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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明天不再来……| 哲学与人生(二)

 帝国百年孤独 2015-03-12


▲张志伟, 1956年生,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宗教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哲学系宗教学系副主任,中国人民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兼任中华外国哲学史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研究方向为近代西方哲学、德国哲学。曾荣获中国人民大学十大教学标兵称号。主要著作有《康德的道德世界观》、《生与死》,主编《西方哲学智慧》、《西方哲学问题研究》、《西方哲学史》等。

作者:张志伟

编辑:哲思君

转载请注明: 转自“哲思学意” ID:InfinitePhilosophy


哲学起源于对人的终极关怀


人向往永生,向往永生的人终有一死,这就是人生在世最深刻最根本的悖论,从中产生了哲学的问题:它意味着人被抛入这样的境域,他自始至终面临着有限与无限、相对与绝对、暂时与永恒、现实与理想、此岸与彼岸之间的激烈冲突,在它们之间横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也就是哲学的终极关怀。明知道没有答案,又不可能不去追问它。——张志伟


人一方面是自然的成员,和其他有限的自然存在物一样受自然法则的限制;另一方面人又是一种有理性的存在,产生了超越自身有限性的理想。人们有了智慧就有了一个认识,就是认识到自己终有一死。有了这样一个认识,就产生了人生所有的问题。宗教要解决这个问题,哲学要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没有确定的答案。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但又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问题。明知道人有一死,可是又没有人愿意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结局。人向往永生,向往永生的人终有一死,这就是人生在世最深刻最根本的悖论,从中产生了哲学的问题:它意味着人被抛入这样的境域,他自始至终面临着有限与无限、相对与绝对、暂时与永恒、现实与理想、此岸与彼岸之间的激烈冲突,在它们之间横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也就是哲学的终极关怀。明知道没有答案,又不可能不去追问它。

人们面临一个问题——“如何活”以及“如何活得更好”,人需要满足吃穿住,需要吃穿住更好,这是科学可以问题,这是问题,是能够解决的。

但是人们又面临一个难题——“为什么活”也就是“人生的意义”,这是难题,是没有答案的。哲学是要我们面对解决这个难题的痛苦,相当于人生的一个洗礼。

科学家们的工作是描述这个世界,哲学家们的工作则是解释这个世界的“意义”。科学总是有普遍意义的,而哲学是要赋予世界意义的。这个世界自己不需要意义,只有有了人的存在,世界才需要“意义”。古典哲学往往试图通过描述世界而获得世界的意义,但是无论怎样描述,找到的都是“物”的意义,不是“人”的意义。我们科学越来越发达,越来越发现宇宙是盲目的、偶然的、非理性的,我们甚至无法知道人、生命、意识以及智能在宇宙中究竟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现代哲学则越来越意识到哲学的“解释”并不是对世界本身的解释,而是赋予世界以意义。因为科学家的对象是自然界(虽然也是人化的自然),而哲学家的世界则是“生活世界”,融入了价值因素。

由于哲学的作用不在于描述我们面对的世界,这意味着我们不可能像自然科学那样根据对象来检验一种哲学理论的真假对错。对于自然科学来说,我们可以根据对象来判断一种理论的有效性,在哲学中却是不适用的。或许一种哲学理论自身是“自恰的”,可以“自圆其说”,然而在不同的哲学理论之间却可能存在着矛盾和冲突。因此,我们不能仅仅根据一种哲学理论来判断哲学的意义,而必须考虑到哲学家们面对同一个哲学问题所提出的不同的理论。

我们可以把人面临的问题分成三类:

对小学生来说,一种问题有一种答案,亦即“标准答案”,学习的目的就是找到这个答案。

对中学生来说,一种问题有确定的答案,但可以有不同的解决方法,学习的目的就是举一反三,尝试不同的解决方法。

对大学生来说,他需要学习的是,有一种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只有各式各样不同的解决方法,他需要学习的则是如何在不同的解决方法中选择最合适自己的方法。

