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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北克,我记得

 陌上居士 2015-03-27

 魁北克,我

加拿大.竹子.原创摄影

 

魁北克,我记得
图一.从魁北克省最大的城市蒙特利尔出发,沿着枫叶长廊一路前行到达魁北克市——魁北克省的省府所在地,这里也是枫叶长廊的终点。吹着加拿大的风,踩着魁北克的枫叶,想着法兰西那些事。十五世纪似乎是一个航海大发展时期,先是中国明朝1405年至1433年期间,郑和七次下西洋,然后是1492年哥伦布在西班牙女王伊莎贝尔的资助下,登上了美洲大陆,他以为是到了印度。1499年意大利航海家阿美利哥沿着哥伦布的航线到达南美洲,确认这里并不是印度,而是一块没有被欧洲认识的新大陆,美洲大陆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开明君主弗朗索瓦一世在位其间,航海家雅克.卡第耶组织船队到海外探险,1535年到达了圣劳伦斯湾,问及这里叫什么地方,当地的印第安土著回答说叫加拿大,意思是“村庄”,加拿大的国名由此而来,“魁北克”,则是“河水狭窄的地方”之意。除了最先来到这里的亚裔土著人,首先到达这里的欧洲人是法国人,于是法国就宣布这里属于法国的领土,称为“新法兰西”。

 

到了波旁王朝时期,在波旁王朝的开创者亨利四世治下,法国探险家尚普兰于1608年抵达魁北克,建立了魁北克市的雏形,魁北克有名的“小尚普兰街”就以他的名字命名。后来,路易十三下令,只有天主教信徒方可移民新法兰西,所以,移民到这里的居民多为法兰西的后裔,信仰天主教。


魁北克,我记得
图二.魁北克省议会大厦,可以免费进去参观。加拿大行政区域划分中的“省”,跟中国的“省”、日本的“县”、美国的“州”,都是同一个行政级别。魁北克省议会大厦顶上飘荡着蓝色的魁北克省旗,而不是红色的加拿大国旗,而且只挂省旗,这在加拿大是个例外,因为各省的省议会大楼全都悬挂的是加拿大国旗。

 

魁省议会大厦的墙上有24位人物雕像,其中有尚普兰,有军人、传教士、修女、探险家、政治家等等与魁北克历史密切相关的人物。1756年,欧洲列强争夺殖民地,英法两国分属于两个阵营,战争持续了七年之久,史称“七年战争”。

 

发生于1759年的“亚伯拉罕平原会战”,又称“魁北克之战”,是其中的经典战役。英军将领是沃尔夫,法国统帅是蒙卡尔姆,两位战将相继在激战中阵亡。最终,战争以英国胜利、法国失败而告终,战争结束的标志是1763年英法两国签署的《巴黎和约》,这个和约一直被法国人视为耻辱。现在,两位将军的雕像并列立于魁北克省议会大厦上,不知他们在天堂是否已经和解。


魁北克,我记得
图三.议会大厦正门上方是魁北克省的省徽。省徽上部是三朵百合花,象征法国,中间是一只狮子,象征英国,下部是三片枫叶,象征加拿大,三片枫叶再往下是一条绶带,上书法文“Je me souviens”——我记得。这三个字还被写在了车牌照上,成了魁省一条独特的风景,满大街跑的都是“我记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魁北克省的历史,也隐含着魁北克人的某种诉求。此三字何意?各种解释可谓五花八门,有的解释为:“永远不会忘记,我们古老的传统,和过去的所有记忆”,还有人这样解释:“当一个说法语的加拿大人说‘Je me souviens’的时候,他不仅记得新法兰西的岁月,而且还记得是属于被征服的民族”,个中颇有“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悲情。还有比较中立的一种说法,说它出自于一首诗:“我记得,生在法国百合下,长在英国玫瑰中。”——这人是和稀泥的。

 

