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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吴门篆刻史研究三题(图文)

 mlml988 2015-03-04

    吴门篆刻自苏州文彭创“三桥派”(后亦称“吴门派”)以后,在明万历年间盛极一时,当时五大篆刻流派中除休宁朱简一派之外,其余都与吴门有关,其中“雪渔派”、“泗水派”的开派人物何震与苏宣均是文彭嫡传;“娄东派”创始人汪关虽为徽籍,但他久居太仓,亦属吴门。因此,明代吴门篆刻影响广大,意义深远,可谓灿烂辉煌!然而,至清代中期,“徽派”、“浙派”篆刻崛起,印坛曰徽曰浙,从而吴门印学逊位。然文、何余响不绝,继之者亦多可圈可点,尤其是文人士大夫与篆刻及篆刻家的关系凸显特色。本文选三题加以阐述,以窥其一斑。

    一、顾苓及其塔影园

    清代初期,顾苓是吴门派篆刻的代表人物,也是地道而典型的文人。他是大明遗老,心怀故旧,在其《三吴旧语》中有自况:

    “苓生长江南,家传素业,目不辨风云之色,耳不察金鼓之音,足不谙步伐止齐,手不胜干戈矢石,遭时丧乱,放废山阿,采拾旧闻,流连往帙。”

    顾荟精书法,工诗文,其行楷仿赵孟(兆頁),最留心汉隶,凡汉碑皆能默记于心。《虎阜石刻仅存录》载有“松风阁记,顾苓撰并书”,文集有《金陵野钞》十四卷、《三吴旧语》一卷、《卜居集》一卷、《斜阳集)一卷、《塔影园集》(手抄本,不分卷)等。明亡后隐居不仕,购得文彭之子文肇祉的塔影园(遗址在今虎丘山麓),吟诗作书,茗饮唱酬,萧条高寄,集文国博公(彭)“塔影园”八分书题其上,有诗云:

    “篱豆花开香满园,赤阂桥畔塔斜悬。偶思小饮沽村酿,门外鱼虾正泊船。”

    因此他的名字总与塔影园相随!他治印一心瓣香文氏,在《塔影园集》中有顾苓为文彭之孙文震亨所作的“行状”,自称“弥甥”。并且顾苓在《先处士府君行状犬》中云:

    “不肖因得从外祖(文震孟、文震亨)膝下见诸长者,异日诸长者或为国柱石,或为乡楷模,皆不肖儿时撰杖履、乞枣栗以从者也。”

    由此可知,顾氏刻印的家学渊源与文氏家族有关,所以其印风恪守文彭一脉可谓顺其自然。尝作(武英殿中书舍人致仕文公行状》、《文公子传》等,为文氏家族树碑立传。清初周亮工曾求顾苓仿文氏作牙章十余方,见顾子治印之家法。故云:

    “今日作印者,人自为帝,然求先辈典型,终当推顾苓……作印得文氏之传。”

    而且,清代中期汪启淑在《续印人传》中亦多处提到顾苓的影向。苏州矫毅老篆刻家对吴门印人素有研究,他认为文彭、顾菩二人为“吴门派”的正副二将,确为的评。顾氏尝与清初隶书名家郑簠(谷口)友善研书,又与徐州万年少(寿祺)论印。其论作印云:

    “白文转折处须有意,非方非圆,非不方非不圆;天然成趣,巧者得之。”

    顾苓(1609年~?),字云美、员美,号浊斋居士,吴县人。以前一般文章只署其“活动于明末清初”或“活动于清顺治、康熙年间”,现据陈去病《五石脂》:“见有顾孝妇陆氏墓碑文……孝妇陆氏者,吴江(应为吴县——笔者注)顾云美室人也,讳宜,字山淑。长洲陈墓镇人,氏少顾子六岁,壬申年十八,妇顾子。”推之,顾等出生于1609年。此非孤证,又见顾氏《塔影园集》(手抄本)中有“亡妻陆氏行略”一文:

    “长洲顾苓妻陆氏,讳宜,字山淑,陈墓镇人……崇正壬中四月来归,年十八,端默闲静,入门上下赞贺,先孺人甚欢。”

