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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贰臣”辨

 文化龙乡 2015-03-10

清朝“贰臣”辨
      李治亭

 

关于清朝“贰臣”的评价,长久以来,曾是关联现实政治的一个敏感话题;如真正展开学术讨论,它又是一个极具争议的难题。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该争而不敢争,讳莫如深。改革开放以后,人们的思想大解放,价值观念随之大变。“贰臣”不再是学术的禁区,于是,各种说法层见迭出,争议由此而起。

最尖锐的一种意见,斥责“贰臣”为叛徒、汉奸;肯定清朝创立“贰臣传”完全正确。当然,也有学者不赞成这种极端说法,主张用“功过论”来评价他们。说法种种,各有所主。否定者虽无多,但尤其发人深思。

我就不赞成用政治化的标准来评价“贰臣”,反对给他们戴上诸如“叛徒”之类的政治帽子,还是应当回到学术研究的范畴,以辨真伪、明是非。

据此想法,作“贰臣”辨,与诸同好共勉。

一、“贰臣”的定义及其文化内涵

何谓“贰臣”?始作俑者,乾隆帝对此有明确的定义。

乾隆四十一年(1777)十二月,乾隆帝下诏,命国史馆立“贰臣传”,为“贰臣”者撰写传记。他在此诏书中,明确地给“贰臣”下定义,曰:“在明已登仕版,又复身仕本朝”,简言之,“以其身仕两朝”之人,谓之“贰臣”。古人有一仆侍二主、一臣事二朝等语,指的就是乾隆帝所定的“贰臣”。实际就是明清兴亡历程中降清的原明官吏。

乾隆帝将这批人定为“贰臣”,确系他的一大发明。他声称:特立“贰臣传”,以“补前世史传所未及也”。的确,从《史记》到历代修史者,积24史,从不曾设“贰臣传”;这并非说历朝历代没有清朝所说的“贰臣”这类人,恰恰相反,每到新旧王朝交替之际,那些行将灭亡的王朝中一些官吏,总是要投入到新兴的王朝中去任职。这批人称“贰臣”,也是名符其实。可惜,所有参修24史的史臣、皇帝,竟没有一个想得出“贰臣”的名目,更无人设想为“贰臣”立传,在官修史书立这一子目,无疑是乾隆帝对纪传体史书的一个创新。在他的督令下,《贰臣传》真的编纂成功了。分为甲编,收入“贰臣”51人;乙编收69人,两编合计120人。民国人编辑《清史列传》,内收《贰臣传》传世。

顺便指出,乾隆帝立“贰臣传”,后世修史并不认同,如,民国初年修《清史稿》,却未继承其做法,就不设“贰臣传”。至于所修《新元史》,亦不见“贰臣传”的踪影!由此可以断言:自古官方修史,设“贰臣传”者,唯乾隆帝一人!

所谓“贰臣”,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出现的一群特殊身份的人。前已指出,所说特定的历史时期,即指明清交替之际,具体说,是从努尔哈赤发动对明战争为开端,经皇太极,至顺治朝,消灭南明最后一个政权——永历小朝廷,明清交替的历史基本结束。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伴随着明清兴亡的历史进程,大批的原明将吏纷纷弃明投入清(后金)政权,在这里建功立业,大多爵位崇高,地位显赫。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皆封王;马光远、张存仁等,皆为一旗之长;后降清的洪承畴也官至大学士,孟乔芳也贵至总督。总之,凡降清的原明将吏个个受优待,其官职大都高于在明朝方面的任职。这些数以千计、以万计的官吏,先仕明,后归清,即以一身仕两朝。入传者仅120人,都是其中较为著名的“贰臣”,而大多因职位偏低,或不属于重要人物,就没有资格入“贰臣传”。

这就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出现的一大批特殊的人。当明清兴亡的过程结束,“贰臣”人物也就不会再出现。其后,又从“贰臣”中分化出另一类人物:降清后又叛清,如,吴三桂、孙延龄、祖泽清等一批人,乾隆帝把他们统统打入“逆臣”之列,故又为其立“逆臣传”。凡“逆臣”,就是清朝的“敌人”,必予赶净杀绝,与“贰臣”所受到的优礼对待,不可同日而语!

“贰臣”们活动的时间,或在清入关前那段时间,或入关后,限于顺治朝而止;至康熙初,吴三桂叛乱时,又有一批人降清,或入“贰臣传”,或入“逆臣传”;清廷收复台湾后,郑氏政权中亦有少量人计入其中。他们距乾隆四十一年决定立“贰臣”传的最近时间,也有110余年,最远的,已达140—150年之间。这些人早已成为“古人”,本来与乾隆帝毫无关连,更无恩怨,他为何重翻历史旧账,又巧立名目,重写他们的历史,意欲何为?乾隆帝一点也不隐晦自己的想法和意图。他在谕旨中说得很清楚:“在明已登仕版,则其言不当复存,自应概从删削。盖崇将忠贞,即所以风励臣节也。”

