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红楼夜话

 venusasaboy 2015-03-17

尤二姐、尤三姐的名节之辩

   《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犹如她的作者曹雪芹先生一样,充满了传奇和神秘色彩,永远都有无法解开的谜。自她问世以来,无数读书人,都对她趋之若骛。更有众多学子才人,为之殚精竭虑,以期挑开她神秘的面纱。从脂砚斋、畸笏叟到王希廉、张新之,从王梦阮、沈瓶庵到王国维,从梁启超到俞平伯、胡适。人们清晰地看到了红学研究的发展轨迹。采取的方法有评点法、有索隐法、有考证法。或旁征博引、或牵强附会。人们对主题的解读、对人物的认识,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想这也正是《红楼梦》这一古典名著的魅力之所在。

红学研究进入当代,更可谓异彩纷呈。在“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宽松的学术环境中,各种流派和观点犹如雨后春笋,方兴未艾。关于红楼的主题有爱情说、阶级斗争说、封建家庭衰亡说、人生悲剧说等不一而足。对人物形象的分析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形成了当代人所共知的“红楼探佚”学,更有刘心武先生提出的“秦学”等……

笔者对红学研究知之甚少,不敢对以上现象妄加评判。但总让人觉得,我们一直所讨论的问题都无法逃出“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样一个经典的问题。也就是说仍然没有跳出索隐与考证的圈圈。

笔者认为在鉴赏一部文学作品的时候,对作品主题与人物的分析在知人论世的同时,最重要、最关键的是必须尊重原著,分析一个人物形象的时候,必须抓住形成这个典型人物性格的典型环境。任何离开了原著去奢谈所谓的人物形象永远只是隔靴搔痒,不着边际。

长期以来人们在研究和探讨《红楼梦》的人物形象的时候,一般都聚焦在“宝、黛、钗、王”这四个重要人物身上,或是对金陵十二钗中的秦可卿、妙玉、探春、史湘云、袭人、晴雯、鸳鸯等主要人物进行过多的关注。在作品中对以上重要人物的分析和发掘,对解读《红楼梦》这部古代文学名著无疑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我们如果忽略了对非重要人物的分析和发掘,就会影响和束缚到对作品主题深度的理解的和对人物形象多维度的认识。因为,作为一部古代长篇小说的巅峰之作,它主题丰富,意蕴深厚,思想驳杂,人物众多、事件繁复,可谓经纬交错,如网如织。人常说:一滴水珠可以反映出大海的光辉。而对于作品中非重要人物的分析有时却能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尤二姐与尤三姐在《红楼梦》中被安排在十二钗的副册中,尤三姐也位列警幻仙境,按曹雪芹先生这样安排的意图,还是比较重视这两个人物的。但长期以来为什么人们在对作品人物进行分析时,都在“名节”这个问题上对她姐妹两过于苛责。人们在潜意识当中,都不齿于对这两人进行过多的分析。因此,纵观三百多年的红学评论著作,人们要么过分苛责其名节,要么只是片言只语带过。似乎对她们带有一种偏见,认为她们的悲剧是咎由自取的。

笔者认为尤二姐与尤三姐这二个人物在《红楼梦》中应该说属于比较特殊的非重要人物。之所以说她们是非重要人物,是因为她们不是贯穿作品始终的人物,他们的出场次数不算很多,所占篇幅不长。在整个人物的刻划中,是起到烘托作用的人物。之所以说她们是比较特殊的人物,是因为在《红楼梦》中作者从第六十三回开始至六十九回结束,用连续六个章回的篇幅来重点叙述和描写这两个人物。这六个章回犹如一个独立的中篇小说,故事情节曲折动人,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鲜明可爱。展现了曹雪芹先生高超的写作技巧。尤二姐与尤三姐代表了两类不同性格的人物形象,对比鲜明。小说通过对她们命运的演绎,向人们昭示着一个更为深远的悲剧主题,即:在当时的社会文化背景里,女性无论你是侯门千金,还是寒门碧玉;无论你是逆来顺受,还是奋力抗争,都永远无法逃避失败乃至灭亡的命运。也就是说,林黛玉之流的女姓代表的是一个类型的悲剧,而尤氏姐妹的悲剧则代表的是另一个弱势群体(即平民类)女性的悲剧。