    而且,在《先处士府君行状》中亦有“乙巳,吾母陆孺人来归并治家,家业日起……乙酉(1609年)二月生不肖”,明晰记其生年。在《塔影园集》中还有顾荟所作诗“丁巳岁朝大雪”,可见其卒年在1677年之后。另外,有些繁体字的文章或书籍中将顾苓的字写作“雲美”。如中华书局上海编辑部于1958年6月编辑出版的繁体版《顾云美卜居集手迹》封面上的印刷体书名,及其“出版说明”中皆写作“雲美”,而原迹扉页上有《前尘梦影录》的作者徐康(1814年~?,字子晋)手署的“顾云美自书诗稿”却“顧云美”。今据其《三吴旧语》中自用印(图1)、稿件钤印等确认,应为“云美”无疑。

    顾苓是大明遗老,其塔影园是当时文人尤其是明遗民文人雅集之地。虞山钱谦益为其制《塔影园云阳草堂记》。徐州万年少(寿祺)《隰西草堂集》中有《游顾氏塔影园记》一文,描述更为详尽:

    “虎丘塔寺西十步……岁在戊子,太原顾苓携妻子来居之。南渡乙酉,苓以经明行修贡于朝,未几,海内大乱,苓以文氏甥向气节,不入城市,来隐于此,名曰‘塔影园’。闭户著书,伏腊辄入松风寝,春秋佳夕,策杖登虎阜,望云气拜跪以为常。壬辰春, 隰西寿道人至吴郡,闻虎丘有园,问之则顾氏。顾苓是道人十年前故人,所谓云美者也。”

    “明季三孝廉”之一长洲徐枋又为顾氏塔影园之“松风寝”作记,抒发了顾苓之高志:

    “吾盖深有感于顾苓氏之松风寝也。顾氏世著江东,自典午渡江,家声轶乎王谢。苓…当弘光时,以明经廷对,既膺上第,而南都陷,弘光帝逊去,同举者或当再观变,以图去就,苓竞拂衣出重茧而归,且行且哭曰‘吾不忍以祖父清白之身事二姓也’!既得抵里,遂隐居虎丘山麓,奉烈空御书‘松风’二字以颜其寝室,名之曰‘松风寝’,息偃其中,不交世事,若将终身焉。苓之言曰:‘吾寝于斯食于斯,而出入瞻仰于斯,以无刻不觐吾先皇之耿光也。先师不云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则吾所不违,咫尺者庶几有以自勉,而终身无忘乎故君。可也,徐子盍为我记之。’”

    顾苓印风是“吴门派”中坚,白文远师汉私印,朱文传承元朱文。周亮工推其为“求先辈典型者”,吴门印人宗之者最多。乾隆时修撰的《苏州府志》记顾苓:

    “少笃学,尤潜心篆隶。凡金石、碑版及鼎彝、刀尺、款识、虫鱼、拼科之书,皆能诵。晚而篆隶益精,临幕秦汉铜章、玉印,见者以为不减吾衍、文彭。”据载顾苓有《塔影园印稿》。清中期汪启淑撰《续印人传》,在吴树萱(少甫)传中称:

    “(少甫)工篆隶幕印,师承秦汉,尤爱顾云美塔影园谱苍秀古稚,洵足珍赏。”

    可知乾隆年间有此谱,但乾隆距今又两百多年,此印稿是否尚存,已难寻觅矣!至于顾云美所留印迹则凤毛麟角,清代嘉庆时吾吴陈星泉、陈懋淦父子二人觅得顾云美白文“顾荃之印”、朱文“云美”自用印两枚,载《树谖斋集印谱》中;道光年间虞山顾湘(翠岚)收集到顾苓篆刻白文“枫落吴江冷”、“空谷幽兰”,朱文“老树空庭得”、“眇眇兮予怀”四印,钤拓于《小石山房印苑》中。民国高时丰收集到顾氏为昆山徐乾学(健庵)所刻朱文印“传是楼”,后载人《乐只室印谱》。以上各印现在只有“传是楼”一印藏于上海博物馆。“传是楼”(图2)是昆山徐乾学的藏书楼,此印章法宽大雍容,幽雅中有恢宏富华的神趣,圆转处之韧力含蓄在细线之中,瘦而有神采。