他还说:“我朝开创之初,明末诸臣望风归附。……今事后平情而伦,若而人者皆以胜国臣僚,乃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授命,辄复畏死幸生,觍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即或稍有片长足录,其瑕疵自不能掩。……若以其身仕两朝,概为削而不书,则其过迹转得以掩盖,又岂所以示传信乎?朕思此等大节有亏之人,不能念其建有勋迹,谅于生前;亦不因其尚有后人,原于既死。”[①]

在乾隆帝看来,当明朝处危亡之秋,这些“贰臣”们不能勇赴国难,却贪生怕死,背主求荣,向清(后金)降附。他们都是“大节有亏之人”,不能因为他们为大清建立功勋,就谅解他们生前投降的行为;也不能因为他们有后人,本人已死就可以原谅。他坚持这么做,就是不能遮掩他们的人生缺欠,必欲传之后人,使人人都懂得为臣之节操!

乾隆帝的一席话,道出了“贰臣”的本质。表面看,“贰臣”仅是对某些有“身仕两朝”经历的人的身份界定,但经乾隆帝的解说,“贰臣”却包含了极为丰富而深刻的文化内容。要而言之,就是“大节有亏”。何谓“大节”?如雍正帝批判曾静所言:“人生天地间,最重者莫如伦常。君臣为五伦之首,较父子尤重,天下未有不知亲者,即未有不知有君者。”[②]这就是一个人的节操,表现在庙堂之上,忠君报国;居家以孝父母。君亲相较,又以忠君为重。此即“尊君亲上”之意。所谓“纲常伦纪”,其核心内容,就是君亲。以此作为评判做人的最高标准。显然,“贰臣”的文化内涵,已涉及意识、道德、政治、法律等多方面的价值判断与取舍。乾隆帝对“贰臣”的判断与定位,只有一条,即对君主——皇帝的忠诚。“贰臣”的要害问题,就是对皇帝不忠:背弃明朝皇帝,投靠新主后金(清)。无论他们对后金(清)有多少功劳,虽本人已死,都不能原谅他们的背叛行为。

乾隆帝评价标准,还是儒家伦理纲常,这就把“贰臣”的涵义纳入到传统的文化范畴,因而使“贰臣”具有文化的意义。

人们不禁要问:在经过100多年以后,偏偏是乾隆帝提出“贰臣”的问题,这究意是为什么?

乾隆帝下诏,命国史馆修“贰臣传”,是在乾隆四十一年底。以乾隆朝共60年计,此时当为乾隆中期以后,处康雍乾盛世的鼎盛时期,此时正在编纂《四库全书》,已把盛世的文化推向了极盛。与此同时,大兴文字狱、禁毁违碍图书的运动,正大张旗鼓地在全国展开。清朝入关已130余年,国力空前强盛,经济繁荣,社会稳定,本无严重的社会问题。藉助这一客观有利的条件,乾隆帝欲兴办文化之业,“稽古右文”,在全国征求前代遗书,重新编辑,以传之后人,以正当世人心。就在搜求前代遗书过程中,很快就发现前明一些文人士子之书有诋毁清朝的语言文字。遂于乾隆三十九年下诏,在全国范围内,查找违碍之书。一经查到,“尽行销毁,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③]情节严重者,不仅其书被毁弃,而其著者则被处死;若已故去,就掘坟毁尸以示惩罚。这就是查禁书与兴文字狱同时进行,目的是进一步肃清汉人中反清排满的民族意识。

在乾隆帝的严督下,各省纷纷将查到的各类禁书呈送北京,逐一甄别,其取舍标准,以“尊君亲上”,维护清朝统治和满族的整体利益为依据。乾隆帝亲自审核,随时发出指令。乾隆四十一年(1776) 十一月十六日谕旨称:钱谦益、金堡、屈大均等人,当明亡时“不能死节,腼颜苟活”,即判“其人实不足齿,其书岂可复存!自应逐细查明,概行毁弃,以励臣节而正人心。”接着,他评价原明大臣刘宗周、黄道周等人:“其奏议慷慨极言,忠荩滥于简牍,卒之以身殉国,不愧一代完人!”他又称赞明末杨涟、左光斗、李应升、周宗建等一批人为“直臣”,而大学士叶向高是一“正人”,颇孚众望。乾隆帝读原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疏时,更为其才干与胆略所折服。当他读到熊廷弼所写:“洒一腔之血于朝廷,付七尺之躯为边塞”时,大为感动,信手写下一段批语:“观至此,为之动心欲泪,而彼之君若不闻,明欲不亡,得乎?”[④]

乾隆帝明令,凡被他肯定的人,其书一律予以保留,如内有与清朝相抵触之文字,待挖改后,可留存下来。

继上面所引乾隆帝诏令下达16天后,即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初三日又下达谕旨:

“昨阅江苏所进应毁书籍中,有朱东观选辑《明末诸臣疏》一卷及蔡士顺所辑《同时尚论录》数卷。其中,如刘宗周、黄道周指言明末秕政,语多可采。…… 有犯本朝字句,酌改数字,存其原书。而当时具疏诸臣内,如王永吉、龚鼎孳、吴伟业、缙颜、房可壮、叶初春等,在明已登仕版,又复仕本朝,其人既不足齿,则其言不当复存,自应概从删削。”[⑤]