英国与法国,一对搬不走的邻居,历史上,今天打打杀杀,明天又婚丧嫁娶,恩恩怨怨,拉拉扯扯,剪不断,理还乱。英法百年战争,一打就是百年,让仇恨延续这么长时间,这份耐心我没有,抗日战争打了八年我都嫌烦。在自家门口没打够,跑到美洲还打,打来打去,就打出了魁省的历史。紧挨着省徽上方的那两尊雕像,就是沃尔夫和蒙卡尔姆。现代文明不应以胜败论英雄,他们都是构成魁北克历史的人物,代表着无法改写的英伦岁月和法兰西记忆。

 

在魁北克历史上,不能抹去的,是这里的原住民。大厦门的正前方,有一个喷水池,喷水池的上、下两端各有一组雕像。下方的雕像描绘的是原住民中的因纽特人,一位体态优美的男子,手持鱼叉正在猎鱼,气氛轻松,自由自在。直到欧洲人拿着枪杆子来到这里,才打破了这一宁静。上方的那组雕像是群雕,如上图,描绘的是一个印第安人家庭,父亲持弓站立,眼睛警惕地望着左前方,母亲一边拨弄着火堆一边紧张地转头看了过去,儿子张满了弓,小小的女儿依偎在父亲腿边,一只小手紧紧抱住了母亲的左臂,全家人的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表达了当时欧洲人占领这片土地时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与郑和下西洋不同的是,郑和横渡印度洋,到达非洲东海岸和红海沿岸,一路带去的是和平、文明、文化,是友谊和商业交流,而欧洲人到达美洲大陆,带去的是战争、杀戮、占领、殖民和对文明的破坏。这两组雕塑代表了加拿大所有的原住民。无论法国人如何感伤,无论英国人怎样得意,这两组雕像提醒人们:他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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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议会大厦前面的广场上,还有许多人物雕像,上图这位是魁北克省第9任省长奥诺雷.名士,是其中最高的一座,1887年至1891年在任,魁北克自由党领袖,也是位律师、记者和政治家,主张废除加拿大联邦政府所拥有的“否决省级立法权”,主张魁省自治。阳光穿透枫叶照在绿意莹莹的草地上,奥诺雷的雕像挺立在阳光下。这不是国家分裂分子吗?体制的自信在于,把一切明摆在阳光下,让民众自己选择——前不久,中国人曾经目睹了苏格兰独立公投,其实,魁北克也于1980年和1995年两次进行过独立公投,两次的结果都是:多数魁北克人还是选择了留下来。

 

对于国土面积较大的国家来说,减轻治理难度的一种较为妥贴和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联邦制,省府首脑由各省选民直接选举,而不是由联邦政府任命。军权掌握在国家手里,各省不掌握军权,同时应把反分裂法写进宪章,那么,谁搞独立谁违宪了,依法办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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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议会大厦广场的对面街头,也有一座喷水池——图尔尼喷泉,2007年建成,是西蒙斯百货公司赠送的,纪念尚普兰建立魁北克城400周年,西蒙斯是一家百年老店,时装销往欧美各国,总部在魁北克。喷泉造型古色古香,不远万里从法国运抵。魁北克与法国,丝丝相连。

 

在基督教第二次大分裂后,法国属于天主教国家,英国属于新教国家,现代民主之前的信仰之争,动辄就会引起一场战争。现代民主之后虽然没有宗教战争了,但是老传统中的那种信仰排他主义依然有民间土壤。虽然法国把魁北克输给了英国,但是这里的居民,语言、信仰、生活方式乃至法律都仍是法式的。

 

法国人自认法语是世界上最完美、最高贵的语言,当然持这种观点的法国人不懂汉语。法国人捂上一只眼也瞧不上英国人,他们不喜欢说英语,不会,不说,会,不屑于说。那年那月那时,要在英国人的统治下生活,他们是一百个不服不服就不服。上一篇谈到过,现在的英女王仍是加拿大的国家元首,虽是名义上的,虽不掌握实权,但对于魁北克的法兰西后裔来说,这就意味着心中的阴影还在,他们认为这是片“被奴役”的土地。所以你看,魁省一直谋求独立,不是哪个人一时的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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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离开省议会大厦前往魁北克市老城区,路过魁北克市政府,市府楼前有一尊孔子铜像,智眸慧目,宽厚仁和。孔子在法语和英语中的发音,基本就是“孔夫子”的变音。据说是2008年落成,由孔子的故乡山东省所赠。铜像矗立在市府前,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魁北克现代文化的多元。

