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年轻时了解这个国家

中国可能是世界上国情最复杂的国家。要了解中国当前的现状，需要知晓政治、历史、经济、社会、时代，以及它的独特伦理传统和人际运作方式；还要懂得不同的地域文化、民族特征及区域政治。

但有意思的是，人的认识往往偏于一隅：懂得国家从哪里拿钱、往哪里用钱的，往往不知道国家的伦理价值战略；懂得民族文化的特殊影响的，往往不懂得市场的资金流向；懂得判读政策信息、敏于抓住政治方向的，往往对多元文化诉求和生活方式不够敏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除非是天生极具思维包容力，能够在哲学、经济、政治、文化甚至语言之间穿梭自如，能够灵活地吸纳和转换各种思维方式，否则对这个国家的理解，往往会演变成盲人摸象式的判断。这也是青年人看待国家最容易出现的问题。

但是了解这个国家一定要趁年轻。在国家运作和社会生活日益复杂的今天，等到年长了思维基本定型后再来理解这个国家，已经难以灵活运转了。但年轻人看国家，除了领域偏颇以外，还很可能带着某种思想激情和有色眼镜，带着虚浮颂赞或盲目批判。但越复杂的判断越要求冷静而客观，这首先要求在价值上不预设对错，而是深刻理解各方的行为动机和效果，以及认真探讨一种机制或进程的优劣。国外教科书或流行理论说是错的，不好的，未必一定就不对；反之亦然。其实我们往往会发现，国外的理论看似抽象而复杂，实际上解释起来往往过于简单，而本土的实践倒是呈现出了极其深刻和高阶的复杂性，需要将既有理论大大精细化甚至创造新的高阶复杂理论加以解释。我最近对用语宽泛的法律规范（尤其是纲领性立法中的这类规范）的研究，很大程度上就是发现了这里别有洞天的巨大玄机。

理解这个国家，最需要避免的第一点就是急于下结论；第二点就是只读当代西方民主自由派的书。与其半吊子地仅仅读一些当代自由派著作（或本质上是自由派的著作），不如先把经济问题初步研究清楚。许多人可能对“经济决定论”存有逆反心理，但实际上，抛开经济决定论的正确性不谈，惟有解析清楚一个国家的经济运行状况（尤其是资金流的流向布局），才能真正看明白一个国家。在很大程度上，所有现代国家都是政治经济国家；在很大程度上，所有现代政治经济系统（包括自由主义政治经济系统）的核心都是资金流结构。社会价值深深镶嵌在这种流动性的各个控制层面中，大到国家政策，小到家庭伦理和个人价值，都与各种层次的资源（尤其是资金）流动需要深刻相关。沉浸于政治哲学或文化话语的书斋人士，如果参与公共进程，必须从斋中跳出来认真琢磨经济；反过来，沉浸在资本运作的人也必须左顾右盼地看看别的东西，因为货币和资本不过是所有其他因素的一个总体抽象形式。一般等价物本身就是总体价值秩序的一面镜子。

现代经济理论的艰深，以及现代全球化背景下经济系统的复杂性，让人必须趁年轻的时候学会阅读它们。更何况我们还需要面对现代国家的政治、哲学和社会。现代生活的日益抽象化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我们面临着一个笼罩一切的抽象社会；而高度发达的抽象能力，我们惟有青年时代方能锻炼和拥有。与此相似的还有极度多元化的现代生活状态，和高度富于对话性的社会发展趋势；这些也都原本属于青年的心灵。

不要急于批判、评价和建构，在当下，理解国家比以前任何一个时代，都来得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