以搜求前代(明)之遗书为契机,乾隆帝阅览了大量的原明臣属及士子的奏疏稿、诗文集与著作,逐一做出评价,如上引。从其评价可以看出乾隆帝的价值取向,以及对传统文化的认同。概括上引乾隆帝的二道谕旨,他最景仰的人,如熊廷弼,虽然是清朝的“敌人”,但其对明帝的忠诚,赢得了他的完全钦佩。他最鄙视的人,就是弃明帝而投清(后金),如钱谦益、王永吉、吴伟业等,说他们“大节有亏”,不齿于人类!这突出反映乾隆帝极度痛恨的情绪。由此更引起他的高度警觉:140年前明朝官吏的奏疏及部分文人中的诗文之作,充满了对清(后金)的诋毁与攻击;而延续至清入关后,仍有部份人明暗中对清不满,通过一些诗文及文字,流露出强烈的反满排满情绪。他大兴文字狱予以严惩,但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伴以教化,从思想上消除排满的民族意识,对清朝要忠君,不能半途而改,绝不能像他指出的那些弃明降清的人!于是,乾隆帝的一个想法,很快就形成了。就在上引的后道谕旨中,他明确提出设“贰臣传”,专为明清之际降清的汉官而设。

事实已经很清楚:从提出“贰臣”的政治概念、确定“贰臣”人物的标准,到宣付史馆撰写“贰臣传”,这些都不是乾隆帝突发奇想,或者是心血来潮,恰恰是他从搜求前代遗书,到发现违碍的禁书,以及他阅览了明末诸大臣的奏疏之后,逐渐产生“贰臣”的系列想法,并很快付诸实践,撰写其传。

应当指出,乾隆帝不管其主观意图如何,此举是完全针对汉人中的士大夫一层人。因为所有“选入”“贰臣”的人物,统统是汉官。重新给死去130多年的降清汉官定位,统称为“贰臣”,明指他们“大节有亏”,无疑是对他们的严厉鞭笞,也是一巨大的讥讽,或者说,无情地羞辱!当然,他的最终目的还是警示当世汉官,所谓“风励臣节”,不同于“贰臣”,既然是大清的臣,就要忠诚无二,从一而终,以巩固清朝的统治长治久安。

巧立“贰臣传”,从史书体例上看,也许是一个创新。但包含的政治与文化的意义却是深刻的,其现实的意义也不容低估。但是,乾隆帝创设“贰臣传”,是否必要?是否正确?留待下面再予澄清。

 

 

二、“贰臣”传实证解析

 

 

如上已指出,表面看,“贰臣”只是给明清之际降清的原明汉官的一个身份定位,但从其本质上却赋于深刻的思想文化内涵。这也正是乾隆帝立“贰臣传”的深意。乾隆帝藉“贰臣”的名目,向世人明白昭示:“贰臣”之人“大节有亏”,以此贬抑“贰臣”们的人格价值,力图弘扬儒家忠君亲上的道德观。

那么,“贰臣”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关键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降清?是在什么情况下,背弃明朝的?是否如乾隆帝所断:“畏死幸生,觍颜降附”?

下面,以《贰臣传》中若干个代表人物,作为实例,并稍作解析,一则揭示“贰臣”的本质,一则透视乾隆帝有关“贰臣说”之正误。

“贰臣”们降清时,其降清的原因与背景,既有不同,也有相似相近或完全相同者,大致有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类,因遭受明朝迫害,被“逼上梁山”。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等最有代表性。孔、耿均为辽东人,努尔哈赤进兵辽东时,他们逃到皮岛即今之朝鲜椴岛,投奔明将毛文龙,充任末弁。毛文龙被袁崇焕诛杀后,他俩被山东登莱巡抚孙元化所征用,孔任参将,耿任游击。后金天聪五年(1631),皇太极围大凌河城,孙元化调孔有德率兵3000渡海增援。不幸于海中遭遇飓风,几乎丧命。入冬,孙元化又命孔有德率骑兵从陆上驰援。时值天气严寒,驰行一二千里,其艰难可知。孔内心愤恨不已。行至河北吴桥县,粮饷不济,军心思乱。这时,正好遇到从塞外买马归来的参将李九成。两人密议,深感生存无望,遂宣布起义,全军响应,即回师山东,连陷数城。次年初,兵临登州城下。城内有好友耿仲明为内应,一举攻克此城,驻旅顺、广鹿岛部分明将士也来参加,兵势大盛。孔自称“都元帅”、李九成为“副元帅”、耿仲明为总兵官。山东大乱,明崇祯帝调集数万军队,猛烈反扑。激战半年余,终因众寡不敌,被明军包围于登州城中,危在旦夕,遂决计渡海投后金。幸运的是,从北城临海处突围成功。但在海上又遭遇来自旅顺方面的明军堵截。历经风险,终于与后金取得联系,于天聪七年(1633)五月,抵达镇江(今辽宁丹东附近),皇太极派出其兄弟济尔哈朗、阿济格等前来迎接。跟随孔、耿(李九成已战死)归附后金的副将、参将、游击等将官107员,还有精兵3643人,及水手、家属人员,总共12258人[⑥]。