悲剧最早产生于古希腊戏剧,起初是祭祀酒神的颂歌,后来发展为描写英雄人物的命运的悲剧。随着历史的不断发展,人们对悲剧的概念赋予了不同的内涵。鲁迅先生把悲剧的概念形象地称之为看美好的东西毁灭。王国维先生认为,悲剧有三种,而最大的悲剧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造成的悲剧。这种悲剧是莫大的网,犹如空气,人人居于其中,而又不自知。但最根本的一点是,审美意义上的悲剧,必须是“悲剧的效果是积极的,是让人正视世界的现状,生存的意义,是让人颖悟历史性的矛盾,在悲剧之中对人生大彻大悟,最终起净化作用。”“悲剧让人在黑暗中见到了光明。”本人认为尤氏姐妹的悲剧,无论站在哪个角度,她们的悲剧都具有深刻的悲剧性。她们都是为了追求自已的幸福和自由,献出了美丽而年轻的生命,她们都以死来向社会抗挣。为什么同样处于1819世纪,为了追求幸福和个性解放而“红杏出墙”的安娜.卡列尼娜,可以成为引起世界人民同情的人物形象,而曹雪芹先生笔下的尤氏姐妹的悲剧,换来的只是带有强烈责备色彩的、微乎极微的同情的一声叹息呐?这是中国历史的不幸,而这种不幸还在今天延续着。

一、关于尤二姐与尤三姐的身世与性格

尤二姐与尤三姐没有名字,可以看出作者的寓意,即通过她们的遭遇向人们昭示悲剧的普遍性。同时,也揭示了她们的弱势地位,从而也就难免要遭受被欺骗、被愚弄、被摧残的命运。

尤二姐与尤三姐在作品中首次出场是在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作品对她们的身世没有直接进行介绍,而是采取限知叙事角度,通过作品中的人物之口对其身世进行了简单的介绍。在作品的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浪荡子情遗九龙珮”中,贾蓉在与贾琏的对话中说:“这都无妨。我二姨儿三姨儿都不是我老爷养的,原是我老娘带的。……”。综合作品中的直接描写与间节介绍,我们对尤氏姐妹可以得出以下一些大致印象:尤老娘是贾珍之妻尤氏的继母,尤二姐、尤三姐与尤氏并无血缘关系。而尤老爷,也不在人世,尤家现孤儿寡母,家计着实艰难,全仗贾珍夫妇的帮助。而贾珍父子对尤家姐妹早就垂涎三尺,因而对她们的照料却是另有所图的。

封建时代的婚姻制度讲的是门当户对,娘家有势力,女儿在婆家才会有地位。贾母是侯门之女,王夫人的兄弟是后来升至位居人臣的王子腾,而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亲侄女。因此,她们在贾家的地位可以说是,炙手可热,说一不二。作为宁府掌门人贾珍的丈母娘尤老安人及其母女之所以在贾家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一是贾珍的老婆尤氏娘家势单力薄;二是尤氏不是叫得响的原配正室,也是依靠色相爬上来的继室;三是尤氏没有为贾珍生下一男半女,在封建社会里,讲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由于失去了女人控制男人的这些有效的砝码,尤氏在宁府的地位虽然名义上位列第二,实际上却是不屑一顾的。尤氏本人在贾府的地位尚且如此,又如何能保护好,作为继母的、家业败落的尤老安人及孤儿寡母呐?

尤家母女只所以能进入显赫的宁府,不是贾珍的意图,而是因为当时国孝在身,贾府上下有爵位的皆为老王妃送灵去了;王熙凤也因过分操劳,一时不及检点便小产了,因失于调养病情严重,暂不能调理家务。宁荣二府也就暂由尤氏协理。而恰在此时,贾敬服丹而亡,天气炎热,作为协理宁荣二府的尤氏只得先独理亲丧。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宁府看家。她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的小女带来,一并住着才放心。”尤氏姐妹进入宁府,无异于羊入虎口,其悲剧的发生就在所难免了。也可以说是尤氏姐妹悲剧发生的客观条件之一。