 

孔子是儒家文化的标志性人物,是中国文化出口世界的名片,在共产主义侵入之前的中国,中国文化一直是儒道佛墨等等各家文化多元并存,不同文化之间有争论而无争战,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宗教战争。中国文化中的“和”的价值观,包含着丰富的内容——个体的内心安宁状态、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和包容、国与国之间的和平、人与大自然和超自然之间的和谐。

 

儒家文化曾经间接推动了欧洲启蒙运动,早期启蒙运动比较中庸不那么极端,伏尔泰等人也是孔子的粉丝。当今世界,在自由民主制度国家和地区,重视家庭、人权高于神权,均与儒家的人文主义价值观相吻合,与儒家文化所倡导的有差等的仁爱、消极道德做为全社会道德标准的恕道、和、中庸之道等价值观,亦相吻合。

 

儒家文化渗透于人类生活当中,当你羡慕日本的小朋友过完马路向停下车来等待的司机鞠躬施礼的时候,别忘了,那是共产主义野蛮统治弄丢了的中国文化,它属于华夏礼仪范畴。华夏原本是礼仪之邦。现在的中国,已不是原来的中国。

 

我爱中国,我爱中国文化,我深爱着这片土地,因此,我对民粹、愚昧、粗鄙、野蛮、暴力、以不读书为荣的反文明价值观,深恶痛绝。我信奉:无论你从事什么职业,或者有没有职业,只要你不是先天智力障碍者,那么,就没有理由不读书。不读书者,皆为下品。不学,皆耻。

 

是的,人是分品位的。人是无法绝对平等的,之前,我总认为“平等”应指人格的平等和法律面前权利的平等。可是,当某些人还在那里宣扬“阶级斗争主线”的时候,我深深疑惑了:和这样的人能谈人格平等么?与之谈人格平等是对自己的人格污辱——人格,也是不平等的。你又如何与斯大林人格平等呢?平等,是一个值得警惕的字眼,是一个有限使用的概念。平等,只能是法律面前权利的平等。

 

如果不读欧洲史,把欧洲文化等同于基督教文化,是无知;如果读了欧洲史,却不明白文艺复兴为什么复兴希腊理性、为什么去神化、又为什么呼唤人文主义,那是另一种无知。仅读历史是不够的,还应当读思想自由史,中西方的都应该读。

 

如果一个人出国前装了满脑袋共产主义,被党教育误导了多年,不懂得什么是中国文化,错把所受党教育、共产教育当成中国文化,那么,你一个人愚昧还情有可原,但如果用这种愚昧去指点他人,告诉别人你身上就是中国文化,那是一种罪过。善哉善哉,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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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魁北克市分新城和老城,老城是北美唯一有城墙的城市,远远看过去那道圆形的拱门就是老城的城门,过了那道城门,也就从新城进入了老城。城墙厚实而坚固,里面尘封着魁北克四百年的历史。在最初法国人登陆这片土地的时候,与当地原住民发生了激烈的暴力冲突,原住民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坚船利炮,屈服于法国人。与法国人结怨的原住民,在后来的七年战争中,选择了支持英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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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魁北克老城又分上城和下城,位于上城的芳婷娜古堡酒店,是魁北克老城的标志性建筑,绿色尖顶,至于墙的颜色,我看见这种颜色就想起了钱钟书所描写的“绯霞色”,我想,这种颜色就应当是“绯霞色”吧,富有朝气而不失雅静。古堡位于圣劳伦斯河的北岸,建于1893年,已有百多年历史,无论从城堡的东西南北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是正面,构思很巧妙。1943年二战期间,著名的魁北克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的,与会者有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加拿大总理麦肯齐.金、以观察员身份参会的中华民国外交部部长宋子文。

 

