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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丨不做你的灰姑娘

 鸭梨个人图书馆 2015-03-14
沈熹微
不做你的灰姑娘
原来那些曾被珍贵地握在手中的暖,都是向时间借来的光。
你说天黑了还会亮,某天我们都会抵达温暖的南方。
也许我还是很爱你,爱得很没有骨气。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做你的灰姑娘。
天灰灰,眼红红
暮色有些灰,这天和往天,没有任何不同。
下班以后,童颜踩着很不习惯的三寸高跟鞋跛着步子急三火四从公交站牌那边腾腾地往小区附近的那个苍蝇馆子小跑前进,透过黄昏深沉的雾障,老远地就能看见坐在老位置上等着她的马可,他的背影微驼着,以疲惫的弧度蜷曲在童颜的瞳孔里,她的心忽然就暖起来,忘掉了刚才在办公室里受的那些鸟气,也忘掉了钱包里只剩几十块钱的落魄。
童颜加速了步子向马可快乐地跑去,她的姿势像只敏捷的鹿,唬地一下跳到他的身后,顽皮地用被风狠狠地吹得冰冷的手猛地捂住他的脖子,冷得他浑身一颤,然后她便笑了,咯咯地,在北方肃杀的寒冷傍晚,这笑声格外地响亮,像是无意间打破了什么。
马可没有回头,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拉了拉她的手臂,把坐暖的凳子从屁股下面抽出来让给她。童颜一屁股重重地坐下去,单薄的身体像棵小蒜头那样立在凳子上,鼻尖皱起,嘴巴撅着,一张脸冻得红扑扑的。马克愣愣地看着她,忽然伸过手温柔地在她的脸上摸了摸,真凉。
童颜很怕冷,比怕死还怕。冬天的时候,她喜欢忽然把冻得冰凉的手伸到马可的脖子里取暖,或者半夜敲开他的房门,死气白赖地钻进他睡得热乎乎的被窝。当然,没有人不知道她是别有用心,可是暧昧这回事,捅破了就只有两个结局,要不一拍两散,要不一拍即合。她想给马可再多一点的时间,也给自己多一点向他取暖的理由。所以研究如何不动声色地搞坏马可给她买的电热毯和取暖器,是最近让童颜最伤脑筋的事情。
桌子上陆续地上了一些菜,都是童颜喜欢吃的。
她嬉皮笑脸地趴在那边问马可,喂,今天干嘛加菜?你升职了还是加薪了。
马可摇摇头,只顾闷头拿筷子往童颜的碗里夹菜,异常的沉默让他原本就瘦削的脸看上去更加冷峻,一片阴影斜斜地打在他的嘴角,童颜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出他的心事,于是拿手在他眼前张牙舞爪地挥动着,马可抓住她,皱着眉说了句,童颜,宁欢她……回来了。
童颜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像按了暂停般以一个稍稍僵硬的姿态被定住。宁欢的名字好像一只从记忆里凭空伸出的手,搅乱了这个原本平静如常的傍晚,她轻轻地把手从马可的手心里抽了出去,故作轻松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挺好的啊,回来找你小子的破镜重圆的?

这玩笑开得有些不合适,马可没有说话。那顿饭吃得很安静,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咀嚼声显得异常清晰而突兀。走出小饭馆的时候,童颜慢慢地尾随在马可身后,一阵凛冽的风吹过来,她觉得鼻梁酸得发疼,眼睛里立刻有暖流涌上来,她看着走在前面的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抱紧了自己。


像棉袄一样爱你
像棉袄一样爱你。是童颜听过的最奇特最温暖的一句情话。
可惜,马可不是说给她,而是说给宁欢听的。
起先也没有谁爱谁,心怀鬼胎的不过是童颜一个人而已。上大学那会儿,班上最怕冷的就是童颜和宁欢,最不怕冷的就是马可。一到冬天两个女孩简直如临大敌,帽子围巾手套全部上阵,外加保暖内衣两套,厚薄袜子三双。没错,叠穿。不怕冷的马可却还是穿着薄毛衣和一件长长的外套,每次跟着他的背影去教室的时候,童颜觉得,马可比所有的男生都要修长好看,他的拥抱,也一定比所有的男生都要来得勇敢温暖。
那时马可的嘴很贫,常常恶毒地嘲笑童颜,为什么同样是穿那么多,宁欢总是可爱得像个雪娃娃,而你却裹得像只严实的粽子。宁欢扑哧一声便爽朗地笑出来,甜美的容颜更像被灌过一口蜜那般,在冬日的阳光下很是耀眼。童颜怨恨地瞪着马可,而马可却出神地看着宁欢,她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很久以后这个画面都会在午夜时闪回在童颜的梦中,三个人的姿态里,她觉得自己像只卑微的流泪小丑,注定只是配角。
偶尔会一起出去玩,马可约宁欢,宁欢又拉上童颜。就如同每一场扑朔迷离的爱情开场戏,他们需要有第三个人的配合和证明。于是童颜就像一团好脾气的橡皮泥,顺从地变成了姐妹,变成了哥们,变成了电灯泡和传声筒,变成了不会疲惫的情感咨询师。那些为了别人的爱情奔走的日子里,童颜几乎忘记了对马可的初衷,因为她变成了所有,惟独不是自己。
那时候的宁欢同时陷在好几个男生的围攻之中,所以对于马可,她有些忽冷忽热。站在窗口看着马可垂头丧气地从宿舍楼下离开,背影依然修长而简洁,童颜的心里酸酸的,她看不得马可落寞的样子,恨不得把正在和别的男生煲电话粥的宁欢一把抓起来送到他的跟前,只为了交换一个她熟悉的痞子般的笑脸。童颜觉得自己爱得很伟大,就好像她迷恋的安妮宝贝说的那样,有些爱情,只是一个人事。
然而更多的退缩是出自于卑微的理由。童颜觉得自己又矮又胖,还有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她看着宁欢一次又一次骄傲地拒绝掉马可,总是忍不住吃味地想,就算公主不喜欢,王子也没道理会选择灰姑娘。更何况,她和玉树临风的马可站在一起,的确也不怎么像样。
想清楚自己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变成天使以后,童颜很大义凛然地决定要制造机会成全马可,她甚至想好了自己要怎样若无其事地祝福他们,还想到了在事隔多年人事皆非的异乡,她又将如何含着隐痛却姿态优雅云淡风轻地对重逢的马可说起,其实当年,我那样地爱过你。
最顽固的爱情,往往扎根在我们最自我的想象里。