就哲学的作用来说,发现问题比解决问题更重要。解决问题是其他学科的工作,哲学主要负责发现问题和分析问题。哲学是对事物追根寻源、穷根究底的追问过程,哲学是对那些我们通常很少深入思考、从未有过疑问、往往认为理所当然的想法、观念提出根本性的质疑的过程。

在某种意义上说,哲学的批判精神是一种彻底地怀疑一切的精神。哲学并不一定是怀疑主义,但哲学一定包含着怀疑精神。我们的哲学教育教给学生的是所谓“哲学原理”,这其实很成问题。因为它不仅不符合哲学的本性,而且灌输的一系列教条僵化了我们的思想,造成了顽固的思维定式,阻塞了发现问题、分析问题的道路。培养哲学素质的方法就是使他意识到,其实任何事情都存在着“为什么”的问题,而不是告诉他世界就是这样的,你记住了并且照着去做就行了。我们发现历史上每个哲学家的说法都有道理,每个人说的都有道理,我们就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的说法。虽然过去的哲学思想的内容都已经“过时”了,但是哲学家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却没有也永远不会过时,因为哲学问题并没有过时,这些问题不仅是他们面临的难题,也是我们面临的难题,甚至可以说是人类将永远面临的难题。我们在发现每个哲学家说的都有道理的同时,也发现他们都存在自己的问题,我们把过去哲学家走过的路都走一遍(学习哲学史),也就不会“重蹈覆辙”,以新的方法去解决难题。面对任何难题,哲学总是去穷尽任何解决难题的可能性,这就告诉我们,不要把自己限定在任何思维定势里面,而要找到解决难题的不同的可能性。

哲学是世界观、人生观,也是方法论。简言之,就是站得高,看得细,思得深,想得全。

那么,哲学是怎样解决人生意义的难题的呢?



人为什么活着


当我们追问人生的意义问题时,可能有两种不同的思路。一种思路认为人生是有意义的,现在我们要问的是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另一种思路则质疑的是人生的意义,也就是说,对人生究竟有没有意义拿不准,产生了疑问。过去人们往往是沿着第一种思路追问人生的意义,而现在人们则主要是按照第二种思路追问人生的意义。


过去我们受到教育告诉我们人生是有意义的,所以我们一直在追问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而现在我们被告之:“人生是没有意义的,需要你自己去赋予它意义。”面对这样一种变化我们身上的负担是不同的。过去我们认为人生有意义,我们只要去发现它,按着意义的方向走就可以了,我们身上的负担是不大的。而现在,我们被告之人生没有意义,我们需要自己给人生赋予意义,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们必须为自己的人生后果承担责任,这是我们现代人面对的难题,负担很重。

为什么人一定要赋予人生意义?为什么人在发现人生没有意义时会突然手足无措?恐怕在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意义的就是人。我们说过,当我们人类面临着有限与无限、相对与绝对、暂时与永恒、此岸与彼岸之间的激烈冲突时,必须靠理想才能活下去。我们人终有一死,我们从出生起就被判了“死刑”,而我们的生活就是“死刑缓期执行”,这样的人生如果没有意义,人就没有必要生活。就是西方哲学提到的“虚无主义”。

人类最初把意义投射到自然中去寻找,但只是认识到“物”的意义,但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人把意义投射到“上帝”,但是现代科学的发展让人们很难发现上帝是真的存在的。于是人向上无出路,向下无出路,所谓“连根拔起,无家可归”。

我们已经面对了一个价值多元化、道德多元化的社会。但是当我们发现善恶、是非没有绝对的标准,我们就面对一个困境,我们生活的理由是什么?我们如何找到人生的安慰,生活的支柱?尤其是当我们发现宇宙、世界甚至人类都是一个偶然的存在,人类说不定有一天也会消失,我们就会更加迷惘。我们需要自己给人生赋予意义,我们是可以有选择的,这种情况看起来我们是自由的,可是这种自由一旦落到我们每个人身上,我们是非常沉重的。因为人生是条不归路,我们不可能重新再来,我们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种自由让我们切实地感受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们失去了上帝,失去了理性,但我们赢得了自由。然而当我们真的意识到我们的自由的时候,自由不再是美好的理想,而是避之不及的东西。现代人在逃避自由。

