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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说水浒之何涛破案(1)

 屋檐下过客 2015-03-30


  1

  黄泥冈巡检寨的位置不太好,离岗子挺远,四周没树,夏天晒得像煎锅一样。
  六月初四这天下午,巡检们像往常一样被晒得萎靡不振,坐在那儿看报纸的看报纸喝茶的喝茶,等着下班铃声。
  眼看就到点了,一个樵夫模样的乡下人却跑进来报案,弄得大家很不高兴。
  当值的人懒洋洋地问道:什么案子?死人了吗?没死人明天再来。

  报案人外表土头土脑,眼力价也不行,依然不管不顾地开口了:“我,我,我今天,上山,碰见十几个人……”
  当值巡检见他这么不识大体,非常恼火,于是决定对他进行一番普法教育:
  看你这个样子,也就是个打柴的。
  别说抢劫,人家就算把你扒光了,能有几个钱?
  这点鸡毛蒜皮的事你也来报案,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来消遣我们?
  这话把报案人吓得够呛,说话更结巴了:“不不不是,我我我是上山找我儿子,我我儿子前几天失踪,才七岁……”
  当值巡检打断他的话,指出,孩子失踪,那八成是被拐了,这会儿肯定到别的州了,我们管不了,你应该到路(省)提刑司报案去……
  那人还是不肯罢休:“不不不不不是,你你你你听我说,有段山路不好走,我就边走边用柴刀砍,结果看见……”
  “你还没完了?!”巡检火了,柴刀?多长?是不是管制刀具?什么时候买的?政和五年之后买刀要实名制,你有持刀证吗?没有?快滚!不滚我先把你拘了!”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捂着脑袋跑了出去。

  然而这天巡检寨注定没法按时下班。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个报案人居然又回来了。
  巡检们正琢磨着是打他一顿还是拘起来,却发现自己不能这样做:他身后跟着一个人。此人名叫何清,是本地有名的赌棍加混混,身上背着起码十数起诈骗案和伤人案。
  但是谁也没想过要逮捕他,因为他哥哥是济州三都缉捕使臣,观察(公安局长)何涛。所幸兄弟俩关系不是太好,否则巡检们见到这厮恐怕还要叫大人。
  同样因为兄弟俩关系不好,何清过得很不富裕,有时候凭借着自己跟公检法系统的关系,帮人销案、送礼,收点红包。
  大家这下真的对案子产生了兴趣:什么案子?居然能让人自掏腰包来报案?!
  何清一开口,他们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来那人在岗上看见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一个个口吐白沫,不知死活。
  这下连寨主(巡检队长)都害怕了,赶紧派人去保护现场,同时上报了济州州衙。
  2
  济州方面对此案的重视程度是空前的,何涛亲自带队赶赴现场,并于次日在黄泥冈巡检寨召开现场会。
  首先发言的是仵作:“现场共发现受害者十六人,年龄从二十七岁到九十七岁不等,有十二人抢救无效死亡。在死者胃部发现大量酒精,其他受害者也有不同程度的酒精中毒症状,可以初步断定为集体中毒案。受害者都没有被强行灌输的痕迹”
  接下来发言的是现场捕快:“经过勘察,现场共发现酒缸一个,酒桶两只,海碗二十个。另外山下发现‘宇宙牌’香烟烟盒八个,烟蒂一百五十七只。

  根据这些情况我们猜测,犯罪嫌疑人可能有二十人左右的样子。
  小路和草丛中发现三处血迹,经鉴定来自两个人;
  山下草丛还发现撕碎的《济州晚报》的碎片。”
  又有个差役补充道:“经过对酒桶内残留物质的分析,无论是浓度、成分,都与太原假酒案有很多相似之处,经过技术分析,认为可以并案。
  我们已经与河东路(山西)取得了联系。”
  何涛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济州府已经好多年没破过什么大案了。
  何涛认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每次案发后这些人都胡乱分析一番,而且自己每次都信。
  这次他想提出点不同意见,却又像以往一样,怎么也想不出来。
  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何涛。
  在大宋,他们这一行基本上是子承父业,破案的本事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的。
  然而这个时代却好像跟以往大不相同,祖传的经验都不太适用了。

  比如说,以前破案,都是捕快找巡检,巡检找保丁,分区分片,挨家挨户走访,问问诸如“最近有没有什么生人来过”,“谁家突然穿新衣服了”之类的问题。
  百分之八十的案子都可以这样找到线索。
  可是这年头城里人都往东京跑,农民都往城里跑,穷山沟的土鳖都往富一点的农村跑……
  总之人口流动得太厉害,人们连自己街坊都认不全。

  除非你有幸负责全国最穷的地区,否则你走访也访不出什么。
  具体到这个案子,难度更大。
  荒山野岭,跟任何一个村子都距离几十里,要走访的话,工作量是天文数字。
  当然了,这样的工作也不是不能做,但是要看值不值得。

  假如受害者是有钱人,跟丫商量一下,弄个破案奖金,大伙干活再辛苦,也不会白干,皆大欢喜。
  可是这些受害者看衣着全是穷x,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何涛苦着脸听完,满脸牙疼的表情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是团伙作案啊。
  捕快们立刻翘大拇指:神探啊!必须是!

