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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用以赞扬孔子的溢美之辞。 历代读者读作：“仰高山，止；行大道，止。”这并无错处。为何司马公不直接用“大道”呢？而是搞了一个碍眼拗口的“景行hang行xing止”呢？历代注家，解“未解其中味”。 汉郑玄注：“古人‘有高德者则慕仰之，有明行者则而行之’。”郑注，“高山”喻崇高道德，“景行”喻光明行为；高山之德只能仰慕，光明之行就在行动。其隐含之义还有：瞻仰古贤，行为有则。 宋朱熹注：“仰，展望也。景行，大道也。高山则可仰，景行则可行。”朱注，回避了确解，而是笼统言之。故挑不出毛病，得不到帮助。 这两句原文，出自《诗-小雅-车舝（辖）》。原诗五阙，其末阙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觏尔新婚，以慰我心。”六句诗三层意思：首联起兴：是一幅画图：高山叠嶂，大道通天。高山大道的眼前景观，要铺垫什么呢？便有中阙的近景描写：“四牡騑騑，六辔如琴。”车马行头，威武，气派，堂皇，壮观。远景加特写，要说明什么？便有了尾阙的点题和抒情：“觏尔（见你）新婚，以慰我心。” 又回到问题，司马公已是汉中人物，何必诘诎聱牙？这必须彻底了解“景行”的来龙去脉。回到《诗三百》。 先看“景”。 景，在《诗经》中有三个用法。 1、大之本义：洪大也。“以介景福”或“介尔景福”，见于”《小明》《楚茨》《大田》《旱麓》《旱麓》《行苇》《既醉》《潜》，标准翻译为“洪福”，相当于现行口语：“托以洪福”“祝以洪福”“得以洪福”，“托你洪福”“祝你洪福”。 2、盛大，重大，气派堂皇。见于《既醉》内在神圣，《玄鸟》仪表堂堂，皆可简化为“大”。 《既醉》“君子万年，景命有仆”——君子万岁，好命永续。此“大”，有“神圣”之义，不一般也。 《玄鸟》“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四海来朝，朝拜熙攘，大员聚京。此“大”，有“堂堂”之义，堂堂大人，高官也。 3、用作动词：憬，壮观：壮观以观；观赏壮观。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潇潇洒洒，观赏这壮观之景。 《定之方中》“望楚与堂，景山与京”——遥望楚地（楚丘）与殿堂，[如]壮观高山和京都。 《殷武》“陟彼景山，松伯丸丸”——登陟那壮观之山，松柏萋萋而立。 《公刘》“既景乃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既然观天象（或景象）便要上山岗，观察这阴阳变化，观那流水潺潺。 此景（憬），用一个词定义，即“壮观”。 再读“行”。唯一被通假之例，是《东山》“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行通假为衔，衔枚指行军口衔竹筷之物，以防声响和困倦。这不在本字本义之内，可不列入其中。 行，在《诗三百》中，xing“行走”，hang“道路”，这两个基本义，已经出现，且频率很高。 1、“行走”之义，引申出：“前往”，“离去”；再引申有“出嫁”；旁观而有“运行”；再虚化，“做”。再名词化，有“行为”“品行”“德行”。《雄雉》《抑》《敬之》中出现双音节化“德行”。 例如（常见者不举）： 《泉水》“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姑娘出嫁了，将远离父母兄弟。 《陟岵》“予子行役”——我的儿啊去做徭役。 2、“道路”之义，引申出：“行列”“行阵”；再引申，有“行业”“行当”；再引申有“行规”“常规”；再虚化，有“心思”。这些字义，都在《诗》中出现。 例如（常见者不举）： 《十月之交》“不用其行”——不用原有的行规。 《载驰》“女子善怀，亦各有行”——姑娘擅长缅怀，各有各的想法。 3、同形相分，即行xing（行走）行hang（道路），《诗三百》时代已经开始区分。如《谷风》《采薇》的“行道迟迟”；《绵》的“行道兑矣”。 “行hang ”单用时，作“道路”义（大路曰道，小道曰路），很多。此“道”取代此“行”，大约是后起的。比对一下就清楚了。 “置彼周行”（《卷耳》）——搁置那筐于大道旁 “行彼周道”（《何草不黄》）——用作路的行，改用道。 同句两用的，即xing（行走）与hang（道路）混淆的，诗三百中有两例： “行彼周行”（《大东》）——行走在那大道上。 “景行行止”（《车舝》）——大道走往尽头了。 通览《诗三百》，“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被司马公引用后，没变的是字面义：高山，仰止；大道，行止。或：仰高山，止，行大道，止。但内涵变了：原诗用作景观起兴，司马公用来赞美孔夫子。“景行行止”，这景行，既有大道之义，又有[壮观]行当之义；简明的翻译则是：至理大道。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用于孔夫子，则应理解为：孔子的人品形象如同高耸之山，高大得只能仰望而不可超越，壮观孔子大道至理的追求之路，已走到极致而无法企及。因此“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司马公说了大实话，确实，孔丘之为人为学，皆不可企及：万世师表，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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