继孔、耿归附后金半年多,明广鹿岛(在大连海外,今仍名)副将尚可喜率众来归。可喜生于海州(今辽宁海城)。在他刚长成青年时,努尔哈赤已进入辽东,烽火燃辽西。其父学礼投军于毛文龙,任游击。可喜寻父从军,与父同隶毛文龙属下。后父战死,可喜代领其军。以其才干,提升为副将,驻广鹿岛。在毛文龙被杀后,防守东江的主帅屡易其人。到沈世魁主帅东江,原与可喜不睦,心怀怨恨,遂设计召可喜赴皮岛,企图将其逮捕问罪。行到中途,忽得好友密告:世魁欲害,力阻不得来皮岛。可喜不禁悲愤填胸,“乃抚膺叹曰:吾束发行间,海上立功,血战十余年,父母兄弟妻子先后丧亡,出万死一生,计不过为朝廷追亡逐叛,而冒功忌能之人,乃出力而挤之死地!今权归(沈)世魁,欲杀一营将,如疾风捲叶特易易耳。大丈夫将扫除天下,宁肯以七尺之躯俯首就戮乎!”[⑦]

尚可喜怀“扫除天下”之志,不想白白送死,遂决策东归后金。天聪八年正月,可喜略定长山、石城二处,率将士及家属近万人,航海来归。

孔、耿、尚归附后金,皇太极给予极高规格接待,又以优厚条件妥善安置,官仍照原职,低者提升。至崇德元年(1636)皇太极称帝,特勅封孔有德为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尚可喜为智顺王,史称“三顺王”。至“三王”南下征战,改封孔为定南王、耿为靖南王、尚为平南王。

第二类人,是在明清战争中降清(后金)的人物。这类人占了“贰臣”的多数。明游击李永芳守抚顺,于后金天命三年(1618)被后金包围。外无救兵,城内驻军寥寥,即接受努尔哈赤之条件,举城投降。李永芳是明将吏降清的第一个官员。

明总兵官祖大寿于后金天聪五年第一次被围于大凌河(今辽宁锦县),至粮尽援绝,始接受皇太极的一再劝降,率部献城降。但他又以献计智取锦州为内应的手段,骗过皇太极,乘机脱逃,一去不归。而他的部属副将张存仁等150余大小将官全部降了后金[⑧]。10年后,祖大寿仍以总兵官守御锦州。皇太极发起攻围锦州之役,将其城全面包围,同时一再发出劝降信,开导其投降。祖大寿又一次陷入绝境!在松山决战后,祖大寿才被迫率幸存明将士投降。皇太极赦其不死,给予优待。

明蓟辽总督洪承畴受命,率13万大军援锦,其战略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岂料朝中言官包括兵部尚书陈新甲天天催战。洪不得不加快进兵,将13万人马倾注于松山“孤危之地”。结果,一夜之间,被皇太极打败[⑨]。洪承畴退守松山城。清军掘壕以困之。明朝方面,对其主帅被困并无施救之意,在陷落前半年多,不出一兵一卒,亦无斗升之米相济。至第二年即清崇德七年(1642)二月,松山副将夏成德降清做内应,城遂破,承畴被俘,押到沈阳,至死不降,不食,还骂不绝口,只求速死。但皇太极一意要保全他,派范文程等一劝再劝,而亲自出面,脱下自己身上的貂裘给他穿在身上,关切地问:“先生得无冷乎?”承畴茫然,望皇太极良久,叹了一声:“真命世之主也!”说完,叩头请降。有些野史,甚至也有学术著作,称皇太极派庄妃以美色诱惑,进人参汤而令其投降,纯属无稽之谈!皇太极为得到洪承畴而兴高采烈,设大宴庆贺[⑩]!

第三类“贰臣”,是在联合清军打击农民起义军的过程中,一步步走向清朝的。吴三桂和他的一大批将领,就属于这种情况。但后来吴又叛清,故被打入“逆臣”,仍兼“贰臣”的双重身份。应当指出,在明亡以前,三桂是坚定的“忠明派”,顶住皇太极的诱惑,舅父祖大寿及好友张存仁一大批降清人物的劝导,就是不降清!明亡后,宁肯投入李自成的大顺政权,还是不降清。终因农民军损害了他的根本利益,以刘宗敏霸占其爱妾陈圆圆而导致关系破裂!为图自救,吴派人去沈阳请清兵来援。以此为机缘,清摄 政王多尔衮与之达成协议,共击李自成。就是在这一过程中,多尔衮慢慢将吴引导到归附清朝这条路。清如愿以偿,即于山海关大战结束,封吴为平西王,是汉官中继孔、耿、尚之后的第四王[11]。吴是在明亡后降清的,不该说他背明降清,应与上述战争中被俘降清有所区别。