人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在《红楼梦》众多的悲剧形象中,不同人物的悲剧,也深深地烙上鲜明的人物个性特征。林黛玉的悲剧来自于她的幽怨、伤感、多疑;王熙凤的悲剧来于她的奸诈、狭隘、泼辣、算计。无独有偶,尤氏姐妹的悲剧除了主要有来自文化与制度方面的因素外,也与她们各自的性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二姐的性格温柔、随和、不拘小节;尤三姐的性格则以“刚烈”为著。作品在她们一出场就进行了鲜明的对比,请看作品中的以下一段描写:“贾蓉巴不得一声儿,先骑马飞跑至家,忙命前厅收桌椅,下槅扇,挂孝幔子,前门起鼓手棚牌楼等事。又忙着进来看外祖母和两个姨娘。原来尤老安人年高喜睡,常歪着,他二姨娘和三姨娘都和丫头们作活计,他来了都道烦恼。贾蓉且嘻嘻的望着他二姨娘笑说‘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尤二姐便红了脸,骂道‘蓉小子……’说着顺手拿起一个熨斗来,兜头就打,吓的贾蓉抱着头滚到怀里告饶。尤三姐便上来撕嘴,又说:‘等姐姐回来,咱们告诉她。’……。贾蓉只管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三姐沉了脸,早下炕进里间屋里,叫醒了尤老娘。……”通过以上和以后一些段落描写,我们可以看出尤二姐与尤三姐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对贾蓉的调戏,尤二姐表现的是“脸红”,以及近似打情骂俏的半喜半恼式的回击。就是由于尤二姐性格的这种软弱性,才给贾珍等造成了有机可乘的机会。而三姐则不然,先是上来撕嘴。在姐妹两制止不了的情况下,便进里间叫醒了尤老娘。一个当机立断、俨然不可侵犯的刚烈美少女的形象呼之欲出。

二、尤二姐形象的悲剧意义

(一)尤二姐的“名节”之辨

我们先来看一下夏于全先生对尤二姐的总体评价。标题是“想做二奶而不成的糊涂人—尤二姐”。“她的悲剧在于她不太自重,既然要立牌坊,那么她就不能跟贾珍、贾蓉等人乱来;要做小妾,也得光明正大地做,但她对偷娶的婚姻非常满足。她太单纯,善良而缺乏头脑,在胸中尽是丘壑的凤姐面前,她得无话可说。看来,要做二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一段关于尤二姐的评价很具有代表性。透过原著有关尤二姐的一些描写,仿佛让人觉得此评很中肯。但细心的读者如果对原著进行再三研读,就会觉得有以下几个问题值得商榷。

首先,尤二姐是“糊涂人”吗?尤二姐在指腹为婚的情况下嫁给了一个后来因家道败落而沦落为嫖赌齐全的张华。作为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如花少女来说这该是怎样的一个悲剧。退婚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在母亲应允,姐夫作媒,周围人都吹得天花乱坠的情况下,又有哪个少女能抵得住这种诱惑呐?

从原著中我们不难看出,尤二姐是有她的一个计划的。通过嫁给贾琏可以摆脱贾珍父子的纠缠,给自己一个正名的机会。同时也可以摆脱一家人靠贾珍接济过活的艰难而尴尬的局面。事实上嫁给贾琏以后,她以自己的行为证实了这一切。婉言拒绝了贾珍的多次骚扰,克勤克俭、谨慎地操持着他们的小家。赢得了贾琏及下人们的良好口碑。同时,她还利用贾琏的知名度,给妹妹物色称心如意的郎君。

其次,尤二姐并没有对“偷娶的婚姻非常满足”。她对这种婚姻充满了危机感,试看这一段贾琏与尤二姐的对话描写“尤二姐滴泪道:‘你们拿我作糊涂人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糊涂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个字……,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 尤二姐不仅没有满足这偷娶的婚姻,而且时刻盼望着何时能名正言顺地进入荣国府,与王熙凤称姐道妹。在她的意识里,只要自己真心待人,人家就会真心对待自己了。是何等的单纯与善良。