哲学是在找到一种必然性。古希腊神话中“杀父取母”的故事都是在告诉人们,人生是一种命运,命运是注定的、必然的。哲学也包括科学不满意这种没道理的“必然”,而要为这种“必然”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哲学就是走的这条从命运到必然到规律性的路径。这说明哲学从一开始就追求一种必然性。

过去的哲学的基本观念是:宇宙是一个具有合理性的整体,这个整体有统一的规律和秩序,因而多种多样的自然万物具有统一的存在根据,哲学的任务就是发现自然的法则,认识统一的根据。由于我们人类与自然万物是同一的,自然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因而我们是可以认识世界的。而这些都建立在一种假设的前提下,如果这种假设不存在,答案也就不存在。于是这些观念最终都受到了质疑。哲学家们慢慢地意识到,世界的意义(人生的意义)是不可能通过描述世界获得的。哲学的作用应该是赋予世界(人生)意义。于是,自由的问题浮出水面。

所谓“人生”指的是一种自主性的有意义的生存活动,所以除非你否认人有人生,否则你就必须承认人生以自由为前提,换言之,自由是人所以有人生的必要条件。然而,自由与自由的实现是有区别的:人是自由的,这是无条件的,人的自由的实现则是有条件的。人生可以看作是一个因果链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后果总有前因。然而,这个因果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却是可以改变的,任何一个环节的变化都会影响整个人生。

当我们被抛入可能性的境域之中,作为个体的自己而存在,我们时刻都面临着选择的难题。现在八零后的年轻人很让我们佩服,他们可以随时选择自己更换自己的工作,更换自己的人生方向。我们应该向他们学习,任何情况下人生都是可以选择的,可以丰富多彩的。可是这种自由又使我们面临另一种负担:“你怎么知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人生有限,你不可能永远更换自己的选择,你最终必须要有一个舍和得的选择。

我们可以通过“大家”的标准而逃避自由。在日常生活中,我不是作为自己而是作为“大家”而生活的。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以大家、公众为标准,向大家、公众“看齐”的。就此而论,“大家”拿走了我的存在,决定着我在日常生活中的生存活动。例如大家怎样享乐,我就怎样享乐;大家对文学艺术怎样阅读怎样判断,我就怎样阅读怎样判断;竟至大家怎样标新立异,我也就怎样标新立异;大家对什么东西愤怒,我就对什么东西愤怒。甚至现在提倡个性化,也是大家提倡个性化,大家标新立异,我也标新立异。而这个大家不是任何确定的人, “大家”是谁?因为自由对我来说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自由意味着必须由我自己筹划和选择,也必须由我自己为此承担责任和后果,而作为大家生活对我却具有一种“安定作用”,使我感觉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照程序进行着,一切都是最佳的安排,从而使我有某种“家园感”。而让我自己去筹划、选择和负责,却使我感到“不在家”。实际上是我们自己而不是“大家”筹划、选择、塑造着自己的人生,因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大家”。区别在于,把“我”排除在“大家”之外的生活是逃避责任的生活,而意识到“我”就是“大家”的生活才是负责任的人生。



假如明天不再来


学习哲学的境界与老僧悟道的境界很相似。没学哲学时,没有问题,一切靠本能生活。所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但是学了哲学就有了问题,我们发现自己认识的世界都只是现象,是假象,而真实存在于现象之后,现象之后的才是本质。哲学思考是把我们日常的思考颠覆了,所以叫做“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但是这只是发现了本质和现象的区别,没有把本质和现象结合在一起,也还不到家。真正到家时,是把现象和本质融合在一起,现象就在本质当中,本质就在现象当中,在我们生活中,二者没有分别。也就是禅宗中讲的举首投足皆是道法。


对人生哲学的思考都要从对死亡的思考开始。死亡是人之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而不确定的、超不过的可能性。万物都是有限的,都是有死的。但物只是物,人却不同。他知道死。死是无,因而人面对着虚无。面对着无,人就千方百计用“有”去填充“无”,“补”上这个“漏洞”,这就是人生的牵挂和操劳。终有一死从而注定总有一天不再有明天的人,如何树立以明天为指归的理想人生?