第四类“贰臣”,既不是战败而降,也不是被俘而后降,却是自愿找上门来,即“投诚”者,愿意投入清政权。这种情况,与第一类如孔、耿、尚“贰臣”相类似。如,明将白广恩即是。白原为“流贼”,降洪承畴,始授 官,后官至总兵。明亡前夕,又降李自成。至顺治二年(1645),英亲王阿济格征陕西,没有战斗,没有交锋,“广恩具疏投诚”,进京后,授骑都尉世职。[12]再如较为有名的人物,陈名夏,原为崇祯朝进士,官翰林修撰,兼户、兵二科都给事中。至顺治二年七月,“名夏抵大名投诚”,很快官复原职,后官至弘文院大学士[13]。多尔衮率得胜之师,自山海关驰北京。而留在北京的原明各级官吏,不下千余人,在风闻清军即将到达时,虔诚设香案迎接清军入北京城。

清军下江南,弘光小朝廷闻风散去,福王朱由崧率部分大臣逃离南京。至清豫亲王多铎到达前,以礼部尚书钱谦益为首,率领未及逃亡南明将吏,出南京城外,迎清军入城。[14]

这类“投诚”的“贰臣”,在清军入关、定鼎北京后,人数更多,而在战争中被俘而降的人则大为减少。

第五类“贰臣”,是经他人推荐而入清。这类的人,虽不居主要地位,却也不可忽略。试举例如下:

明亡后,从中央至地方大批吏员,不论多高职别,都一体“失业”。重新择业,必然加入清政权,其途径或投诚,或经在职官之推荐。魏琯为明之御史,明亡,失官无业。至顺治二年二月,御史傅景星推荐,即授湖广道御史。[15]张忻,明天启进士,官至刑部尚书。顺治二年四月,天津总督骆养性推荐,授为兵部左侍郎,巡抚天津。[16]

最后,还有一类“贰臣”,即第六类,并不是降,也不是自投,亦非他人推荐,而是清之统治集团慕其名,发出邀请,求其入政。如,明之大学士冯铨,就是多尔衮于顺治元年五月,“以书征铨,铨闻命即至。”委以重任,仍以大学士入内院佐理机务。[17]还有,照名单录用原明旧官。

除上列六类“贰臣”人物外,还有很多,不一一列举。但我们从上述“贰臣”实例中应认识到:

第一,乾隆帝把“贰臣”都判为“畏死求生”,并不符合实际。上列第一类之“贰臣”,如孔、耿、尚等,归入后金前,他们已与明朝决裂,或者说,已反叛明朝。如尚可喜更遭其上司迫害,才航海投后金。这与投降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们之来,可视为“加盟”,说明白一些,就是“入伙”,岂可视为“畏死”而降!至于经人推荐,或自愿,或投诚,既不是在战场,又不受清军武力威胁,却是战后,本人或他人提出,才加入清政权。这与“畏死求生”,不可同日而语!唯有在战场上被俘,或遭到失败,或被围困中,不得不降者,给这些人冠以“畏死求生”,或许还贴近点实际。但是,这也不能一概而论,也要具体人具体事具体分析。乾隆帝不问事之曲直是非,把降者甚至连自动投奔者一律说成是“畏死求生”,显系有意污损汉官!

第二,乾隆帝打着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旗号,以臣对君绝对忠诚不贰的道德标准,如同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做臣子的也对其君从一而终!明清之际,是一个战争的年代。按乾隆帝的要求,在战场上要么战死,要么而尽节死!这种绝对观念,以今天观之,似有“极左”的味道。乾隆帝要求臣子如此,那么,为君者对臣子有无责任?孔有德于寒冬腊月率军出关援大凌河之明军,中途不给粮饷,棉衣不足,如何去战斗?军心思乱,能不兵变?尚可喜已为明朝与后金战斗10余年,却受到迫害,设计捕杀,他闻讯还能去送死吗?理所当然地逃脱死境,另寻活路!这能叫作“大节有亏”吗?

就说吴三桂更非“畏死求生”,他是为抗击大顺政权,才找到清朝合作,却走入了清政权,成了它的一员!

乾隆帝责难所谓“贰臣”们,不该投降或投奔清朝,如果都像熊廷弼那样死去,岂不都成了他崇拜的英雄!如此推论,实在荒谬!但熊氏还没有得到与同时期的努尔哈赤战场上对决的“机遇”,假如一攻一防,或对攻,真难以预料会有何结果。不过,还是有结果,这就是熊廷弼还没看到后金兵的影子,更没有直接交锋,只听到前方败绩,便指挥明军全线溃退山海关,将辽西地区全部放弃,所存粮饷及军用物资付之一炬!熊以“失陷封疆”被逮问,数年后被处死,“传首九边”。试问:遇敌不战而逃,与投降能否同罪?

最典型的事例,莫过于洪承畴被俘而降。如果他真成了大英雄,至今就不会被某些人痛骂不已了。前已指出,洪氏之悲剧,从朝廷言官、兵部,到崇祯皇帝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一味催战,使洪之战略不得实行而失败。尤其是洪孤守松山城,朝廷见死不救,不派一兵一卒,任凭清军宰割,最终陷洪氏于“敌国”。初时,他还坚持必死尽节。如果皇太极不想要他,也就成全了他。正好相反,皇太极本意就是要保留他,没有杀他的打算。故耐心劝导,示以关怀,直到皇太极亲自出面,洪感于义,又比之明朝政治之污浊,崇祯猜忌,才横下心降清!