当王熙凤打探到她的住处,突然造访。连素来见过大风浪的鲍二家的当时也“顶梁骨走了真魂”,但尤二姐却显出了出奇的镇静“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整理衣裳迎了出来……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拜见,张口便叫‘姊姊’,说:‘今儿实在不知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从这一段,我们可以看出尤二姐对进入荣国府并如何有一天面对王熙凤时,是早已胸有成竹的。

其次,“偷娶”不等于“包养”、“二房”不等“二奶”。

现在的一些学者在谈到尤二姐时,甚至认为,王熙凤害死尤二姐是出于女人自我保护的本能,而尤二姐还得背上一个破坏一夫一妻制度的道德罪名。我想“包养”与“二奶”的说法应该源于此吧。

笔者认为,尤二姐不应背上一个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道德责任。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是他社会地位与权势的象征,是合法的。象贾琏这样的荣府大少爷讨一个二房三房什么的是再合理不过的事了。再者,王熙凤是个温柔不足、刚毅有余的女强人,这种近似政治联姻、相互利用的夫妻关系,早就使得他们之间危机四伏。加之当时王熙凤由于小产,在两性关系上不能使贾琏得到满足。更不用说王熙凤不能为贾家生一个男孩的深层疤痕。由于以上这些原因,在贾琏看到温柔可人、并让他找到男人感觉的尤二姐以后就难免会蠢蠢欲动了。退一步讲,即使没有尤二姐的出现,象贾琏这种玩弄女人成性的禽兽会善罢甘休吗?同样也会有另外的张二姐或李二姐之流成为他的牺牲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古人认定婚姻是否合法的标准。那么我们先来看一下尤二姐与贾琏婚姻的合法性。我们先从“偷娶”一词的字面来理解,“娶”说明了它的合法性;“偷”字又说明了它的违法性。但违法不等于不合法。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承认贾琏与尤二姐的婚姻的有效性同时,当事人还应遭受一定的法律制裁。具体也就是说,尤二姐在嫁给贾琏以前,已解除了原来与张华的婚约;在嫁给贾琏时,是听从母命,并有作为贾府族长身份的贾珍为媒人的情况下进行的。而且贾琏还慎重地举行了一个在特殊情况下已经很隆重的婚礼仪式,是用花轿将尤二姐抬进“家门”,并按传统仪式拜过天地后进入洞房的。在当时一夫多妻制的封建社会来说应该是合法。另一方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权倾一时的王熙凤,虽说凭着其娘家的势力,和贾母的疼爱,在贾府可谓呼风唤雨,但没有为贾家生下一个男孩,这也不能说不是她的一个致命的弱点。而贾琏也正是抓住了这个理由为偷娶行为作后盾的。这也是王熙凤后来发现偷娶后不敢明着对尤二姐下杀手的根本原因。既然解决了他们婚姻的合法性的问题,这包养与二奶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但王熙凤并不是好惹的,为了给自已挣回面子,又上演了一出“大闹宁国府”和调唆张华告状的闹剧。这也就是抓住了贾琏的违法性,即:国孝、家孝、停妻再娶。

再次,尤二姐失去了所谓的名节,但她拥有真正的名节。

美丽,不是女人的过错。作为待字闺中青春美丽的、情窦初开的少女,自然会引来无数追求的男人。《诗经》国风中的第一篇《关雎》便献给了她们;忠厚老实的袭人姐姐没有拒绝贾宝玉的“云雨初拭”;大观园中的万紫千红,谁又能逃过了宝二爷的“意淫”之灾呐?就连自称“槛外人”的妙玉,见了宝玉的逢迎也会面红心跳,甚至到了晚上还上演了一曲“走火入魔”的闹剧。为什么只许贾赦等妻妾成群,而不允许一个纯真女孩的一次失足呐。而这个女孩当时所处的环境又是怎样的一个环境呐:一个年迈的老母亲,带着两个稚气十足的黄毛丫头,家计艰难,举步维艰。为向生活讨一杯羮,不得不依靠别人的接济,而这个接济她们的恩人便乘机想占她们的便宜,而这个乘人之危的人便是她们所谓的姐夫,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又能怎能样呐……

笔者认为尤二姐虽然失去了所谓的名节,但通过她的努力,争取并得到了真正的名节,她赢得了众人的同情与信赖,她赢得了男人的爱,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她的死说明了失败的是王熙凤、是那个腐朽的婚姻制度和那个风雨飘摇的封建礼教制度。

