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美国最高法院2014-2015年度报道（八）：戏剧之王

原文地址：美国最高法院2014-2015年度报道（八）：戏剧之王作者：高分子怪物

本来准备在这一篇里转向比较“沉闷”的商标法，但是一月十三日这天的大新闻迫使我临时插一篇。这个大新闻就是：斯卡里亚居然迟到了。

美国最高法院一向以如钟表般精密运转而著称，一代又一代的大法官们在36次握手之后同时进入最高法院的法庭。最高法院上一次有人迟到似乎还是1996年的事情，杰弗里·图宾在他的《九人》里有过详细的描述：

那年华盛顿地区遭遇大风雪，联邦政府当场停摆，当时的首席大法官伦奎斯特觉得哪怕行政分支和立法分支都不干活了司法分支也决不能休息，他决定庭审照常进行，并打发最高法院的越野车去接各个法官。

各个法官面对齐腰深的大雪目瞪口呆，但是出于对伦奎斯特的敬畏，大家只好努力前往办公室。当天出庭律师之一和斯卡里亚住的很近，因为风雪太大，他问斯卡里亚能不能带他一程，斯卡里亚同意了，并且告诉他肯尼迪也搭同一辆车。但是当天风雪大到车子根本无法靠近斯卡里亚的家，可怜的斯卡里亚得在齐腰深的大雪里徒步了半英里才到车子里。斯卡里亚担心迟到，命令司机说：“以我身上负有的权力，我命令你闯红灯。”较为温和的肯尼迪急忙提醒斯卡里亚道：“Nino（斯卡里亚的昵称）！我们可没有闯红灯的权力。”

另外一辆车去接布雷耶和金斯伯格，金斯伯格居然穿了筒裙和高跟鞋，最高法院的司机只好把她抱上车，后来这个小伙子申请法学院的时候金斯伯格还给他写了推荐信。

唯一迟到的人倒是来自于新罕布什尔州的苏特，常年在冰天雪地里长大的苏特骄傲地拒绝用公家的车子，新英格兰人永不畏惧风雪！结果是他的车子彻底陷进雪堆里了，最后被最高法院的工作人员营救。

大约是前一天华盛顿市地铁事故造成了交通堵塞，斯卡里亚今天没有赶上两个宣判，恰巧的是两个案子的多数意见书都是他执笔的，因为他没有按时赶到，罗伯茨首席大法官只得代为为他宣读多数意见书。

当两个案子宣判之后，最高法院就正式开始审理新的案件，听取双方律师的陈述。五分钟之后，帘子晃动，斯卡里亚现身了。

 

最初斯卡里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多说话，但是他渐渐开始问一些问题，大约十分钟之后，斯卡里亚大炮进入状态全力开火，大家觉得，哈，那个主宰最高法院庭审气氛的戏剧之王斯卡里亚终于王者归来了！

罗伯茨代为宣读的两份意见书之一恰好是上一篇里提到的菜鸟银行劫匪案的判决，出人意料的是，九位大法官全票判决这个菜鸟劫匪的确是挟持了人质移动，理应判处至少十年刑期，不得保释。大法官们几乎完全照单全收了联邦政府的立场，这的确是让人出人意料。这让我想起著名的律师特德·奥尔森（Ted Olson）说过，猜测最高法院判决就像赌马一样，你可能了解每一匹马的每一个细节但你还是不能预测赛马的结果。

有意思的是，罗伯茨，斯卡里亚和卡根在审理该案的时候都表达了某种程度的怀疑，但是最终九位法官都同意法律的原文必然导致这种结果。作为一个原意主义者和字典爱好者，斯卡里亚甚至引用了查尔斯·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和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中的片段来证明“accompany”在英语中的原意。

斯卡里亚热爱“原意”对任何熟悉美国最高法院的人来说实在是谈不上是什么新闻，只是万众瞩目的奥巴马医疗健保案的第三次诉讼风暴（金诉布维尔，King v. Burwell）已然在地平线上出现。金诉布维尔的核心问题恰恰就是法院应当狭义或者宽泛地解读成文法，是应当咬文嚼字地死扣法律原意呢还是应当从整体上去理解法律呢？

在短短的六页纸的判决书里，斯卡里亚带领整个法院引向狄更斯和奥斯汀，而罗伯茨的沉默格外让人遐想联翩：是不是保守派大法官们决定“牺牲”这个实在不值得同情的银行劫匪，把习惯法向“原意主义”进一步挪动，就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奥巴马医疗健保案诉讼3.0中争取一个更为有利的出发点呢？

如果你开动了阴谋论引擎，开始猜想罗伯茨和斯卡里亚是不是已经在为金诉布维尔热身的时候，斯卡里亚在1月21日的得克萨斯州住房和社区事务部诉包容性社区项目（Texas Department of Housing and Community Affairs v. The Inclusive Communities Project, Inc.）一案中把所有人都搞糊涂了，因为他开始和自己辩论了。

得克萨斯这件事是这样：得克萨斯州和很多其他州一样为低收入阶层提供廉价住房。但是奇怪的是，这些廉价住房总是建在穷人区，这样穷人就和穷人住一起，渐渐地就形成贫民区。得克萨斯的民权团体就开始诉讼得克萨斯州歧视贫民特别是贫困的少数族裔。

法律上蹊跷的事情在于：你如何证明歧视？民权团体只需要指向这个政策的结果：廉价房都建在贫民区？还是民权团体必须证明得克萨斯政府有意歧视贫困的少数族裔呢？证明一个人的主观意图总是要比证明客观结果要难得多，毕竟得克萨斯州政府的工作人员不会蠢到在电子邮件和备忘录说：让我们把这些少数族裔的穷人扔回贫民窟吧。

当得克萨斯州的总检察官斯科特·凯勒（Scott Keller）走上最高法院的讲台的时候，他心里大概已经预演了好几遍如何对付自由派的四位大法官，也许肯尼迪会问一些困难的问题，但他没想到的是：斯卡里亚对他开火了。

斯卡里亚说，我们大法官们解读法律的时候，当然不能只扣一个字眼，我们得从全局去解读这部法律。因为国会在八十年代修改法律的时候，提到了在哪些情况下不必考虑客观结果，这样的词句显然隐含着在其他情况下可以考虑客观结果的意思。如果跟着斯卡里亚的思路走，那得克萨斯州非输不可。

我估计现场至少一大半人被这句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斯卡里亚，这位原意主义的大师，在强调大法官们要从全局去考虑法律！？他是不是昨晚去和金斯伯格一起去听歌剧的时候被金斯伯格附身了？还是他上次和卡根去打猎的时候被卡根说服了？从全局解读，这样的逻辑岂不是为奥巴马政府在金诉布维尔一案中所用么？斯卡里亚到时候怎么华丽转身？

当挑战得克萨斯州的民权团体的律师站上讲台的时候，他似乎已经看到胜利就在眼前了。但是斯卡里亚再次震惊了整个法庭：不必等到金诉布维尔，在同一个案子中这位大师原地180度华丽转身了。他说，政府的政策可能客观上对各种族造成了不同的冲击（disparate impact），但是在各种族间造成不同结果的政策不等于种族歧视的政策，“全国橄榄球联盟（National Football League）里大多数球员都是非洲裔，但那不等于种族歧视啊。”

民权团体的律师估计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斯卡里亚图穷匕见之后的法学逻辑是这样的：你对国会法律的解读是不错的，国会的立法的原意的确是要禁止客观上对各种族不同冲击的政策。但是斯卡里亚很有可能认为这样的法律是违宪的！

这就是斯卡里亚，他不只是喜剧之王，他更是戏剧之王。他就是让你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