对复杂问题简单化,不作具体分析,动则给扣上政治帽子,乾隆称“贰臣”,今之某些人称“汉奸”、“叛徒”,都不是学术研究。将学术政治化,是上个世纪的风气,而今何以延续?

第三,在中国历史上,每当新旧朝交替之际,总有相当多的旧王朝的臣属进入新朝;或者几个政权对峙角逐中,总有一些人从此入彼,总有一些人被另一政权“挖走”。如楚汉之争,以人才之争而定胜负!这已经是历史的常态,不足为奇,亦不足怪。从一个政权进入另一政权 ,一般不再提在旧的事,无论好与坏,皆与新朝无关。如,多尔衮入定北京后,为铲除明朝贪风,发布公告:凡原明官,此前如何贪污,一概不问,而从公告之日起,此后发现贪污,不论数额多少必究!还有,凡入仕清朝的前明官,对其在明之表现或降过农民军,都不过问,亦有一规则:“不当追究前朝旧事。”[18]无论哪一代王朝,乃至修史,相沿遵守,既往而不究。

唯乾隆帝追论前朝事,既往而必究。实在说,一个加入清政权的原明官,在前朝做什么事,与现政权并无关联。重要的是,他为现政权做了哪些事。事实是,所有加入清政权的汉官,包括文官武将,都为清统一天下做出了重大贡献!连雍正帝对此也给予公正地评价。他说:“至世祖章皇帝入京师时,兵亦不过十万。夫以十万之众,而服十五省之天下,岂人力所能强哉!……是以一至京师,而明之臣民咸为我朝效力驰驱。其时所统领士卒者,即明之将弁(此谓“贰臣”);披坚执锐者,即明之甲兵也。此皆应天顺时,通达大义,辅佐本朝成一统太平之业……。”他又说到吴三桂叛时,地方督抚提镇,以至县令武弁,“攻城破敌,转饷挽粮,多半汉人也!”还有三次征噶尔丹,守土殉节者不少,“岂不谓之忠且义乎?”[19]

试想,如果没有所谓“贰臣”们及千千万万原明之将卒积极参与,清朝光靠满族力量,岂能顺利而迅速地统一全国!乾隆帝无视“贰臣”为清朝付出重大的牺牲,无视他们对清朝“忠且义”,却追究他们叛明弃明帝之不忠,甚至说他们不齿于人类,大失公平公允!倘若他们都“忠”于明帝,不弃不叛,真不知清朝在何方?自努尔哈赤特别是皇太极制定优礼汉官的各项政策,千方百计招诱明将吏归附。的确,这一政策发挥了重大效用,汉官之来,恰似宾至如归师,成澎湃之势。140年以后,乾隆帝却大加指责当时汉官归清(后金)之不忠不孝,也就否定其祖宗所行优礼汉官政策之无当!

一言以瞥之,乾隆帝立“贰臣传”,就是将所有降归清朝的汉官汉将们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至此,我们也就会明白,为何历代修史都不设“贰臣传”,就是不追论前朝旧事,此追论毫无积极意义可言。由此,又看到民国修《清史稿》、《新元史》等,皆未仿效乾隆帝的做法,其道理亦在其中。

三、评价“贰臣”的基本原则

“贰臣”、“贰臣传”,是乾隆帝的一个创造。他为此发表的系列言论,完全反映了他的文化价值与政治及道德标准。毫无疑问,乾隆帝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巩固其统治的需要,换言之,以维护满族贵族的根本利益为转移。针对汉人而设的“贰臣传”,暴露出乾隆帝的民族偏见和对汉人的警惕。故其民族的局限、时代的局限,以及认识的局限都 是显而易见的!比之其祖宗,是政治的倒退。

当今学术界对乾隆帝设“贰臣传”之事,却有不同的评说。一种看法,完全肯定甚至赞扬其设“贰臣传”好得很,“反映了这位满洲最高统治 者直面历史,服从真理的恢弘气度和追求正义的崇高精神。”将降清者定为贰臣,即“成为满洲民族理性思维发展成熟的标志”,等等。乾隆帝为“贰臣”之名“定谳”,因此“贰臣”就“成了顿易操守的变节者的同义语”。于是,“贰臣”们就成了千古罪人,受到口诛笔伐。“他们只为一已之私,便叛卖国家,民族与人民,而铸成大恶。无不是昧于义理,私欲膨胀,在人生道路上迷航,终致丧心无耻所致。”这种政治性的大批判,本不属学术之道,毋庸议论。

“贰臣说”,既是一个史实问题上,更是一个思辩性很强的理论问题。这里,就需要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从理论上给予解读,才能找到问题答案。