三、尤三姐形象的悲剧意义

我们先来看一下胡文彬先生对尤三姐的一段评价“刚者,宁折不弯。曹雪芹赐‘刚’字与尤三姐,以表示对她人品的敬仰,也是对她人格的概括。尤三姐爱的幻灭,结果使尤三姐的形象更加辉煌感人,泣鬼神动天地。”

这一段对尤三姐的评价是很高的,也是很中肯的。但笔者认为美中不足的是,尤三姐形象的意蕴值得向更深层次挖掘。尤三姐的形象作者寄托了他崇高的审美理想,作者把尤三姐塑造成一个封建叛逆者的形象。尤三姐的悲剧是一曲理想主义者的挽歌。

(一)尤三姐的反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首先是对传统的男尊女卑制度的反叛。在贾家,从来只有贾家爷儿们玩弄女人的天理。然而,在尤三姐身上将这种历史彻底地改写了一回。试看这一段描写“尤三姐听了这话,就跳起来,站在炕上,指着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咱们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糊涂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几个俩拿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揪着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倒没有和你哥哥喝过,今儿倒和你喝一喝,咱们也来亲近亲近。’

“唬的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拉的下脸来。弟兄两个本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个闺门之女一席话说住了。……。贾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里肯放,贾珍此时方后悔,不承望他是这种为人,与贾琏反不好轻薄起来。……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能为,别说调情斗口,竟连一句响亮的话都没有了。三姐儿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村俗流言,洒落一阵,由着性儿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一时,他酒足饭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看完这一段描写,我们不禁要拍案叫绝,痛快!我们犹如看到了《西游记》中孙悟空大闹天宫时的畅快淋漓。

其次是对传统婚姻观念的反叛;自古儿女终身大事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儿女自作主张的道理。在尤三姐这里彻底改变了一回。她自主择婿,而且敢爱敢恨,爱得个死去活来。请看这一段关于尤三姐谈婚论嫁时的一段话:“……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向来人家看着咱们娘儿们微息,不知都安着什么心!所以我破着脸,人家才不敢欺负。这如今要办正事,不是我女孩儿家没羞耻,必得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才跟他。要凭有钱有势,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这一世。” “‘姐夫,你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今日和你说罢: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一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姓柳的来,我便嫁她。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伏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头上一根簪子拔下来,磕作两段,‘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            

再次是对富贵与权势的反叛。自古以来,人们选择婚姻的标准大多是依附权势与富贵。当尤三姐提出要自主择婿时,“贾琏便笑道:‘别人她如何进得去?一定是宝玉’。二姐与尤老听了,亦以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秭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有了男子了不成’。我们可以看出尤三姐的择婿标准与传统的标准有异。表示了对权势与富贵的反叛。

第四是尤三姐的反叛性表现得更为彻底。既有别于金鸳鸯的“誓绝鸳鸯侣”、“殉主登太虚”。她的反叛,带有明显的个性特色,表现出了罕见大智大勇。她能看准时机,抓住要害,并且能让对手妥胁。她没有鸳鸯那样有贾母这样的权威人事作后盾。最后她的死是为情而死,而不是作了别人的殉葬品。她也不同于晴雯和芳官的“抱屈夭风流”、“斩情归水月”。晴雯与芳官的行为则多了一份鲁莽,少了一份机智,只作了无谓的牺牲品。