那一年,童颜又读到了另一本谋杀青春的小说,叫《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原来爱情这么伤
春天快要来的时候,宁欢患了一场不轻不重的感冒,鼻子红得像只刚刚熟透的萝卜。她心情烦躁地呆在宿舍,用不想传染别人的理由让人为她打发掉一朵又一朵前来探望的烂桃花,马可便常常来找童颜,挂着羊头卖狗肉,用借书还书的蹩脚理由为宁欢捎药送粥,一开始宁欢还丑得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渐渐的,她感冒好了些,两人也开始亲热地挤在一个床上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空气里都是暧昧的气息。
那时候童颜总是很识趣地掩门退了出去,独自站在风势凌厉的顶楼看着下面小小的人影发呆,她不敢哭,天那么冷,她怕眼泪还没出来就结成冰,要是戳瞎了眼睛就更难看。所以她只是笑笑的,一边觉得真他妈伟大,一边觉得真他妈难受。童颜想起来,也就是那一年,在自己的伟大和难受里,她生生地被冻出了鼻炎。
在童颜的努力推进下,马可的爱情很有一些拨云见日的气势,他不再需要用取笑童颜的形式来博得宁欢的欢笑声。情人节的时候,马可送了童颜一双手套作为感谢,他送宁欢的是什么,童颜不知道。但她很明白自己那双手套的含义,因为马可不可能像对宁欢那样去爱她给她温暖,所以他给她买了一双手套,要她自己温暖自己。童颜甚至隐隐地觉得,马可是懂得自己那份心思的,只是因为不爱,所以选择了视而不见。
三个人的约会终于水到渠成地缩减成了两个人,电灯泡童颜顺理成章地宣告功成身退。当宁欢微笑地挽着马可的手离开宿舍的时候,童颜总是将头用力地凑近到电脑面前,她没有近视,却长久地保持着那个姿态,仿佛很用心地在读一篇小说,然后门闷声不响地被合拢了,童颜揉着眼睛,电脑屏幕的光将她闪得就要掉下泪来。
马可送的手套童颜一直都没有用,她总以为温暖已经和春天一起到来,就好像她总以为自己渐渐不再那么爱,然而将脸埋到手心里的那一瞬间,童颜还是被自己的皮肤狠狠地冰了一下,耳机里有个讨厌的女人在唱,原来,爱情这么伤。
原来爱情这么伤,比想象中还难。
眼泪终于应声而下。

童颜翻来覆去地听着那首歌,再翻来覆去地跟着唱,她永远都想不到,这将会是她为马可后来的失恋所备的一堂伤感的课,在不久以后,他们怀着各自的伤口穿梭在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KTV包厢,唱不完的,依然是那句,原来爱情这么伤。