无论谁,举凡观察问题,评判一个人或一件事之是非曲直,各有其价值取向,亦即标准。有标准,才能对人与事做出合理的判断。比如,乾隆帝确定什么人为“贰臣”,明确地定下取舍的标准。在确定了“贰臣”的“人选”之后,他又提出比较好的“贰臣”和比效差的“贰臣”,为以示区别,将前者编入“甲编”,将后者编入“乙编”,用以表示一二等之别。他认为这样做才“公允”。他最痛恨钱谦益,说他“大节有亏,实不足齿于人类!”关键是,钱氏降清后,又在诗文中对清朝多有诽谤之语,激怒了乾隆帝,斥他“可鄙可恥”!下令将其著作全部列为禁书而销毁。乾隆三十五年,还作诗声讨:“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四十一年十二月增立“贰臣传”时,明确指示,钱氏不及与洪承畴同列“贰臣传”,如“不示差等,又何以昭彰明瘴?钱谦益应列入乙编,俾斧钺凛然,合于春秋之义焉。”[20]

可见,乾隆帝评“贰臣”人物及如何分等对待,确有着明确无误的标准。他的标准,就是简单的一条:是否降清(后金)!今人主“贰臣论”者,虽没有提出什么具体标准,但其观点,否定“贰臣”云云,却是惊人地相同。他们不论不评“贰臣”们于归附清以前做过什么,也不管归清后做了什么,评价他们就是一条:降清。这一条,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如有的学者称:“他们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稍作分析,便发现这一个标准包含了三方面的内容:

其一,以民族划线:凡是坚守汉族立场,坚决拒绝投入到少数民族政权 ,都应给予肯定,可称为志士仁人,今称英雄。反之,就是汉奸。

其二,以王朝划线,凡是维护一个王朝,并与之同归于尽的,皆是忠义之士 ;反之,向另一王朝投降,并为其效力的,皆属变节、叛卖;

其三,以个人品质划线,坚持道德标准,所谓忠臣不事二君、奴仆不事二主,不论其君主如何荒淫残暴,也不论一代王朝行将灭亡,必效忠到底,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反之,贪生怕死,为一已之私,投靠新主者,都是历史的罪人!

我想,在今天,中国改革开放30年后的今天,稍有一点理性的学者都不会赞成在民族之间,在王朝之间,在个人品德与实践之间划线,以分是非。因为这些做法,有违历史,而在理论上更为有害。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每一个民族,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无论是本民族内部,还是与其它民族之间,其是是非非,包括战争,均属于中国内部事务。这与中国同中国境外的国家与民族的是非,性质完全不同。在中国内部,汉族建立的王朝向少数民族聚居地开疆拓土;边疆少数民族进入中原汉人地区,在这里求生存与发展,如匈奴、鲜卑、羯氐、羌、契丹、女真、蒙古,直至满族,都曾进入中原,且建立过一代王朝或暂短的地方政权,不断改变中国历史发展进程。这在中国历史上已是司空见惯,构成一规律性的演变形式。不论他们相互进入,采取何种形式,或和平交往,或军事争夺,都是中国社会内部矛盾的产物。恰恰是中国境 内各民族的双向互动,有力地推动中国历史不断变革。

同样,在中国历史上,每当新旧王朝更替之际,总有相当数量的旧王朝军政大员及各级官吏中的一部份人,纷纷投入新王朝,这就是所谓“投降”问题。当然,汉人投入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也是“投降”。这也是中国历史上司空见惯的现象。特别是天下大乱,几个政权同时并立,更有些人在这些政权中跑来跑去,投来投去。这又与投降外国或“异民族”有着原则性的区别。

因此,中国境内民族间的矛盾或战争,在一定时间,双方互视为“敌人”,而今天我们的态度,不能把他们任何一方看成是“敌人”,可以论是非,但不可以站在一个民族一边,去反对另一个民族!新旧王朝的斗争,是历史的进步,我们不能站在一个王朝的立场,去反对或否定另一个王朝。他们之间,如明与清,互视为“敌人”,但我们不能这样做!

根据上述的基本观念,可以归纳为三条原则,作为评价“贰臣”的基本依据:

第一,不要站在一个王朝的立场上,去反对另一个王朝,而应站在中国“大一统”的立场上,具体评定是非;

第二,不要站在汉族或满族的立场上,去反对另一个与之暂时对立的民族,而应站在中华民族的立场,平等对待。

第三,不要站在是否忠于一姓王朝的忠君报国的道德立场,把道德作为标准,而应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即以人的实践活动为第一标准,以是否有利中国历史发展为其评价的主要依据。

