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生命宿命，是叛逆的，怀疑的，异教的，异端的，不现实的，无为的，个人的，不合群的。宗教的宿命，是专制的，顺从的，牺牲个人的，积极地，目的论的，群策群力的，信仰的，其实就是政治。
当愚人来找你商量事体，你别费精神——他早就定了主意的。
生活的最好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
一流的情人永远不必殉陨，永远不会失恋，因为“我爱你，与你何涉。”
人类前大半部份的历史，是有神论，后来的历史，是有真理论。我以为有真理，就是有神论。到了说没有真理，人，才真正站起来了。
做生活的导演，不成。次之，做演员。再次之，做观众。
生命好在无意义，才容得下各自赋予意义。假如生命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却不合我的志趣，那才尴尬狼狈。
人的快乐，多半是自以为快乐。植物动物，如果快乐，真快乐。
眼看一个个有志青年，熟门熟路地堕落了，许多“个人”加起来，便是“时代”。
规律背后，有命运在冷笑。
青春真像一道道新鲜美味的佳肴，虽然也有差些的，那盘子总是好的。
爱情本来就没有多大涵义，全靠智慧和道德生化出伟美的景观。如果因为爱情而丧失智慧和道德，即可判断：这不是爱情，是性欲，性欲的恣睢。
快乐来自智慧，又滋养了智慧。
事物的细节是规律性的，事物的整体是命运性的。
不可能有真理，仅只是热情，无所谓思想，至多得到些感觉。
艺术的神圣也许就在于容得下种种曲解误解。
活在自然美景之中，人就懒，懒就善。
找好书看，就是找一个制高点。
肉体的健康，制衡精神。健康是一种麻木。
人害怕寂寞，害怕到无耻的程度。换言之，人的某些无耻行径是由于害怕寂寞而做出来的。
人类的地狱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
艺术本来也只是一个梦，不过比权势的梦、财富的梦、情欲的梦，更美一些，更持久一些，艺术，是个最好的梦。
谈到他的缺点时，他便紧紧搂住那缺点，一脸憨厚的笑——缺点是他的宠物。
不谦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谦的人，真不知其在谦什么。
智者无非是善于找借口使自身平安消失的那个顽童。
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价值。
知得多，爱得多。爱得多，知得多。
智者，乃是对一切都发生讶异而不大惊小怪的人。
很多人的失落，是违背了自己少年时的立志。自认为成熟，自认为练达，自认为精明，从前多幼稚，总算看透了，想穿了。于是，我们就此变成自己年少时最憎恶的那种人。
人们的错，都错在想以一种学说去解释去控制所有的东西。
悲观是一种远见。
主义总是一种偏见，甚至是强词夺理，终归是自我扩张，排斥异己。
电影可以剪辑，小说可以停、跳……生活真是可悲。只有快乐时，生活和电影一样——瞬间就过去了。
幸福就是心安理得地爱艺术。
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不要讲文学是崇高伟大的，文学可爱。文学是人学。至少，每天要看书。西方人称电视是白痴灯笼，电视屏幕越来越大，脑子越来越小。
常以为人是一种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各种快乐悲哀流过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
理想主义，是表示耐性较好的意思。
宇宙观决定世界观，世界观决定人生观，人生观决定艺术馆、政治观、爱情观。
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
善，因是无报偿的，才可爱；恶，因是无恶报的，才可恶。
走在正道上，眼睛看着邪道，此之谓博大精深。
凡一种信仰，强制性愚民，一定阶段后，民会自愚。
爱，原来是一场自我教育。
万念俱灰也是一种超脱。
悲观主义是一种态度，一个勇敢的人的态度。
看清世界荒谬，是一个智者的基本水准。看清了，不是感到恶心，而是会心一笑。
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我们所处的宇宙是无情的物质环境。在这客观上无情、主观上绝望的环境中，人的最高的快乐是肉体的官能的刺激，是性欲的追求和满足，这满足的一刹那，足以与宇宙的虚无绝望相抗衡。仅此一刹那，无所谓存在不存在，无所谓虚空不虚空，无所谓绝望不绝望。
不自由，就是不自然。不自然，就是不自由。
无知的人总是薄情的。无知的本质，就是薄情。
无审美能力者必无趣。
宗教总是从情理开始，弄到不合情理，逼人弄虚作假。
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
悲伤有很多种，能加以抑制的悲伤，未必称得上悲伤。
讲规律，就是乐观主义。讲命运，就是悲观主义。
生命的悲哀是衰老死亡，在这之前，谁也别看不起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