    顾苓刻印意在仿汉,实则学文氏,刀法兼冲、切,笔画虽圆润而少方折,但仍有古朴之气;章法的虚实处理较得当,繁简对比,疏密穿插,间有玄机,使容易呆板的字形活跃起来,唯一缺乏的是“熟后生”,与文彭印相比,创新的部分少了一些。然而在吴门篆刻史中,顾苓是承前启后者,故后人对他评价甚高,如清人杨复吉《论印绝句》云:

    “白石元章著宋元,一灯不坠溯渊源。三桥余韵传吴下,继起端推塔影园。”

    在其他文人笔记中也能经常看到类似的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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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沈德潜的印缘

沈德潜是清代乾隆年间的著名文人,他是否刻过印,不得而知.但他的经历却与篆刻多有缘分。因其晚年文运亨通,在吴门乃至全国的地位和影响举足轻重,地方文人篆刻家及其他印人也多乐意攀附,所以他的言行、用印品位以及对篆刻的评点等对吴门篆刻有潜移默化的作用。

沈德潜(1673一1769年),字镐士,后改字归愚,长洲人。少时贫苦而有志于诗,22岁中秀才,之后时运不佳,直到66岁始中举;乾隆四年(1739年)进士,人翰林,从此平步青云。因深得乾隆帝赏识和青睐,并受赐匾额“诗坛耆硕”,从而名满天下。

沈德潜青年时曾受到诗坛前辈王士祯等人称许,27岁时拜大诗论家叶燮为师,先后组织“城南诗社”和“北郭诗社”,推动了家乡的诗歌创作。晚年掌教苏州紫阳书院,培养出王鸣盛、王昶等突出人才。沈氏作诗论诗讲“格调”,与王士祯主“神韵”、袁枚主“性灵”构成当时诗坛鼎立的三大诗派。清代中后期文学界盛推沈德潜,如舒位撰《乾嘉诗坛点将录》奉之为“托塔天王沈归愚”,列为第一,可见其总领诗坛的地位。同时期的袁枚在《赠归愚尚书》诗中也称颂道:

“手扶文运三朝内,名在东南二老中。”

沈德潜在文坛的声望隆高,与印章的缘分也不浅。一因其时文人用印已相当普遍(如信札、书画作品等),而且颇有考究;二因许多文人自己刻印已成为一种雅好;三因刻印者集拓印谱乐意请名人作序写评论等。具体说来,沈氏印缘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其一,名字与古印有关。据《长洲沈德潜归愚自定年谱》记载:

“(康熙)十三年,甲寅年,二岁。周岁日,先祖(祖父沈钟彦)买图章二方一‘沈潜之印’,一‘玉堂学士’,心窃喜,于潜字上增一德字,因命名日德潜。”

文人嗜印,由来已久。自唐代收藏印广为应用之后,宋元文人多与篆刻结下不解之缘,除了自用印要备多枚以外,如有人获得古印,则必邀同好共赏,甚至为其吟诗作赋。如元于吴郡陆友仁得白玉印,其文曰“卫青”,临川王顺伯定为汉物,著名文人、奎章阁学士虞集作《赋卫青玉印诗》,礼部尚书泰不华作《卫将军玉印歌》,还有侍讲学士揭溪斯也作《题姑苏陆友仁藏卫青玉印》曰:

“白玉蟠螭小篆文,姓名识得卫将军。卫将军,今何在?白草茫茫古时塞。将军功业汉山河,江南陆郎古意多。”

又如元代著名学者、书法家杨维祯专为吴门篆刻家朱珪作《方寸铁志》,说朱珪喜为人刻印,遇茅山外史张雨,外史赐之名“方寸铁”,张雨亦是著名书画家、文学家。期间还有元代著名文学家、学者昆山顾阿瑛的题记,之后又有天台元鼎,河南陆仁、淮海秦约、陇右邾经、钱塘陈世昌、云间陆居仁、云门张绅、吴门吴宽等所作赞美朱珪篆刻的诗、颂铭。留下千古佳话,并为明清文人流派篆刻的兴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以前有人根据所得古印而改名的,如明代汪关,原名汪东阳,因于吴市得“汪关”铜印,遂改之;也有因古印文字内容而取斋室名号的;还有“名同古印的,如朱象贤在《印典》卷第三中记载:

“徐元懋云:予家藏古铜印,有一龟钮者,其文曰‘子实’,古且拙,意其为汉物也。嘉定一友潘士英,字子实,以此赠之。吾苏刘尚书缨号铁柯,杜御史启偶得一古印,亦曰‘铁柯’,因以赠之,往往有相同者。”

但像沈德潜这样取名时直接与古印有关,较为少见。日后沈氏后为施一山作《古铜章歌》,或与其因印取名有关,歌曰:

“云烟过眼十七朝,此印苍凉阅人代。应有精灵永护持,历透尘劫常不坏……鸿文高隐师往哲,人与古印同千秋。”

其二,与部分印人交往密切。

 沈德潜除了纳印史专家朱象贤为弟于以外,在其《归愚文钞》中记录印人徐夔、袁三俊踪迹最多。

 徐夔(1676~1725年),字龙友,长洲诸生,清汪启淑《续印人传》中第一人。龙友素性伉爽,能面斥人。年四十余,孑身走京师,不屑时趋,不向贵人门投刺,时论高之。龙友既目空一世,世亦目龙友为狂生,群起而毁之。独居旅邸,至炊烟不续,困而归,乃自悔其北游之大谬也。龙友生平于学无不窥,喜览典籍,诗文卓著,慷慨有燕赵声。著有挹爽亭诗集》遗存,沈德潜为之序。沈氏23岁始与龙友定交,定交12年又与龙友等在吴门结“城南诗社”,后忆起每以为荣。故曰:

“予交徐子龙友垂三十年.中间略无阙忤。道既同,又以交最久,不相垂隔也。乙已年(雍正)三年,七月,闻徐子龙友殁于广南,失一良友矣。”’

 沈德潜对徐夔比较推崇,又曰:

“龙友天分高,学古歌诗、杂文在予后,而成就远出于予……古文骈俪语皆得体。金石篆刻独出冠时,无识与不识,皆知其工。然予恐世以艺人目之,而忘其学殖之厚也。”

袁三俊,字籲尊,号抱瓮,吴县人,居苏州;葑门,著《篆刻十三略》。其生卒年,以前论著均署不详,或注“约活动于康熙到乾隆记载,袁三俊卒于乾隆十八年(1753年)。原文曰:

“(乾隆)十八年,81岁。八月,袁君籲尊来,予谓予生平知己惟徐子龙友、李子芥轩、翁子霁堂、周子迂村……暮年常聚惟吾两人矣。时月之晦日,乃别去三日而籲尊暴卒。”

沈德潜又作《祭袁籲尊文》:

“呜呼哀哉!人之痛伤莫如长别,或暌经年,或隔累月,而我与君分襟三日,消息传来,伊人奄忽……君才多能,篆刻尤工,出入秦汉,追琢金铜。顾苓擅长,艺中犹龙,君得正传,仰希前踪。此虽余事,亦足称雄。”

 接着便回忆两人少儿时比邻而居、“我忧君忧,君喜我喜”的生活情景,情真意切,语气感人!最后写道:

“十载归来,重经阡陌‘我已耄龄,君亦头白。我怀故乡,经营新构。如鸟归巢,地惟其旧。旧人无存,惟君同臭。钓斯游斯,童时今又。而胡溘然,遽辞世宙。鸣呼衷哉!”

由此可推知,袁三俊生年与沈德潜不上下,应在1673年前后。

沈德潜与吴江篆刻家张锡珪(字禹怀)也有交往,而且深为赞赏禹怀印,作《题张禹怀印谱序》,并推崇文彭,顾苓一脉。据现有资料统计,沈德潜为篆刻家或文人裒辑印谱作序的还有:《飞鸿堂印谱序》(汪启淑辑)、
《坤皋铁笔序》(王玉如刻,鞠履厚补)、《西京职官印录序》(徐坚刻)、《阴骘文印谱序》(邢德厚刻)、《墨花禅印稿序》(释续行刻)等。