目前,学术界有部分学者否定“贰臣”即明清之际降清人物的主要依据,就是把“道德”作为评价的主要标准。他们按照历代“忠君报国”的道德模式,完全否定降清人物,痛斥他们背叛国家、民族、人民与亲人。显然,他们背叛的“国家”是明朝之国、背叛的“民族”和“人民”无非就是汉人。至于“亲人”,也还是汉人而已。须知,在封建专制时代,所谓国家,实乃一姓王朝之国,“朕即国家”,皇帝就是国家的代身,唯一代表。要求臣民“忠于国家”不就是忠于一姓王朝吗!“忠君”,就是忠于当朝的皇帝,正如史可法在答多尔衮的劝降信中说:“人孰无君”?人若目无“君父”,在那个时儆,就被指为“禽兽”!所谓“忠于国家”、“忠于职守”云云,归根到底,就是忠于皇帝,为皇帝而死,为皇帝而尽职责。历史上,有哪位臣子宣称自己甘愿为人民而死?为皇帝尽忠,就是最高道德标准。今天,我们非要明朝的臣属必须忠于明,不许降清,这是站在明朝立场上,替明朝皇帝说话!本来是两个王朝相互夺权,优胜劣汰,乃是自然法则。我们为什么非要站在亡明与南明立场上,维护它的统治,还要忠于它?而清朝入关,斥为“入侵”的“敌人”,投入它的政权 ,就是“叛卖”,污损他们是“汉奸”、“叛徒”?

儒家主张忠君,但也不是绝对的,不是无原则地一忠到底,那要看具体情况。儒家不提倡愚忠,这取决于皇帝之品行与作为。《论语》载:“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在上位的人不按规则行事,百姓早就离心离德了!又曰: ‘季恒子受之(指齐人赠送歌姬舞女),三日不朝,孔子行。’”这是说,季桓子迷于歌姬,三天不问政事,孔子就离他而去,对他还能忠于职守吗?纣王昏乱残暴,微子就毅然离开了他,箕子做了他的奴隶,比干谏劝而被杀。象纣王这样的君主,还能对他忠诚吗?有一句谚语:“助纣为虐。”一直流传到今天。它警示人们:不要帮坏人干事!历史上,这样的昏君何止一个!儒家思想,不许臣属忠于像纣王这样的君主,主张要尽早离开他!还有句古训“弃暗投明”,故良禽择木而棲,人臣择君而事!其意就是要选最好的。韩信背离楚霸王,投奔汉王刘邦,刘邦背叛项羽而自立,直至夺了他的权,李渊、李世民父子反叛隋炀帝,另建新的王朝等等,有谁去骂他们为“乱臣贼子”?总之,他们“弃暗投明”,才成就了一代伟业!如果否定这一切,那么像“助纣为虐”、“弃暗投明”真该从字典中永远消除!

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所谓“忠”都不是绝对的。“士为知己者死”,如果他们遇到的,或是结交的人,不是“知己者”,他就不会去做无谓的死!由此联系乾隆帝立“贰臣传”,纯属别有一番用心!当时,“贰臣”们弃明而去,正表明明朝已昏乱到了极点。已无药可救了,故能人、贤人纷纷离去!如诸臣谁也不离去,众志成城,哪还有清朝入主中原!明朝分崩离析,是势所必然,又系人心所向,谁能阻止他们降归清朝?就是这些“贰臣”们为清朝成功地打天下,乾隆帝不但不感谢,还反咬一口,痛斥他们不忠明,这是什么逻辑?他们投清投错了吗?清朝不值得投入吗?乾隆帝连他的祖宗也给否定了!出于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特立“贰臣传”。前已指出,他这样做并未得到后世之承认,而是把“贰臣传”之例放弃了!显见,立“贰臣传”不得人心。

总之,我们评价“贰臣”,不是看他降清;评价原明的人物,也不是看他是否降清,而是看他们在这场国家政权大变动中,究竟做了哪些有益或有害国家发展的事,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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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清高宗实录》卷1022,乾隆四十一年十二月庚子。

[②] 《大义觉迷录》页26,载《清史资料》(4),中华书局,1983年。

[③] 中国一史馆编:《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海古籍社,1997年。

[④] 《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海古籍社,1997年。

[⑤] 《清高宗实录》卷1022,乾隆四十年十二月庚子。

[⑥] 《明清史料》丙编第一本。

[⑦] 《尚氏宗谱》“先王实迹”;参见《清史列传·尚可喜传》卷78,“贰臣传”。

[⑧] 中国一史馆:《明档》第187号卷,第8号。参见《清太宗实录》卷17,页29—30。

[⑨] 《明清史料》乙编,第327页;参见《清太宗实录》卷57。

[⑩] 有关松山决战及洪氏降清,可详阅《清太宗实录》卷57。《明清史料》丙编第一本;《国榷》卷97、《啸亭杂录》卷1等。

[11] 有关吴三桂降清过程,史籍记载甚多,可参见《清太宗实录》卷60。《国榷》卷97。《明季北略》《庭闻录》《沈馆录》、(蒋)《东华录》等。

[12] 《清史列传·白广恩传》卷79,“贰臣传乙”。

[13] 《清史列传·陈名夏传》卷79,“贰臣传乙”。

[14] 《清史列传·钱谦益传》卷79,“贰臣传乙”。

[15]参见《清史列传》卷79,“贰臣传乙”。

[16] 同上。

[17] 同上。

[18] 《清史列传》卷79,“贰臣传乙”

[19] 《大义觉迷录》页26,载《清史资料》(4),中华书局,1983年。

[20] 《清史列传·钱谦益传》卷79,“贰臣传乙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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