  “州里以前的排查名单还有吗?拿出来对照一下。”
  所谓排查名单,就是记录辖区里有前科的人员的一个单子。
  大宋的老公安都知道,对照一下作案模式,都会有收获。但是偏偏这一招也不灵了。
  一个跟着办案的贴司说:“何观察,不好办。现在排查名单上记的,都是一些京控户、反动文人……”
  “那以前的呢?”
  “档案室地方不够,去年都烧了。”

  何涛气得拍了桌子:那找相邻州县要!这个案子八成是外地团伙干的!
  可是发完火他又意识到这个办法不现实。人家外地公安部门还要留着这些团伙的名单应付严打呢。
  何涛骂了一句,不再说话,继续呆坐在那里,只是偶尔抬起头望着门口,好像在等待什么。
  良久,一个人匆匆进屋。
  何涛急切地站起来问:“多少天?”
  那人气喘吁吁地说:“下文了!二十天!”
  “日!”何涛满脸怒容,一脚踢翻了桌子。
  3

  有人说,大宋捕快不怕有人犯案,而是头疼破案。
  其实跟破案相比,他们更头疼的是限期破案。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涛真的尽力了。
  说起他的办案手段,其实非常有限。

  无非是看着谁可疑,就弄辆黑车去谁家门口堵着,嫌疑人一出现,就横拉竖拽,绑票一样拖上车抓走,然后审讯,不招供不放出来。
  说实在的这也不能怪何涛无能。
  由于长久以来只办(或者说只愿意办)有赏金或者罚款的案子,他的手下碰到赌博嫖娼以外的案子,跟白痴也差不多,这已经算是最靠谱的破案方式了。
  可是这次何涛把附近州县折腾得天翻地覆,百姓纷纷传言出了特大绑票团伙,依然什么有用的口供都没得到。
  眼看时限将至,何涛不得不未雨绸缪,拿出压箱底的破案本事。

  “你们看……”何涛带着商量的口气,小声问道,“集体自杀,怎么样?”
  “高!实在是高!”
  “我就说嘛,看起来就像明教分子!”
  会议室里一片欢腾。
  但是也有人指出:万一那几个昏迷的醒了,说法不一致,怎么办?

  “马勒隔壁的怎么没全死……”何涛背着手绕了几圈,又有了一个主意:
  “我看凶手肯定在死者里边……杀了这么多人,谁不害怕?!一害怕,畏罪自杀,很合理吧?哈哈……”
  “那……万一幸存者说不是……”
  “你笨啊!谁说不是,谁就是同案犯!”
  “高!实在是高!”
  “破案了!”
  大家弹冠相庆。
  然而欢乐祥和的气氛没能持续很久。
  几分钟以后,在医院监护的差人来报告:“何观察,有点儿新情况。”
  新情况是这样的。
  现场会期间,有个受害者醒了过来。
  经审问,他自称是大名府生辰纲的押运官,路过此地时中了强人的圈套,中毒昏迷。
  何涛大吃一惊,赶紧派人报告济州州衙。

  州衙立即与大名府取得联系,得到答复说确有生辰纲一事。
  于是济州下了文书,限期十天破案!
  这下何涛的脸都白了。
  大名府的财物,受害者是官差,还限期十天。
  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能慌!你行的!”何涛拼命鼓励自己。
  他强迫自己闭目沉思,企图利用自己从业二十余年的经验来破案。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类似的压力他以前也遇到过,还不止一次!
  “没错!一次受害者是辽国人,我带着队伍,翻了几吨的垃圾帮他找到了身份证!

  另一次,受害者是西夏人,我带着人,走了一千多里地帮他找头驴……
  最后没找到……
  大伙凑钱买了一头,当失物还给丫了……”
  想到这里,何涛带着一丝侥幸问道:“这个生辰纲……是什么东西?大概值多少钱?”
  贴司回答:“听说大概十万贯……”
  何涛当场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大喊道:“不行了不行了,打死我也不行!
  赶紧跟府尹说,请求刑部援助!” 4
  生辰纲被劫的消息被上报了东京,蔡京闻讯后火冒三丈。
  刑部立刻从全国的优秀探员中选拔了二十多人,组成了“六.四大案”专案组。
  正组长来自山西,名叫邓飞。
  此人从业三十年,经验非常丰富,据说丰富到了看一眼就知道谁是案犯的程度,好像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因此人称“火焰狻猊”。
  副组长来自潭州,名叫蒋敬。此人三十出头,是警界的后起之秀,擅长推理分析、物证检验,人送外号“神算子”——放到今天大概要号称中国的福尔摩斯了。
  蔡京看了二人的简历,表示满意,命专案组火速赶往现场。
  尽管何涛是个反面人物,但我认为他并不是个甘心尸位素餐的人。
  这可以从专案组这件事上看出来——本来这个案子已经与他无关了,但他还是整天跟着专案组的人跑前跑后,一定要看看人家是怎么破案的。
  何涛说,这辈子说什么也要弄明白案子是怎么破的,否则死了也不甘心。
  何涛还说,见了专案组第一面,那感觉就不一样,人家不愧是警界精英,别的不说,敬业精神就很令人佩服。
  蒋敬来了之后除了出席接风宴,一分钟都没闲着,天天带着几个助手勘察现场,询问受害者,走访村民,晚上写东西挑灯夜战到下半夜。