街心花园有座雕像,上面是一位女神,左手拿着橄榄枝,右手举着十字架,纪念碑建于1915年,纪念第一批天主教的四名传教士到达魁北克传教300周年。自从基督教从亚洲传到欧洲,用宗教统一思想,就成为欧洲史上的老传统,这个传统,同样带到了美洲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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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在街心花园的对面,有家红屋顶法式餐馆,餐馆名叫“1640”,于1640年开业至今,有着近四百年的历史,他家的烤牛排和龙虾很有名。街边摆放着餐桌椅,餐馆里面有空位,但人们更喜欢在外面就坐,喝着咖啡,享受着盛世和平。说到吃,就不能不提一下枫糖,魁北克也是枫糖的主要产地,加拿大的枫树有许多种类,其中有两种产枫糖,是印第安人制作“印第安糖浆”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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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在1640餐馆旁边,是吹瑟街Rue du Tresor,聚集着许多画家,在出售他们的作品。这里可以听到来自世界各地的语言,以法语、英语和汉语居多。1977年《101法案》确定法语为魁北克唯一官方语言。为了鼓励移民说法语,魁省政府实行了一条政策:给移民倒贴钱学法语,有的中国移民法语考试总通不过,原因是钻法律的空子:通不过就可以继续领钱学习。

 

用宗教统一思想已为世界文明所唾弃,现代自由民主国家不设立“国教”,而是用宪法保障“信仰自由”。用语言进行统一,用法律规定在某些场合说别种语言就算犯法,这是否有违自由精神呢?所以,这个法案至今仍然倍受争议。我入乡随俗,现学现卖两句,一句是“笨猪”,对尊者初次见面说的,“你好”之意,一句“傻驴”,熟人之间的问候语。我记性不好,忘性又太好,所以一不小心记成了“野驴”,对方傻乎乎地看着我,眼睛里一片茫然,不知我在说什么。想想不对劲儿,赶紧改:“洒绿”,这回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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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一.顺着斜坡上行,就是武器广场,从这里可以远眺圣劳伦斯河,河水从陡峭的山崖下流过。顾名思义,武器广场是早期移民时期买卖武器的集市,现在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象,尚普兰雕像背对着圣劳伦斯河矗立,雕像下有艺人在弹唱卖艺,兼售歌碟,有两个小伙子在木板铺成的“杜夫林台地”表演倒立。武器广场边,图中插着加拿大国旗的,是魁北克老邮局大楼。现代自由民主社会,文化是多元的,据说你还可以在魁北克市看到老外们表演舞龙、打太极拳等中国传统文化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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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二.在杜夫林台地上游览,从芳婷娜古堡酒店楼下走过,就是总督花园,花园绿草如茵,枫叶烂漫,周边有一排大炮,炮口朝向圣劳伦斯河对岸,大炮之间是游人坐的长椅。总督花园是圣路易斯堡要塞所在地,魁北克的历史遗迹之一,花园草地上有座方尖碑,碑体很像梵蒂冈那座埃及方尖碑,但要小得多,沃尔夫和蒙卡尔姆的名字分刻两边。

 

“沃尔夫”,英语“狼”之意,蒙卡尔姆身经百战最终死于狼手,“新法兰西”换了主人,更名为“加拿大”,方尖碑纪念这两位在英法7年战争时期魁北克争夺战中同时牺牲的双方将领。把两个战场上的对手放在一起供后人纪念,意味着让仇恨化作一缕烟,用平视的眼光看待历史,以长河之水,洗涤争霸的血腥与暴力。它提醒人们:历史,不是拿来被掩盖和被遗忘的,而是用来警示后人、供人思考的。中国大陆也应该有这样的纪念碑,纪念在抗日战争中为国捐躯的国军将士,不应该让“阶级”撕裂华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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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三.走下武器广场,来来往往的观光马车,是上城一道独特的风景。上图中的雕像人物是魁北克第一任大主教蒙莫朗西.拉瓦尔。宗教的传播,一方面,起着道德教化作用,另一方面,也起着至关重要的统一思想、强化统治的作用。以大炮为前锋的文化殖民,是我一向反对的,无论是宗教还是主义。雕像下面的街道对面,是炮台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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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四.炮台公园下面是圣劳伦斯河,公园里陈列着一排黑色的铁铸大炮,炮口仍然是朝向圣劳伦斯河。围墙外面就是下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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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五,这是从上城的大炮陈列处拍到的下城、圣劳伦斯河,以及对岸风光。下城石路狭窄,商铺林立,皇家广场是一小片开阔地,广场边有一幅五层楼高的大壁画,壁画后面是凯旋圣母教堂。这幅画名叫“四季”,从下到上分别是春、夏、秋、冬,下部花红树绿,上部白雪皑皑,完成于1999年,再现17世纪魁北克老城的生活风貌,众多历史人物呈现其中,自然少不了雅克.卡第耶、尚普兰和传教士们。隔着静静流淌的蓝色河水,远眺对岸,房屋鳞次栉比,教堂的尖尖屋顶影影绰绰,水上船只往来不绝。枫叶红得正好。