(二)尤三姐捍卫了名节,但死于名节

尤三姐捍卫了她的名节,她是贾府中出污泥而不染的典型形象。请看这一段关于她的描写“只见这尤三姐索性卸了妆饰,脱了大衣服,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底下绿裤红鞋,鲜艳夺目,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檀口含丹。本是一比秋水眼,再吃了几杯酒,越发情波入鬓,转盼流光:真把那珍琏二人弄的欲近不敢,欲远不舍。……”这一段描写简直就是周敦颐先生的《爱莲说》的翻版。“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尤三姐就是那花中君子,令珍琏之流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正犹如孙悟空的反叛难以逃脱如来佛的手掌一样,尤三姐没有跳出封建“名节”的手掌心。悲剧绝无仅有的再次发生。尤三姐凭着她的刚烈避免了贾珍之流的亵渎,保住了在那个时代被认为是女人最珍贵的所谓“名节”。但她哪里知道,进入了宁府,就等于跳进了误人名节的染缸。她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终选择了她最刚烈的方法(自刎)死于名节。尤三姐的悲剧是一出真正的带有典型意义的悲剧。尤三姐的悲剧告诉人们在十八世纪的中国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跟安娜.卡列尼娜一样,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第一百一十六回中,贾宝玉再次进入太虚幻境时,“正走时,只见一人手提宝剑迎面拦住说‘哪里走!’唬得宝玉手足无措,仗着胆抬头一看,却不是别人,就是尤三姐。……那人道‘你们弟兄没有一个好人,败人名节,破人婚姻。今儿到这里,是不饶你的了……” 真是化作异物还是如此刚烈。不由得令人想起“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名句来。

四、尤二姐、尤三姐“名节”悲剧的历史背景

明代后期,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在逐渐萌芽,商业经济十分繁荣,思想文化领域曾一度非常活跃。在思想界有著名的学者李贽提出的“童心说”,文学上有主张独抒性灵的公安派流,在戏剧界出现了汤显祖。通俗文学曾一度盛行,出现了“三言二拍”等描写市民题材的拟话本小说。“好货”与“好色”的社会思潮在广泛流行,开始在向传统道德和名节观念进行挑战。以个性解放和追求个人享乐为中心的价值理念风行一时。各种传统观念在金钱和享乐面前土崩瓦解、不堪一击,《金瓶梅》描写的就是当时社会的一个缩影。了解了这样一个大的历史背景,我们再来回顾《红楼梦》中贾珍、贾琏之流的所作所为,亦不足为怪了。出现尤氏姐妹这样为追求个性解放和个人幸福的“平民”类女性的形象,也是很正常的事了。只是这种行为出现在一个封建宗法制度仍根深蒂固的十七世纪末,因此她们的悲剧也就在所难免了。

五、作品在刻划人物形象时的艺术特色

由于成功的人物形象塑造,使得作品中王熙凤和贾琏等人的形象更加生动丰满。王熙凤的假仁假义、老谋深算、二面三刀、阴险毒辣、冷酷无情的形象跃然纸上,呼之欲出。使人也看到贾琏的柔情的一面。请看这一段尤二姐死后,贾琏为了安葬她时的二段描写。“……,及开了箱,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禁伤心哭了。”。“……,贾琏接了银子(平儿给他的),又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说‘这是她(尤二姐)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儿。’……。一面分派了人口守灵,晚来也不进去,只在这里伴宿。放了七日,想着二姐的旧情,虽不敢大作声势,却也不免请些僧道超度亡灵。”

作品从63回至69回重点塑造尤二姐与尤三姐的形象,故事情节不枝不蔓,紧凑而富有悬念,极富戏剧性。我们可以看出曹雪芹先生高超的叙述技巧。

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用得最成功的手法是对比法。尤二姐与尤三姐的性格对比鲜明,尤三姐温柔、随和、善良、逆来顺受。尤三姐大胆泼辣、敢作敢为、敢爱敢恨、不畏强暴。王熙凤两面三刀、老谋深算、冷酷无情。平儿细心、善良、持重,秋桐无知、无情、无赖。

人物的语言和行动描写符合人物的身份和个性。尤二姐的形象,处处显示着她的软弱、怕事、忍气吞声、逆来顺爱。就选择死的方法也是悄无声息的“吞金”。“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尤三姐的语言和行为总是风风火火,对一个男人的爱她敢于大胆的表白。林黛玉不敢,薛宝钗不敢。就连死也选择了轰轰烈烈的“自刎”,进了阴曹地府也要拿着宝剑找宝玉拼命。

总之,笔者认为,尤二姐与尤三姐的艺术形象具有重要的意义。具有很深刻的悲剧色彩,传达着浓郁的悲剧美,蕴含着作者崇高的审美理想。因此,我们在研究这两个人物的时候,不能囿于所谓的“名节”,而忽略了对平民类女性悲剧的理解。从而,也就影响了对《红楼梦》的主题深度和人物形象多维度的理解。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