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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0多亿年的生物史上，短暂而辉煌的父系氏族是一项亘古未有的重大发明。在人类之前，从未有过父系氏族，任何生物的雄性都不过是为雌性服务的射精工具（顶多加上狩猎与保卫工具），蜜蜂、蚂蚁等尤为明显，雄性只有一种功能：作为后宫，传宗接代。 一雄多雌的群体，如果认真观察与分析的话，也不难发现雄性在其中担任的角色，类似于军妓，是要拼命与同类竞争才能抢到生意的“鸭”。这里举个例子：海狮是最典型的一雄多雌动物之一，但情况是，在交配期间，“雄兽先是立在海滩上，热情地欢迎雌兽的到来，继而拼命争抢配偶，越是体形威武，本领高强的，‘抢到’的雌兽就越多”；而“每只雌兽受孕之后就立即退出多雌群，由其他未经交配的雌兽陆续补充进来。在长达5─6周的繁殖期间，雄兽一直不下海活动，不吃不喝，每天交配多达30次，每次交配时间为15分钟左右，依靠平时体内积累的脂肪来维持这一巨大消耗，一直到繁殖期结束。”……可怜的雄海狮！ 海豹也是一雄多雌的典型动物。“在发情期，雄海豹便开始追逐雌海豹，一只雌海豹后面往往跟着数只雄海豹，但雌海豹只从雄海豹中挑选一只。因此，雄海豹之间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争斗，狂暴的海豹彼此给予猛烈的伤害：用牙齿狠咬对方有些雄海豹的毛皮便因此而撕破，鲜血直流。”……可怜的雄海豹！ 萨特的女友波伏娃——就是说“女人并非生而为女人，而是被制造成女人”的那个女权主义者——曾经列举动物界的例子痛斥男权社会：在动物界，没有一种生物是雄性支配雌性的，惟独人类会这样。这句话反过来也证明了父系氏族和男权主义是30亿年生命史上独一无二的重大发明。它的闪现非常短暂，像一颗流星划过亿万年华生生不息的夜空，按最长的时间算，距今也不过是七八千年，就是人类早期的母系氏族阶段也比它漫长得多；到今天两性平等乃至女权主义风头日盛，阴盛阳衰之势（不只是性别平等而已）不仅在中国，在世界范围内都开始日渐显现，或许人类匆匆一瞬的逆流，终究抗拒不过两性自然秩序的永恒天命。 人类居然抵抗了将近一万年之久，这不可不说是一个历史性的奇迹。一万年来，人类实现了生物界的巨大飞跃，取得了生命史上最伟大的辉煌成就，爷们鼎立，英雄辈出，思想璀璨，风起云涌。这是不是和男权社会有关，随便你怎么论证与反驳。我倒是发现几个很有意思的点： 1.任何母系氏族社会都没有“身后名”的概念，只有男性要执着地留下生前身后名——这种留名观念是与姓氏的起源和发展同步的。只有那个“Y”染色体的独特基因保存才导致有姓氏的必要。姓氏和父系氏族一样，都是人类社会独有的产物。其他XY染色体也有这种客观基础，但由于智力尚未发展，当然不可能有“名”的概念；而母系氏族中，无论该氏族多么发达，一样是没有青史留名的概念的。 2.同样，母系氏族只有传说，但没有历史。而且显而易见的是，母系氏族传统的匿名性和同质性都很强。历史只有在父系氏族开始以后才有可能，因为历史最初就是家族史，而且是有姓的家族史——无论是君王史还是英雄史。而且惟有在父系氏族中，才可能开始出现朝代和庙号。如果我们未来重新回归到女人主导的社会，历史还会被习惯性地保持下来——因为现在的历史已经成为了一种记事，承担了别的功能，而纯粹记事的历史是中性的。 3.非常神奇的是，母系氏族社会几乎是没有分化的社会，无论这个社会经历了多么漫长的发展，即使一直存活到现代，自然发展的物质条件已经超出了过去的好些父系氏族，如果它们还未受外界政治经济体制影响的话，内部还是基本无分化的。母系氏族与公有制必定紧密相连。这是一个进化缓慢、发展孱弱但相对和谐的共同体。 各个部落一旦开始踏入男权主义社会，便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和两性的特点没有直接关系，但却必须以性别关系的改变为前提。男人的确带来了一点很不一样的东西。 （未完待续……坑） 在说明“男人带来了一点不同的东西”之前，让我们来做个计算。计算的前提是“基因自保”论，不知道的，请百度一下“自私的基因”，别看百度百科。 不考虑基因的连锁与交换，假设我是个男的，我的染色体配置是XY，好了，只要是我的男性后代，他们都是这个Y，前世万世都有我的一部分存在，拥有我的核心生命密码。 好了，现在假设我是个女的，染色体配置是XX。现在我和某男（假设叫“乌龟男”）生了个女儿，女儿当然也是XX，一个X是我的，另一个X是乌龟男的；然后女儿和某男（假设叫“松鼠男”）又生了个女儿，这个女儿其中一个X是松鼠男的，另外一个X可能是我的、也可能是乌龟男的。换句话说，我的外孙女儿有可能和我的基因全然无关，她只是乌龟男和松鼠男的两X合体。 其实就是这样也无妨，毕竟乌龟男还是我朝夕相伴的爱人（不过，在原始社会环境下，既无所谓朝夕相伴也无所谓爱人）。但是，即便如此，假设外孙女和某男（假设叫奶油男）又生了个女儿，也就是我的曾外孙女，她的两个X，可能一个来自于奶油男，另一个来自于松鼠男，这不仅和我的基因无关，和我的感情也没有任何关系了。而我的玄外孙女可以描述为：“对松鼠男和奶油男的XX有吸引力的某基因X与松鼠男或奶油男的X结合的成果”。