做你的影子
大学的最后一年,宁欢要被交换到澳洲去念书,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马可。
直到临走的前一天宁欢都没有见马可,她告诉童颜,她会舍不得。
童颜不是很明白,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是坚持要去,更何况,是去那么远的地方。可是她知道,宁欢向来和自己不一样,不是靠着单薄的感情就能够满足的傻女子,因为得来很容易,所以她素来将那些情分看得轻,也许她的确爱马可,可是这爱也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的前程。童颜只是觉得马可很可怜,他追到机场的时候飞机已经起飞了,看着他像一只受伤的动物那样蹲下来抱头哭泣的样子,童颜很心疼。
她蹲在他的对面,第一次勇敢地将他的头拉进她的怀里。
就好像,呵护着一堆被摔碎了的宝贝。
后来的一年时间,童颜又变回了一团好脾气的橡皮泥。这一次,她选择了做马可的影子。做他的影子,陪着他哭,陪着他笑,陪着他唱歌,陪着他喝醉。童颜渐渐相信时间的力量,觉得真正经得起推敲的感情都是在时间和经历中累积起来的,她选择了顽固的信仰,相信自己会一点点地走进马可的心,那么她要做的,能做的,也就是在他身边,等他遗忘。
终于,他们毕业了,听说宁欢在澳洲直接考了研究生,没有回来。可是不怕冷的马可还是固执而沉默地选择了留在哈尔滨,所以童颜也就不怕死地跟着留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各自怀着怎样的期待,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将等来怎样的未来。
可是童颜忽然不怕了。在那些跟着马可折腾的日子里,她的勇气和体重不停地往反方向发展,终于,她可以躲在那些瘦小的衣服里面不用再将自己裹得像只可笑的粽子,可以趾高气扬地踩着不适应的小高跟屁颠屁颠地小跑着出入在人山人海的招聘会,困难的日子一个个都被她奋力地甩在后面,童颜不相信相濡以沫敌不过风花雪月,就像她不相信马可手心里的温暖,会永远都为另一个女子空留。
住在同一套房子不同的房间,每天在同一个小饭馆同样的位置吃晚饭。童颜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无耻在寒冷的时候将手伸进马可的脖子,或者在心血来潮的夜晚慌慌张张地钻进他的被窝,马可也已经记得她喜欢吃的菜,会将坐暖的凳子让给她,她终于可以放下自己的自卑,肆无忌惮地一点点进入他的生活,可是,宁欢回来了。

站在久违的寒风里,童颜的鼻梁好像又被那年天台的风狠狠地刮过,酸得发疼,像是要裂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午夜12点被准时打回原形的灰姑娘,所有华丽的想象和期待都在马可的沉默里,一瞬间坍塌。


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三个人见面的时候,是宁欢约了马可,马可拉上童颜。
亦步亦趋地走在马可身边时,童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不是自己的从前。
那么冷的天气,宁欢竟穿得很单薄,她像一个梦境般站在他们面前,呼吸中都是南半球阳光的气味。宁欢笑得很温暖,和当年相比,那笑容里少了一些少女的锐利,却多了几分女子的温和娴静,不耀眼,却一点点地落进马可的眼睛里,像过去那样,渐渐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童颜像个局外人那样看着他们目光交会,她努力地想笑笑,可是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爱情让人变成戒备的阿修罗,随时都准备上场作战。
宁欢和马可聊了很多,不过都是过往那些快乐而微小的事情,没有人不合时宜地提及那场伤人的不告而别。所有的伤害和裂缝此刻似乎都被错漏的时光一点点不着痕迹地填平了,宁欢仿佛有深意地说,这么几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决定留下来,留在这个曾经因寒冷让她惧怕到诅咒的城市,留在她觉得重要的人身边。
重要的人,童颜玩味着这几个字,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她坐在旁边捧着一杯奶茶闷闷地喝着,直到它凉了,手凉了,心也凉了。她看着马可眼睛里闪烁的光,这个注定要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的男人,他心里的甘愿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童颜忽然就醒悟过来,循序渐进的永远都只是感情,哪怕她花了再多的时间去积累,依然抵挡不了爱情的致命一击。也许马可是执着而愚蠢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童颜从来不怕败得伤痕累累,可是,没有人会眷恋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于是她决定和自己打一个赌,如果输了,就彻底放弃。
马可送宁欢回宾馆的时候,童颜在后面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说了声,你早些回来。马可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回过头来冲她笑笑,他的眼神被夕阳的影子遮住,那笑也变得有些意义模糊。童颜想起不久前他对她说起过年要跟她一起回南方家乡去看看的话,如果说彼此之间有过承诺,也就是这么隐约的一句吧。可那时候她是多么的斗志昂扬,现在却是满心背水一战的洪荒和苍凉。
午夜12点的时候,马可还没有回来。房间里已经被收拾得很干净,地板亮得像一面镜子,明晃晃地反射出童颜平静的脸。能够带走的东西,被整齐地放在一只箱子里,安静地等在门口;而不能带走的那些,每隔半个小时,童颜就拿出去丢掉一部分。12点的时候,她已经把和自己有关的一切彻底地从马可的生活中清除掉了。
童颜给南方家里打了个很长的长途电话,然后用手机里的最后两毛钱给马可发了一条短信。

她说,我是不是一直都忘了告诉你,我很爱你。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
回家的最后一班火车在凌晨,童颜刻意让出租车司机绕过宁欢所住的酒店,她不想让自己再产生任何一丝妥协的可能。窗外一场寂静的雪正慢慢地落下来,她在结霜的玻璃窗上用手指写了两个字,告别。
原来那些曾经被握在手中珍惜的暖,不过是向时间借来的光。
童颜终于告别了这个寒冷的深北城市,归还了自己似是而非的爱情。
她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大雪苍茫的北方凌晨,有一个身影修长而洁净的男人,他拿着手机急匆匆地跑在回家的路上,一束苍白的车灯在路的转角处晃花了他的眼,刹车和雪地摩擦出剧烈的声音,最后的时刻,他在短信的回复框里写了一行字。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里,我只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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