到LSD醉状与自发的视觉经验之间有意义的联系。这两者的联系是 在后来通过进一步的试验,用小得多的剂量在不同条件下才发现的。 LSD的动物实验和生物学研究 在了发现LSD-25非同寻常的精神效应之后,这个5年前在第一期动物实验后就停止进一步研究的化合物又重新被准许进行一系列实验。大多数动物基础研究是由山道士公司药理部的瑟莱蒂博士主持,罗斯林教授是该药理部的主任。 动物试验几乎显示不出LSD引起的精神异常,因为难以确定低等动物的精神效应,即使对高等一些的动物,在这方面的了解也很有限。LSD主要在较高级和最高级的精神和智力功能范围内产生效应。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对LSD的特殊反应只能在较高级的动物身上看到。动物微妙的精神变化是不能确定的,因为即使它们有精神上的变化,这些动物也不会表达出来,所以只有对动物进行相对严重的精神搅扰,使实验动物表现出行为改变,人们才能有所觉察。因此,动物的给药量须明显高于人的LSD有效剂量,即使对于猫、狗和灵长类这些较高级的动物也是如此。 小鼠在LSD的作用下只显示出运动失调和舔毛行为的改变。而在猫身上,我们除了能观察到毛发竖立和流涎这些植物性神经症状之外,还可看到其存在幻觉的指证,它们焦虑地凝视空中,不但不去捉老鼠,反而让其自由自在,甚至见了它们就害怕。根据实验中狗的行为,我们也可推断出狗在LSD影响下具有幻觉。如果一群猩猩中的一个成员服用了LSD,整个笼内的猩猩群体则敏感地产生反应。虽然那只猩猩个体没有显示出什么变化,可整个猩猩群都在骚动,因为这只服用了LSD的猩猩不再顺应猩猩部族微妙协调的等级关系。 LSD对各种动物的毒性已被确定。一种物质的毒性的标准是半数致死量(LD50)或正中致死量,即在这剂量下,50%的试验动物死亡。一般而言,该值随动物种类而波动很大。对LSD也是如此。小鼠的半数致死量是静脉注入50-60毫克/公斤(即每公斤动物体重静脉注入1克LSD的千分之50-60)。大鼠的半数致死量降到16.5毫克/公斤,兔子是0.3毫克/公斤。有一只大象在注入0.297克LSD后,几分钟就死了。这只大象有5000公斤重,其致死剂量相当于0.06毫克/公斤(每公斤体重施用1克LSD的千分之0.06)。因为仅此一例,这个数值不能一般化。但是我们至少从中得出,这种最大的陆地动物从比例来说对LSD十分敏感,因为LSD对大象的致死量比小鼠低1000倍。大多数死于致死剂量LSD的动物是由于呼吸衰竭。 2003年,霍夫曼和果阿·吉尔在一起。后者是果阿出神(Goa Trance)音乐的创始人之一。果阿出神始于1980年代末的印度果阿邦。其根源可追溯于1960年代与1970年代在嬉皮士之都——果阿的音乐创作。但此类型的正式出现是在1990年代初。果阿出神可被视为嬉皮文化的一部分。 前些年,在科学文献和大众期刊的报导中,有关于LSD引起染色体或遗传物质损伤的说法。但是这些结果仅见于几个个案。后来对大规模有统计意义病例的全面调查,显示染色体异常和LSD摄入之间没有联系,同样,那些指责LSD引起胎儿畸形的报导也被证实是没有根据的。在动物实验中,使用极高剂量,即大大高于人用剂量的LSD,确实能引起胎儿畸形。但是在这些条件下,即使无害的物质也会造成这种伤害。另外,检查所报导的婴儿畸形个例,并没显示服用LSD和这种伤害之间的联系。如果真有这样的联系,早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了,因为至今已有几百万人服用过LS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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