流传的世代越多，后辈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和纯男性的世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Y，就有我的生命密码。 但是，另一方面，男人和他的姐妹的基因相同概率是0—50%（他爸给他的一定是Y，给他姐妹的一定是X）；而女人和她的姐妹基因相同概率却是50%—100%。在男人，兄弟的后代里一定有他的基因；在女人，姐妹的后代里更可能保存她的基因。这就是为什么迄今为止，父系氏族里总是叔系更亲，而母系氏族里总是姨系更亲的根本原因。 母系氏族可以很有包容性，因为除了自己的儿女，一个女人很难分辨后代里谁有她的基因，谁身上流着她的血；但父系氏族就不同了，明显地雄性后代必有自己的Y，而雌性的就说不准了。比如说，一个爷爷，她的孙女的两个X，一个是她妈妈的，另一个是她奶奶的，都不是他的——按照今天的观念，毕竟还有自己老婆的X，还是比较疼爱的（如果基因吸引力恒定的话）；但如果是曾孙女的话，两个X一个是自己孙媳妇的，另一个是自己儿媳妇的，那就既和基因无关，又和感情无关了。 人不是天生就无私或自私的，凡是无私或自私的社会必有其原因；但人的自保性、进而是基因的自保性却是天生的。对于母系氏族，因为X分散于两性后代中，无私的包容更有利于女性基因的保存，所以那时是“天然的公有制”；但对于父系氏族，因为Y集中于男性后代中，部分自私的制度便更有利于高效而长久地保存自身基因。也正因如此，私有制与男权主义社会才紧密联结在一起。 单单自私绝对不足以成就人类文明的辉煌，它是个双刃剑，它可以有很恶劣的负面后果，这个以后再讲。自私在这里演化出一种文化后果，首先是姓氏。绝大多数种群是先有姓后有名——东方都叫什么氏、什么氏，西方人直接叫姓，同姓的，前面加上大、小和地方作区别，例如“奥卡姆的威廉、小居鲁士”。“姓”就是父系氏族的里程碑，是家族的标记。 但是光有姓还不足以保护这个局部自私的制度，于是就有了纹身。纹身的作用是什么呢？请看下面一段资料： “马可·波罗在其行记中较详细地记载了金齿州纹身的具体做法（近代汉语译文）:‘男子刺黑线文于臂腿下。刺之法，结五针为一束，刺肉出血，然后用一种黑色颜料涂擦其上，既擦，永不磨灭。此种黑线，为一种装饰，并为一种区别标记。’明代钱古训《百夷传》:‘官民皆髡首黥足,有不髡者，则酋长杀之；不黥足者，则众皆嗤之曰：妇人也，非百夷种类也。’”“傣族纹身主要为男子,较多地区的傣族传统习俗规定只限于男性纹身,但无论古代或现代,也有少数傣族妇女纹身的现象,例如现代昌宁湾甸傣族姑娘仍以手臂腕处刺团点花纹为时髦。” 即使男女都有纹身，一开始也是男女有别的。纹身就是个基因保证记号，久而久之它就成了象征，一个相对封闭而集中的繁衍序列的象征。图腾作为祖先的传说，几乎和纹身同步起源。我猜这是人类最早的象征符号，是文字的起点，也是抽象的开端。 这就是文明和文化的起点。永远在场的秩序构不成文明，文明依赖于符号和标记，依赖于文字，它们所代表的是不在场的东西。当所有事情都是实打实时，我们还是动物：捕食、采集、杀戮、吃饭、发情、操蛋，磨尖石斧和制造弓箭，不过证明我们是猎食技巧更高的野兽而已。只有向虚的、向不在场的领域迈进，向精神和抽象的领域迈进，然后才出现了书写，直至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我们才真正称得上人类文化、人类文明。 如今仅仅是个纹身标记，甚至是带神话的图腾，倒还不止于有这么铺天盖地的大意义。但是，从标记、图腾和父系世代繁衍开始，人类的意识中开始不断强化几个重要观念——象征、结构、次序、历史和放大了的自我意识。共同体内部开始有了区分和结构，然后有了复杂的脉络走向，这一切深刻地影响到部落秩序的再组织问题，很可能是在这种再组织的政治中社会及其思想形态发生了巨大的转折。观察所有起起落落、大大小小的人类文明，父系氏族阶段就是一个瓶颈，突破得过就走向兴盛和高度繁荣，突破不过就会一直停留在母系氏族阶段，而没有任何母系氏族社会成为一个发达、丰富而深刻的社会。它们可以完成冶铁、制陶、制衣、造器、酿酒等等事业，却至少没有办法形成一个复杂社会，这是最根本的瓶颈限制。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是，在人类社会的早期，有从事捕猎的女性，有从事政治的女性，甚至有从事战争的女性，但惟有男性会天然地从事哲学、代数、几何、乐理、逻辑、天文、科学以及诸如此类的纯粹抽象精神活动。所有东西方文明早年的著名哲学家、思想家和科学研究者都是男的。即使在男女相对平等的部落或社会里，充当抽象思想者的角色也一定是男性。这个现象并不能完全由意识或思维差异解释，也是始终困扰着我的巨大谜题，为何精神创造力和爆发力只能在父系社会发现。 这里并不是说女性无能，相反，女性的能耐比男性要大得多，但她们的能力似乎主要地不是发展和开创，而是调节和再分配，这一点而非“思想进步”才是现代社会女性权力复兴的根源。后面会着重讲这个问题。 【本日志写作于去香港授课前，今天略作修改，补充完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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