  邓飞更是谢绝一切应酬,除了听蒋敬的报告,其他时间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说要培养感觉。这种令人耳目一新的破案方式,令何涛信心大增。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何涛私下跟手下说,看来我大宋警界不全是咱们这样的废物,人家是真有真本事的人。咱们得好好学着点!
  五天之后,邓飞正式通知大家,案情有突破,立刻在黄泥冈巡检寨召开案情通报会。
  整个济州的捕快全部到齐,把那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何涛以身作则,拿了个小本子坐在第一排。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首先发言的是蒋敬:
  “各位同仁,经过这几天的共同努力,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所以我在这里代表专案组,向大家汇报一下。
  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复杂——团伙犯罪、定点抢劫、设计下毒、多重谋杀,很不简单,对不对?
  但是实际上,只要我们根据证据来理性分析,真相就在眼前!”
  蒋敬的开场白非常专业,平实而引人入胜,勾起了与会者极大的好奇心。

  “根据大名府提供的情报,生辰纲的押运官一共十七人,由大名府管军提辖使杨志率领。
  但目前受害者只发现了十六人,我们进行了辨认,没有发现杨志。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杨志下落不明。
  这个杨志是什么人呢?
  大家看桌上的材料,这是杨志的简历。
  从这些材料上可以看到,此人前科累累,管理仓库期间多次犯下贪污罪。
  这次生辰纲案件,不排除是此人又一次监守自盗!”

  说到这里,底下“嗡”的一声,大家交头接耳。
  何涛一锤自己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只听“唰”的一声,一副巨型画像从蒋敬背后的墙上垂下来。
  上面画着一个面带青斑的男子。
  蒋敬踌躇满志,指着画像,侃侃而谈:
  “接下来还有更惊人的发现。

  我们委托大名府的同仁,对杨志的住所进行了搜查。
  搜查的结果很有意思!
  屋子里一片狼藉,家具损毁严重。
  其中一个细节很引人注意,那就是所有金属把手都不翼而飞。
  这提醒了我:根据《皇家医学年鉴》记载,患有癫痫、羊角风、鬼上身等间歇性失控病症患者家中,家属常采取这种措施,防止病人自残。
  我们回过头来再看这张画像:杨志,像不像一个精神病人?”
  场下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此时大家已经彻底被蒋敬的智慧折服了,连自言自语都看着他的脸色:
  蒋敬一笑,说“是”的人就改口说“不是”;
  蒋敬一绷脸,说“不是”的赶紧改口说“是”。
  蒋敬满意地看着这个场面,过了很久才继续讲下去:
  “杨志形容消瘦,面色枯黄,神色萎靡。而且他脸上这条伤痕,根据我们的技术分析,十有八九是自残所致。
  很像是精神病人对不对?
  但是我们要透过表面看问题的本质。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在大名府身居高位呢?
  怎么可能担当押运重任呢?
  因此,此人肯定不是疯子。
  那么,以上这些证据,又该怎么解释?
  答案只有一个,此人染有毒瘾!毒瘾发作,引起自残!”

  这个结论再次引爆了会议室。蒋敬俯视着如梦方醒的捕快们,继续分析:
  “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透过表象,来研究杨志作案的真实动机。
  作为一个普通的瘾君子,很难想像他会有胆量和魄力去抢十万贯巨款来买五石散,因此杨志极有可能是想用这些钱来作为周转经费,也就是说,此人是个毒品贩子!
  大家看材料第八十四页,杨志在东京期间,曾杀死当地无赖牛二。这不奇怪吗?

  没有任何材料表明这两人以前认识。
  因此,此事有两种可能:
  1.杨志发展牛二作为下线,销售毒品,但二人分赃不匀;
  2.杨志背后的是一个巨大的贩毒集团,他本人很可能就是这个集团的高级首领。

  他身负在东京发展势力的任务,杀死牛二,就是踢开第一块绊脚石!
  各位,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组织严密、心狠手辣的特大贩毒集团!”
  会场的气氛达到了最**。
  捕快们被这个结论震得目瞪口呆,发出的惊叹声简直要把屋顶掀翻,然后对蒋敬的讲话报以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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