人生坐标是“弹性的”,也是“开放的”。我们每个人以自己的出生为“原点”,作为十字坐标的交叉点。向后看是你的祖先、父母,向前看则是你自己的人生以及子孙后代,向下微观的是你自己的身体、器官、细胞,向上则是你的家庭、单位、民族、国家、世界、宇宙。

因此,人生有长度,也有厚度。我们都希望延长生命的长度,但是在人生有限的背景下,真正值得做的是加大人生的厚度。“上升”的空间越大,厚度越重,密度也就越大。也许“生命在于静止”可以延长生命的长度,但是“生命在于运动”才能让人生富有内容。

公元前六世纪米利都的泰勒斯有一天仰观天象,不留神掉到了井里,旁边的女仆嘲笑他:连眼前的东西都还没有看清楚,却想知道天上的事!在某种意义上说,哲学由此开始:我们人类恰恰是一些不只关注眼前的事情,同时也关注未来,关注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的生物。在某种意义上说,哲学以泰勒斯掉进了沟里作为开端。为什么?一是超越,二是境界。对哲学家来说,眼前的东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头上的星空,广阔无垠的宇宙。境界不同,眼光就不同,看问题的方式就不同。因为站得高,看的远,就可以有对比――以理想境界的眼光审视现实世界,就有了改造世界的目标。

所谓“境界”,原指“疆界”,晋唐以后译佛经者赋予了境界一种特定的含义,类似我们说的“思想觉悟”。“境界”表示的是思想觉悟所达到的“层次”、“维度”或“境域”。人生的境界就是人生观。冯友兰将人生的境界分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四境界,我觉得很值得我们学习。

马斯洛心理学将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社交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是最高等级的需要。满足这种需要就是要求完成与自己能力相称的工作,最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潜在能力,成为所期望的人物。这是一种创造的需要。有自我实现需要的人,似乎在竭尽所能,使自己趋于完美。自我实现意味着充分地、活跃地、忘我地、集中全力全神贯注地体验生活。这是一种成就感,追求一定的理想,往往废寝忘食地工作,把工作当作一种创作活动,希望为人们解决重大课题,从而完全实现自己的抱负。究竟达到什么程度才算是自我实现?并不是说一定要做多大的事业才算是成功,才算是自我实现。在人生中,自我实现是一种境界。最高的境界是能够在点点滴滴中体味无穷的平常心。“平常心”即是:世事尽管无常,我自荣辱不惊。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境界。

一个人在上下班的路上总是看到有人在钓鱼。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告诫钓鱼的人不要虚度光阴,浪费时间。钓鱼者问他:你在忙什么?那人回答说:我在工作。钓鱼者问:工作是为了什么?那人答:赚钱,买房子,买别墅……有一天能够悠闲自在地钓鱼。钓鱼者说:用不着这么麻烦,我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了啊。

对这个故事可以有两种不同的解读方法:一是告诉我们不要把问题复杂化了,实际上我们想要达到的目标可能就在身旁。二是对比一下,钓鱼者始终在钓鱼,而工作的人虽然直到最后才实现了钓鱼的理想,但他的人生就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之中。换言之,对我们这些有限的人来说,实现目的的过程比目的的实现更重要,因为我们实际上不可能最终实现我们的目的。

有一个人在路灯下找东西。

问:你在找什么东西?

答:我的表丢了。

问:你的表是掉在这儿了吗?

答:不知道。

问:你不知道,怎么会在这儿找呢?

答:只有这里有光亮。

我们都是在路灯下找东西的人。如果我们不知道东西掉在哪里了,应该到哪里去寻找?

人生的意义来源于生活,创造于生活。人生应该是一个不断创造、不断超越自我的开放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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