其三,以诗之“格调说”论及印学。清初周亮工在《与济叔论印章》中有“明诗数变,而印章从之”之论,说明了篆刻艺术的变化必受到同时期文学艺术思潮的影响。周氏认为,漳海黄子环、沈鹤生以《款识录》人印,完全不顾古法,以变文、何旧习,可与诗之‘公安派”相比;而”刘渔仲、程穆倩复合款识、大、小篆为一,以离奇错落行之,欲以推到一世”则可与诗之“竟陵派”相比。沈德潜倡导作诗讲“格调”,主张创作有益于温柔敦厚“诗教”、有补于世道人心之“中正和平”的作品即以儒家诗教作为最根本的诗歌品格的标准,以人之品格、学养决定诗之品格。这与此前诗坛的“公安派”、“竟陵派”不同,也与其同时期的“神韵派”及稍后的“性灵派”有别。沈德潜论诗的“格调”说,强调“学古”和“论法”,成为主盟,故而其品印亦归之于有法可循。他在几篇印谱序中多次提到:

“谈篆刻者必以秦汉为宗,犹论文者必准则左史,论诗者必讨源风骚,论书画者必问途钟张吴顾诸家也。近日篆刻家但工妍媚,不及淳古,而故作怪异者,又橅形似于剥蚀坏烂,致尽失古人之由”之类。

 我们观其自用印亦当略知一二(图1)。

沈德潜68岁以后恩荣皆至,诗名远播海内外,97岁段后10年,却因“一柱楼诗案”而被牵连,遭毁祠、仆碑之祸。然道光八军(1828年),沈氏被贬后50年,他的肖像又出现在苏州沧浪亭五百名贤祠内,题曰:“诗坛耆硕,黜浮崇雅;福过灾生,埋忧地下。”(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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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郑文焯与“江南二铁”著名诗人、南社社员沈禹钟《印人杂咏》有诗云:

艺似禅家最上乘,骎骎篆法退斯冰。江南二铁当时论,大鹤遗文信有微。

“江南二铁”,是指吴昌硕(苦铁)和王大炘(冰铁)。“大鹤”即郑文焯(1856一1918年),字俊臣,号小坡,又号叔问,别号瘦碧;晚年别署大鹤山人、鹤翁、老芝、樵风遗老等。大鹤为奉天(今辽宁)铁岭人,自称高密郑氏,其父兰坡公曾官至河南巡抚,公暇涉笔诗书画,鹤幼染家学,好文翰,六岁即知临摹事,年十三,能以指作画,年二十中举后会试屡不售,遂绝意科举。光绪六年,吴子健(元炳)中丞抚苏,闻叔问先生名,聘至幕府,先生偕张宜人来苏州,卜居乔司空巷;光绪十二年二月,移居庙堂巷汪氏壶园;光绪三十一年,于孝义坊购地五亩(即吴小城故址),建筑新居,榜曰“通德里”。因爱苏州山水幽胜,遂客居三十余年以渊明自比。‘他在王冰铁所刻“吴小城东墅”印下题记曰:

“吴小城,见《越绝书》,阖闾所筑,案之志,乘合。城中口鱼桥迤东,冈峦起伏,峭若岫壁,俗所谓高冈子者,即其故址也。鹤翁卜居其东,苍烟五亩,空翠回环,屏障天合,直几案间一研山耳。”

辛亥革命后,清史馆聘大鹤为纂修,不就;民国六年,蔡元培主持北京大学时,聘大鹤为金石学教科主任,亦婉辞不就。而以鬻画行医为业,甘老食贫固其素。常往来于苏、沪之间,劳劳于陶渊明所谓“倾身营一饱也”。大鹤博学多才,凡训诂考据辞章之学,以及音吕、医经、谶纬诸秘籍,金石书画鉴赏,无一不精。刊著有《大鹤山房全集》凡十种:

《说文引群书故》二十七卷

《扬雄说故》一卷

《高丽永乐好大王碑释文纂考》一卷

《医故》二卷

《词原校律》二卷

《冷红词》四卷

《樵风乐府》九卷

《比竹余音》四卷

《苕雅余集》一卷

《绝妙好词校释》一卷

尚有数种未刊行,多散佚。据《郑叔问先生年谱》编订者戴正诚回忆“壬戌年得先生手写所著书目凡三十九种”。

鹤翁于印,少即游心汉制,研习六书,虽不常作,然嗜之至老不倦。25岁迁居苏州,时桐城篆刻名家吴康甫(廷康)居杭州,大鹤夙慕其名,访之,晤谈甚欢。又与吴缶翁(苦铁)同寓吴门,闲谈往往投机;其时吴县王冰铁移居上海,亦受鹤翁推崇,从《冰铁戡印印》可知其中鹤翁题记、序跋最多,故鹤翁与“江南二铁”交谊甚密。有“文焯私印”、“叔问”二印蜕题记为证:

“吴人常称余书画押尾之印靡不精妙,谓小者皆出之巏山(冰铁)之手,大者非缶庐(苦铁)所刻不以上纸。其实亦未尽然,但得好篆刻便用之。若古之名迹,则未尝钾一鉴藏印。虽印人如文(彭)、何(震)萃之工,亦必不欲加之法书名画也。”(图1)

鹤翁61岁刻“铁尊者”(图2),印跋云:

“惜昔壶园邻柳巷(苦铁之苏州寓所),过门呼酒相从。巷寒云壑满奇胸,高怀常伴鹤,妙手本雕龙。而今偕隐淞滨老,故庐都付秋蓬,书师樗散两心同。不逢青眼答,还对黑头翁。调寄临江仙,斫此以博缶翁道兄拊掌一笑。”

鹤翁在题记中还录有与冰铁把盏论印两则。其一日:

“甲辰(1904年)中秋后二日,放舟石湖,登千岩观,看越城桥下串月之游。明日从胥口探桂邓尉山中,归泊木渎下沙,与巏山论古篆刻之义例,有会而凿此印(朱文‘琴西侍儿可可典图书记’),剧有笔虎之神,亦非兴到者不能手为心使也。”(图3)

其二,白文“郑文焯印”题记曰:

“是印为光绪甲辰年十月刻于沪上高丽闵园丁寓斋,时大雪没径,有出无车之叹,彻夜作书,狂歌极饮,巏山为凿印二石,涩刀冻指,剧有奇致。”

高丽闵园丁,即清末朝鲜国贵戚闵泳翊(号园丁),字养泉,国亡避地沪上,筑“千里寻竹斋”与中国书画印家切磋艺术,鹤翁与“江南二铁”是其座上贵宾。如郑大鹤题冰铁所刻“郑文悼长幸大吉大利”印云:

“闵有印癖,旅沪廿余年,凡印人皆获交手,而于缶庐、巏山之技独心折焉(‘此印亦刻于东海里闵氏斋中’——大鹤注)。”

吴苦铁与阂氏交谊也非常深厚。1914年7月7日,闵泳翊在上海逝世之后,吴昌硕写了一首题为《挽兰匄》的长诗,序云:

“匄闵氏,朝鲜人,善写兰,自称东海兰匄。客沪上,交卅余载,嗜予刻印,为之奏刀三百余石。”

 我们在《吴昌硕印谱》中能看到不少昌硕为闵氏所刻之印,如“竹趣园丁”、“千寻竹斋”、“园丁书画”、“园丁生于梅洞长于竹洞”等。而王冰铁也为阂氏刻过一些印,如“竹洞旧门楣”等。1888年11月16日,吴苦铁为阂泳翊刻“石尊者无垢”印边款曰:

“戊子八月,养泉先生自蜀来游沪上,偶以七十金购得玉虎符半具。脊文一行云:汉与阜陵王,虎符弟五。越一月,古董家又持虎(符)半具来,与前所得合苟处毫发无间。养老再出百金,购归。闻之前代造符,当发兵时用之,半留于内,半给于外。故后世藏古家,亦罕见有得全具者。养老获此,岂非金石奇缘耶!属刻是石,为识缘起如此。十月十三日。仓石吴俊卿。第四行虎下夺符字。昌石为石尊者改作是印,属冰铁记。”

韩国黄相喜先生认为,这方印是目前为止发现最早的吴昌硕为闵泳翊所刻的印章。而且,其边款是王冰铁所刻。因此,这方印既是吴、闵珍贵友谊的象征,也是“江南二铁”友好合作的真实记录。

 从以上资料记载可知,郑文焯与苦铁、冰铁之间的交往非常密切,并为这“江南二铁”的声名远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以上三题,折射出清代吴门篆刻史中文人士大夫对篆刻艺术的雅好。历来文人总是以文为尚,视篆刻为余事,故而晚明以前的职业刻印者极少受到历史的眷顾,即使有,也多是生卒年不详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变化,文士也摒弃成见,从而躬身印事或乐意与印人交游,正因为如此,我国的篆刻艺术才得以跻身于高雅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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