 

这一刻的安详、静谧来之不易,人类应当怎样解决文化之争、信仰之争?信仰自由,在华夏传统文化当中,是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的,信佛信道由你自己,半路不信了还俗,也没人拿了你去烤肉。但是在欧洲文化中,“信仰自由”却是用血的教训和无数人的生命换来的。在争取信仰自由的过程中,无意中成就了自由民主制度,制度保障了信仰自由。换句话说,保障欧美人信仰自由的,不是信仰本身,而是制度。告别野蛮和暴力,抛弃信仰的强制性、排他性,让人类自由选择自己的信仰。我记得。也请你记得。应该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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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十六.上图是1997年建立的乌尔苏拉修道院前的一只“手”雕塑,修道院成立于1639年,是北美妇女进行宗教学习的场所,乌尔苏拉也是天主教的一个派别,针对女性和底层宣讲教义,三本书上的一只手,手心里托着一支鹅毛笔。手的姿势代表着“施予”,宣扬修女们的“无私奉献”精神。

 

在只讲“施予”的高尚、不讲受施者的感受的年代里,“施予”未必是尊重别人的信仰自由和人权。修女的奉献精神,做为私德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统治者应否用这种精神做为全社会的道德标准去进行统治,从而忽略掉统治者自身的责任。救助贫困本身也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救助是民间责任还是政府责任,两者可否替代、免责。修女们的救助行动,显然是民间救助行为。

 

有次,我见有位学者说,应当鼓励办私学和私立医院。这话没错,我也这样主张。但他同时完全否认了政府责任,说救助完全不应当由政府来承担责任,他还举了一个例子,说美国历史上曾发生过一次旱灾,议员们提交了救助灾民的议案,时任总统的克利夫兰否了这个议案,说:政府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救助灾民。

 

那时相当于满清末年,如果说,这位先生以批评的态度来叙述这件事,那我没意见。问题是,他充分肯定了“政府没有责任和义务”。这让我想起了2005年美国新奥尔良发生水灾时,小布什政府行动稍慢了一些,就遭媒体痛批,指责政府的“反应速度”、“不作为”等,我想,不如把这话说给小布什,看看发展到了现代社会的小布什敢不敢倒退回19世纪末,向媒体宣称“政府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救助灾民?追求极端个人权利,就会背离公道,背离人性,极端自由主义违背自由的真谛,令人间不再温暖。

 

学者犯常识性错误,是当前中国大陆学界的一道景观。事实上,政府责任与民间责任应当相辅相成,共同发挥社会效力。一个文明的社会,既不能以民粹主义治国、宣扬谁穷谁有理,也不能完全不顾穷人、认为富人纳税多就是“不公平”。比尔盖茨通过合法途径获得收益,这当然没有错,但富人纳税比例高也是有其合理性的。富人纳税比例多,貌似在惩罚富人,貌似“不公平”。但是,在一个合理的社会(自由民主社会)中,如果完全置穷人于不顾,见死不救,那,人心还是柔软的吗?血液还是热乎的吗?所以,这种表面上的“税率不平等”实质是在追求人道,在“平等”与“人道”之间寻找平衡,最终达到合理。

 

