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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冀平:漫谈语文教学

 许愿真 2015-03-04

  我第一次读到哈尔滨的《教学研究》,是在大约三十年前。它扩大了我的视野,帮助我提高了教学效果。我一册一册地珍藏着,后来调到外地工作,也还是把它带在身边。直到文革时期要追查我究竟写了多少毒草文章,而把我保存的报刊杂志抄走的时候,它才跟我分了手。每当想起它,想起那白底红字、朴素大方的封面,我常常涌起一种亲切的怀念良师益友的感情。

  记得那时《教学研究》正在开展关于“语文规律”的讨论。今天回过头来看,应该说那是一次十分有意义的讨论。那意义主要并不在于讨论的成果如何,而在于它讨论的是语文规律。我们都知道,中国古代在音韵、训访、文字三个领域的研究曾经取得辉煌成就,但是在语法——组词成句的规律方面,对比起来却不免黯然失色。古人很讲究写文章,探讨写文章的论著数不胜数,可惜大多是谈“气”谈“势”,讲“风骨”讲“神思”,虚无缥缈,令人难以索解。西晋的陆机在《文赋》里提到“选义按部,考辞就班”,这无疑接触到遣词造句的问题了,可是接下去并不谈如何“按部”,怎样“就班”,却讲什么“抱景者咸叩,怀响者毕弹”。总之,古人并没有一套科学的语法描写,使人能够按照语法规律迅速地掌握和准确地驾驭语言。千百年来,学习写作只能靠不断地诵读,这叫做“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至于高下如何,则又“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为写好文章付出的代价,至少是十年寒窗,甚至是老死牖下。直到清末,才有一位有识之士马建忠决心来改变这种状况。他到过西方,发现“泰西童子入学,循序而进,末及志学之年,而观书为文元不明习”,但是“吾国童年能读书者因少,读书而能文者又加少焉”:这原因并非中文难学,而是“西方有一定之规矩,学者可循序渐进而知所止境;华文经籍虽亦有规矩隐寓其中,特无有为之比拟而揭示之”。于是他花费了十多年的心血写成了一部中闷最早的语法专著《马氏文通》,在1898年出版。这部著作在今天看来当然有许多缺点,但是缺点再严重也埋没不了它的筚路蓝缕之功,因为它第一次为解决阅读写作问题而系统地揭示了古汉语中的“语文规律”。遗憾的是,从《马氏文通》问世到全国解放、这整整半个世纪里,语法研究虽有长足的发展,但在语文教学中真正运用语法知识来提高教学效果的,如果有的话,也是微乎其微。正因为如此,远在三十年前,《教学研究》为了用科学方法来改进语文教学而开展语文规律的讨论,确实是十分有意义的。

  建国之初,由于党中央重视语言教育,  《人民日报》为此专门发了社论,一下子掀起了语文学习的高潮。中小学的语文教学有了很大的改进,逐渐加强了语言教育的比重。发展的结果便是1955—1957年中学语(汉语)文(文学)的分科。这种措施的得失如何,因为实践的时间太短,这里不去说它。不过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循序渐进地给孩子们一些比较系统的语言知识,变“神而明之”为有规律可循,这应该是一个进步,决不是有些人所说的形式主义的倒退。

  但是,从五八年教育战线“拔白旗”开始,语文教学就向“左”倾斜下去,而且角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急。以后几年的“文”与“道”的讨论,使语文课不停地向政治课靠拢。有人主张:“道”本身就包含着“文”,有了“道”自然也就有了“文”,决不许语文跟政治闹独立!这是一种潜伏着杀机的“论点”,它的背后是高高举起的棍子。结果当然是“舆论一律”。在以后的十年浩劫中,语文教学已经名存实亡——实际上何止语文教学,整个教育事业已经是不绝如缕。青少年除了学得一些假大空的帮八股滥调之外,腹内空空,一无所有,中学毕业而不能读报、不能写信的,大有人在。目睹斯文沦丧,广大教师谁不忧心如焚!

  灾难终于过去,现在可以真正自由地探讨语文教学问题了:回顾过去,为的是今天。只要稍加搜索,就会发现今天也还有“左”的阴影在明明暗暗地挡着我们。新编语文教材在选篇上小心翼翼,突出“思想教育”,不敢以“文”为主,可能就是由于害怕那“左”的阴风有一天会再度猛扑过来。如果不把思想教育简单地看作政治说教的同义语,那么任何一个学科都有思想教育的任务。语文更不能例外,但是必须寓“道”于“文”,于潜移默化中获得思想教育的效果。令人昏昏欲睡的说教,应该毫不犹豫地从教材中汰除出去。语文课同数学、物理等课程一样,有它自己的任务,从前有人提过,叫做“读书,识字。写文章”,看来还应该加上多年来被人忽略的一项,就是口头表达的训练。

  如何完成这些任务?说来话长,需要有实际经验的同志来总结。这里只根据自己的体会冒昧地提出一点:努力探索科学的方法,决不再走“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老路。近来有一种“多读,熟读”的主张,这无疑是正确的。不过把这个任务放在每周几节的课堂上来完成,怕办不到。听说有的老师只通过师生问答就能在一节课内讲完很长的一篇文章。这种办法恐怕值得研究。多和熟需要时间,靠课堂上那点时间是绝对不够的。课堂上应当强调精——精读精讲,争取用最少的时间获得最大的效果。从前朱自清、叶圣陶诸先生写过《精读指导举隅》,记得读后真是豁然开朗。精,就要抓住规律性的东西。孔夫子讲,“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他责怪学生,我们却要反躬自问,何以会“不以三隅反”?大概是讲得不精,没有把规律性的东西交给学生。

  什么是规律性的东西?拿语文课中的语言教学来说,应该是语法。确切地掌握住虚词的用法以及组词成句的规律,对于提高阅读写作的能力大有益处,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毋庸讳言,我们现在讲的这套语法对指导语言实践并不十分管用。当年刘半农嘲笑《马氏文通》“可以引导通得文义的人去看古书,但他决不能教会一个不通文义的人写一张纸条”。这话虽近于抬杠(因为《文通》讲的本来就是古文),但要求语法必须能指导写作却是正确的。今天讲语法一定要有实用价值,不然便是浪费。要求有一部好的“学校语法”(也叫“规范语法”)的呼声已经喊了许多年,却至今未能尽如人意。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我近来常常想,可能就是广大的语文教师没有投入“学校语法”的研究中来。这种研究如能引起在第一线的教师同志重视,肯于深入钻研,必将使这项工作大大改观。专门从事语法研究的语法学家,毕竟并不直接从事语文教学工作。什么东西对青年更有用,怎样讲对学生更有效果,我们教师大概更有发言权。在结束这篇地地道道的“漫”谈的时候,我热切地希望同行们深人地研究语文教学的规律,特别要把研究“学校语法”的责任肩负起来。

  (哈尔滨《教学研究》197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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