中世纪从来不缺“教会救助”,但是,解决贫富差距了吗?现代自由民主社会解决贫富差距,一不能遏制精英阶层,不能鼓励贫穷,二不能完全不顾没有劳动能力者。如何在公平、平等、人道、自由之间寻找一个合理的结合点,在哈耶克主义与凯恩斯主义之间寻找平衡,才是看一个社会是否文明的综合指标。鼓励中产,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避免两极分化,这才是人道的、文明的社会,富人也才能有一个安全的、文明的、相对不动荡的社会环境。如果片面强调“富人和穷人一样的税率”,貌似有了“公平”,然而,人道呢?没有了人道,谈何文明?

 

富人纳税高,确实对富人不公,我承认“不公”。但我们须明白这样一个道理:自由民主并不是让人人都满意的社会,而是人人都不完全满意,最大程度地互惠互利的社会。如果你百分百完全满意了,这个社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人人满意,那是乌托邦。“中庸之道”就在于,凡事不可追求到极致,“绝对公平”是没有的。关键在于:这一切是在法治之下运行还是在某个权威的个人意志或某个集团的集团意志下运行。

 

正因为政府不可信,所以才需要监督。自由民主国家的政府是受人监督的,它有责任照顾到穷人及丧失劳动能力的残疾人、老年人以及没有劳动能力的孩子,与民间团体共同发挥社会救助作用。但是,一个人是否可信你又如何去监督他呢?人们可以监督政府,但不可以去监督邻居和哪位企业家个人——看他有没有实施慈善救助。否则,你侵权了。

 

同样的,教会占有领地、控制财产权,是对私有财产的另一种侵犯,教权对君权没有制衡作用,这一点我在《欧洲行》里已经详细阐明,此处不赘。简言之,教权同样是对个人自由的侵犯,三权分立是立法、司法、行政权的分立,而不是王权、教权、贵族三权,后三权不是互相制衡的关系,而是互相争夺的关系,争夺中对平民没有益处,平民反而是后三权争利的受害者,其中没有自由可言。


魁北克,我记得

图十七.小教堂内部。前面有提到过,在殖民的过程中,欧洲人与原住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原住民的抵抗也是非常血腥的,有位传教士叫布雷伯夫,被当地土著人抓获后剥皮,折磨致死,天主教是广义基督教的分支,按教义传统,惨死的过程中他未曾发出过任何声音,当地土著人不知他的勇气何来,于是挖出他的心脏吃掉了。

 

片面强调原住民的暴力反抗,与片面强调欧洲人的暴力殖民,是两个极端,因此本文希望能够客观描述双方的惨烈——皆非人道。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布雷伯夫被罗马教会宣布为“圣徒”。但被屠杀的原住民一方,没有留下名字和事迹,或许我孤陋寡闻,知道的请指教。

 

魁北克,我记得。但我不想讨论殖民过程谁是谁非,我只是在思考“宗教的超道德力量”,是不是可以从一个侧面去理解为什么信仰会使人超乎常人?这种超乎常人的道德是适合私域还是适合公共领域?如果做为私域里的私德,无可厚非,如果做为公共领域的道德标准,它是否能够行得通?以及会产生怎样的社会效应、导致怎样的后果?共产主义理念与此有何隐秘关联?

 

基督教要求基督徒的道德纯洁、高尚,信仰令他们拥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这个可以有。问题是,当一个社会全体都是基督徒,这种极端的积极道德是否适用于每一个人呢?所以,当有人质疑江姐忍受着十指被钉竹签不吭声是否为真时,我是比较信其为真的——共产主义决非不道德,而是极端道德,它的非人性化也在于此:信了共产主义,人人都会自认纯洁,自认高尚——为救赎全人类也好,为解放全人类也好,为别人而牺牲,抱有这种信念的人,能不自我认为高尚吗?

 

问题是,适合用来要求自己的,不一定适合要求全社会,要求全社会人人做活雷锋、焦裕禄,是违背最基本的人性、指向并破坏人类原始道德的。所以,我敬佩,但我不去学习,也不鼓励别人去学。我记得。也请,你记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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